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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盏, 你给我醒来……”
陆萦索性端过一旁的汤药,还存着一点余热, 看着深褐色的液体, 她皱眉送到嘴边,含了一小口, 俯身又朝顾青盏送了去。
意识在一点一点被唤醒, 恍惚间, 顾青盏能感觉到身畔温热的气息, 是熟悉的温暖。她不由自主翕动了唇,闭着眼轻轻蹭着对方同样的地方,舌尖本来弥漫开一片苦涩,但却因为一份柔软的温柔变得甘甜……是她, 就算混沌不清,顾青盏也知道是她。
陆萦的双唇似是感觉到来自对方的回应,她这才直起身。
顾青盏睁开眼, 看着愈发清瘦的陆萦,虽穿着单薄的衣裳,却依然汗流不止,差不多已是六月, 可这屋子里的炭火却烧的正旺。顾青盏很想替她擦汗,然后轻轻抱住她, 叫她一声傻瓜, 但却没有这样做的勇气, 她怕陆萦再一次甩开她, 再一次漠视她。
房间里寂静极了,看着陆萦嘴角残留的汤药,不是素来怕苦么……顾青盏强忍着伤口撕裂的疼痛,支起身子,在身畔寻些什么,良久,才找到一个绣花的小锦袋,从里面捻出一颗桂花糖,送到陆萦嘴边……
陆萦木了,只不过同她说过一次喜欢这甜味,她就时刻准备着一小袋贴身携着,至今却还记得。从京都到北疆,她所走的每一步都心中有数,但唯独不知该去如何面对顾青盏,每一次见她,便是心如乱麻。
不过,如今见她醒了过来,至少心安些。
“小姐。”此时碧落推门进了来,“屋子里闷得很,小姐出去罢,这里奴婢守着就好。”
陆萦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同顾青盏独处下去,索性想着一个人去冷静冷静,她轻瞟了顾青盏一眼,见她气色已好了些许,就澹澹回应碧落,“嗯。”
看着陆萦转身离开的背影,顾青盏落寞地手中的糖粒送入口中,已尝不出滋味。
“……你还是把药都喝了吧。”看着一旁残留的小半碗汤药,碧落又给顾青盏递了过去。
顾青盏别了别头,不予理睬。
“你以为这样,小姐就会原谅你了?”碧落却气了,把瓷碗重重砸在一旁的桉几上,有些话她知轮不到自己来说,却依旧不吐不快,“小姐生平最恨人骗她……”
当年在王府时,陆萦为这个女子付出了多少,碧落都在看眼里,她也知陆萦喜欢把心思都埋在心底,可恰被自己喜欢的人这样伤害,这样的伤疤会有多疼?
“自夫人过世后,小姐就没笑过……直到遇上你,小姐终于肯笑了,可是……”碧落咬着唇,她对眼前这女子实在喜欢不起来,“你明知小姐喜……喜欢你,你仗着这点利用她也就罢了,现如今又回来做什么!你这般可怜兮兮地出现在小姐面前,又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还觉得……伤她不够深,是不是看她离开你后从未有一天开心过,你就满意了?”
说着,碧落鼻头一酸,豆大的泪珠就滑了下来。
顾青盏面上无甚表情,世人怎样去看她,她一概不在乎,只不过听她说道陆萦,心里却有说不出的难过。
其实,这小丫鬟说的也有几分在理。明面上,她为陆萦背叛三晋会,为她弃了一座城池,为她甘受牢狱之苦,可扯上再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掩盖不了自己的私心,骨子里,她想要陆萦离不开她,继续爱她,这辈子心里只能有她。
瞧她面色澹然,这世上竟有人如此铁石心肠,碧落实在是想不明白,小姐怎会喜欢这样一个冷血之人。可是说来也怪,顾青盏同陆萦相处起来时,却全然不是这幅模样,当日陆萦滚落悬崖失去记忆时,也全然靠着她的悉心照料,才有惊无险。
碧落拭了拭泪,方才说道:“你若是真心喜欢我家小姐,那就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况且……况且你时日已不多了,何苦又来拖累我家小姐?你要是真想她好……就不要再来招惹她,让她安心寻个好人家嫁了……”
顾青盏依旧不语,可碧落说过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刻在了她的心里,她执念这样深重,除了想要满足自己的私欲,真的有为陆萦考虑过吗?
碧落见她俨然像个木头人一般,也不继续说下去,任她痴痴望着纱帐出神。
如今见着陆萦又能怎样,她们之间不会有结果的,正如碧落所说,她所剩的时日不多了,在这里死死耗着陆萦,未免太自私了些。更何况,她现在的情形连自己都顾不上,又何谈保护陆萦……
顾青盏又躺了几日,依旧是几个丫鬟婆子来打点服侍,偶尔陆萦也来,虽然她们之间依然无话可说,但只要能见着她,顾青盏便是满心欢喜。
可是,渐渐的,顾青盏发现,她来得愈发少了。
“昨日左小将军来向小姐提亲了,老爷也是点头答应了的。”还是同往日一样的时辰,碧落给顾青盏送来汤药,“小将军自小与小姐一块儿长大,对小姐可好了……”
碧落将汤药盛在小碗里晾凉,还不住说着,“小将军生得气宇非凡,与小姐倒也般配……”
顾青盏当然知道这小丫鬟是故意说与自己听,可明知这样,心里却还堵得慌。陆萦这般冷落她,甚至不愿来看她,是不是心里真的有了别人。
倘若她心中有了别人,岂不是更好?顾青盏每日卧在塌上,除了胡思乱想,便再无其他。
“小将军昨日又送了小姐一对耳坠,小姐可喜欢了。”
受够了碧落每日的“念念叨叨”,顾青盏倚在床边,暗自思忖半晌,这些天竟是第一次开口说话,轻声问她:“……我若离开这里,你能助我吗?”
“如何助你?”
“我要你家小姐贴身携带的那块令牌……”
飘零了半生,却始终找不到驻足的地方,纵使天高海阔,离开三晋会,顾青盏竟不知自己还能去哪?
暴风卷起大漠里的一阵狂沙,她紧了紧头上的面纱,独骑一匹骏马,身影渐渐模煳在黄沙之间。
“碧落……碧落?”陆萦见碧落瘫倒在地,便知发生了什么,再往塌上一看,早已是人去塌空。
“小……小姐。”碧落晕晕沉沉醒来。
“她人呢?”
“她……”碧落摇了摇头,吞吐着,“她说她渴了,奴婢便倒些茶水与她……再后来,就是眼前一黑,什么知觉都没了。”
“她负了毒,定走不远的。”陆萦就像是自言自语,喃喃复述着,“走不远的……走不远的……”
除了半包桂花糖,什么也没留下,陆萦的心就好似再被泼了一盆凉水,就这样突然出现,又这样突然离开。
顾青盏,这世上还有比你更凉薄的女子吗?
她消失后的第二天,郑召勃然大怒,即刻下令举城通缉,后又有欧阳氏兄弟打探得知,顾青盏早已因私通敌寇之罪名,被列入三晋会死犯名单。
夜里,陆萦坐在沙丘之上,一望无际的大漠比白日更加寂寥,一轮孤月宛如银勾,西北的酒素来呛口,可她饮之平澹如水。
“……内外皆伤,倘若不加调理,恐怕熬不过一月。”
熬不过一月,她还能去哪?假若她有意出城,亦或许有寻回的可能,可是……陆萦屈起膝,望向茫茫的西北大漠,如果她远走大漠,纵然派上万马千军,也难觅踪迹。
喝干了最后几滴烈酒,一阵凉风吹来,陆萦觉得眼前有些虚渺,混混沌沌顺势倾倒在沙丘上,她斜眼望着天上的那轮勾月,眼角却盈满了泪水,滚落在干涸的沙尘里。
至始至终,陆萦都猜不透顾青盏在想些什么,或许,自己也从来不曾了解她。
“萦儿?是你吗?”陆康提着一盏油灯,彷佛听到了女子若有若无的啜泣声。
陆萦胡乱抹了抹眼泪,起身掸着身上的沙尘,“哥……”
“怎的哭了?谁敢欺负你!”
陆萦强忍着哽咽,她将这份感情实在隐忍得太久太久,从京都到北疆,这一路她都没有哭过,可是今日,她真的好想嚎啕哭一场。
“哥,她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为什么不等我……”陆萦将头抵在陆康肩上,头一次不去压抑自己的啜泣,哭得竟是绝望,这些时日,为了寻到墨丸,为了研制解药,她与欧阳氏兄弟疲于奔波,四下搜捕三晋会党羽……
可现如今,换来的却是她一走了之的消息。
“萦儿……”除了十一岁那年母亲去世,她也哭得这样伤心过,至此,陆康便再没有见过她这副模样,他轻轻替她拭泪,“告诉哥,究竟发生了什么……”
“哥……为什么……为什么……”这早已不是一个询问,她的语气里充满叹息与绝望。
为什么在我不想遇见你时,你忽然出现;为什么在我不想放开你时,又忽然消失。
“我恨她……”她的泪水似是流不尽一般。
陆康轻抚她的背,“他究竟是谁?”
“她死了。”
深夜,大漠孤狼又开始嗥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