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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和郭拂仙是同科贡生,但并不认得,起因自然是林公之病,他侍汤奉药,不敢离开床前半步,同年吃酒相会都不曾去过,而后父丧后扶灵回乡,导致他和那一年的同科贡生大多没有什么瓜葛,反倒是先前乡试同科和后来的殿试同科来往甚多。
上辈子这时候林如海并未同贾敏一起进京,他先去赶考,原打算有了着落再接贾敏,不料因病误了佳期,当即回转姑苏,三年后方进京,故不曾听沈雪提及郭拂仙之事。
郭拂仙的事情还是在他封了相国后,之前的经历广为人知,林如海才知道的。
记得上辈子郭拂仙靠着自己并没有起复,沈家帮他谋了一个外放的职缺,不高不低,也是六品,是通判,在山东,比沈雪去的云南强几倍。他一心为民,确有才干,官声也十分之好,可惜敌不过有靠山的人,屡次受人打压,两次升迁不成,还是沈雪后来高升为山东巡抚,从中周旋,他方才升了五品,但不久以后得罪去山东朝圣的权贵,被免了官职。
那是京城来旨,便是沈雪,亦是无能为力。
在林如海替贾雨村谋起复之缺时,郭拂仙也起复了,数载后,他的功绩却被记在一名世家子弟身上,他为之心灰意冷,遂怒而辞官,而后做了教书先生。他是长安人氏,只能回京,但他得罪的权贵也在长安,三番两次打压他们家,致使其父气死于任上,家境败落,不知怎么被九皇子看中了,便在九皇子身边做了谋士。
郭拂仙得罪的权贵林如海极熟悉,林如海虽与其无甚来往,但荣国府同之却极亲密,乃是镇国公牛清之孙牛继宗。牛继宗和贾赦年纪相仿,去山东朝圣之前方继承祖上爵位,袭一等伯,如今不过是白衣无功于国,明年年初便会先捐了个官职在身。
思量到此处,林如海方开口向沈雪道:“表兄不必忧虑,此不过小事而已,可巧我们进了京,各处都要拜见的,到时提两句便是。”
林如海说话时,心中有些犹豫,不知自己相助,是否会改变郭拂仙的运势。
罢了,人定胜天的道理他不是不知,他从来都不信什么命运,据他所知,郭拂仙确实有谋士之才,必然不会被埋没,若自己果然改变了运势,届时再将其举荐到九皇子跟前便是。
林如海既没想过先拉拢九皇子,也不会掠夺旁人的运势。
沈雪露出一抹笑容,道:“你记着别忘记就罢了,拂仙还说先靠自己呢。”
林如海摇头道:“文武百官职位就那么些,虽说哪一年都有空缺,但都是一二三品的官职,轻易不肯交于无能之人,下面品级低微的官职素来都是满满地被人占着,奉承四王八公的人何其之多,单靠拂仙兄一人,怕是无能为力。”
沈雪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何尝不知,沈家尚且不容易,何况郭家。
沈家数十年前倒在权贵中占有一席之地,其世交故旧多是位高权重,但是如今沈家势败,那些世交故旧也大多都后继无人,较之沈家更加没落,沈家虽能替郭源筹谋一二,到底不如林如海来得便宜,林家因林公去世之故没落了些,但荣国府之势却蒸蒸日上,又有旧部不少,作为荣国府的女婿,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会怠慢了他。
沈雪在京城数十年,虽历经世事,但是不知人心难测,也不知道自贾代善去世后,除了贾母一如既往地疼爱贾敏外,荣国府和林家的来往并不是十分密切。
沈原却看出了几分,只是他已年过花甲,身体不好,不知还能活几年,与其此时处处帮衬林如海令其有所依靠,倒不如放他自行历练,他相信以自己外甥的本事一定会功成名就,他早已看出林如海非池中之物,妹婿妹妹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次日林如海夫妇去荣国府拜会,早已被迎进大厅。
瞧见荣国府上下肃穆,一点颜色不见,林如海心中不觉触动,不免想起女儿进京时的凄凉,那时荣国府正忙着元春封妃的喜悦,张灯结彩,哪有人在意从角门进入的林黛玉。
荣国府诸人中贾赦不在意,独贾政最是喜悦,他自幼好读诗书,大有祖父遗风,深受祖父疼爱,林如海文采风流,素为他所钦慕,饶是他生性板正,也忍不住露出十分笑意,亲自迎他进去,又引他去贾母院中,道:“接了帖子后老太太念叨多时了。”
贾敏已乘轿先从垂花门进了贾母院中,母女相见,自是一番悲喜交集。
闻得林如海来了,贾母忙命快请。
如今贾家元春年幼无碍,贾赦丧妻,除了贾母外,唯有王夫人一位女眷,即便是舅嫂姑婿之亲,也曾会过面,但是此时仍旧遵守礼数地避开了,且去打点今日酒席。
林如海进来时,贾母举目一望,看着这位自己最中意的女婿,今日穿着玉色袍子,束着银带,面如冠玉,目若明星,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种风流气度,令人观之难忘,比起离京之时更稳重了些,贾母看毕,心中便先欢喜起来。
拜见后,贾母道:“快快请起。鸳鸯,看茶。”又叫林如海入座。
林如海谢过,坐在下面,见到丈夫,贾敏面上便多了三分笑,拉着贾母的手,道:“早该来给母亲请安了,老爷原想着头一日就过来的,偏生受人所托,只得先去舅舅家,议完了要紧事方得以拜见母亲,还请母亲千万谅解。”
听了贾敏这话,林如海微微笑了笑,虽知她谎言,心里却十分熨帖。
贾母听说林如海和贾敏先去了沈家,心里有些不悦,如今听贾敏的意思,仿佛不是他们故意的,昨日的怨气顿时一扫而光,笑道:“咱们一家人说什么谅解不谅解的?没的生分了。沈家是女婿的亲舅舅,便是先一日过去有什么要紧?何况你们还受人所托。”
贾敏素知娘家行事不妥,偏生都眼高于顶,恐母兄苛责丈夫,方有此语,闻得贾母不在意,顿时一喜,笑道:“好容易回了京,日后也能常来给母亲请安。”
贾母听了,更是喜悦不尽。
少时贾珠带着贾琏并元春上来拜见姑父姑丈,林如海和贾敏皆是称赞不绝,赠以厚礼。
元春得了金项圈四个,荷包四个,香珠四串,因是初见,又多了四端表礼,四个金锞。贾珠贾琏每人则是狼毫一套,香墨一匣,宣纸百刀,宝砚一方并新书二部,又有金项圈一对,银项圈一对,笔锭如意金锞一对,状元及第金锞一对,只贾琏比贾珠多一件玉器,一个荷包。
见状,别人犹未如何,贾赦便先喜悦起来,暗赞妹妹妹婿到底懂礼数,知道贾琏才是家中的长子嫡孙,随即对自己不理妹妹书信中所言有些后悔。
贾政不理此等俗务,也不在意,闲谈过后,越发觉得和林如海言语投机,遂请他去荣禧堂小坐,又请贾赦作陪,也叫贾珠跟了上去。
贾赦略一沉吟,随即冷笑,叫了贾琏一起过去。
贾琏经由外公教导两年,早已非吴下阿蒙,他嘴甜心巧,生得又好,不比贾珠在贾政严苛之下唯知读书二字,诸事不理,因此他如今已是贾母跟前第一红人,贾母哪里舍得,忙道:“你们大人说话,叫小孩子过去做什么?叫他们都留下同姑妈说说话。”
贾政和贾赦听了,只得依从。
贾敏却在兄长和丈夫离去之前,招手叫贾珠和贾琏到跟前,一手拉着一个,左右打量,极夸一回,向贾母笑道:“都是好的,伶俐聪慧非常。明儿我常住京城,见面的时候好多着呢,我们姑侄说话尽有的,母亲让他们跟哥哥们去书房罢,好歹知道些学问。”
贾母想起林如海才高八斗,听了这话,欣然允之。
待他们都去了,贾敏方起身离座,坐在贾母身边,眼见贾母鬓如霜,眉如雪,偌大的年纪还要替兄长操劳,而自己却远离江南数年不见,心中不由得十分自责。
贾母却拉着女儿的手,先前见了林如海,娘儿俩不曾说梯己话,如今自是细细打量,只见她今儿脂粉未施,头上珠翠一概不见,唯有几件银器,身上月白貂皮小袄,玉色灰鼠褂子,白绫棉裙。这样简单的打扮,越发显得素颜如花,清眸似水,顾盼之间秀色夺人。
贾母皱了皱眉头,道:“你们年轻人别打扮得太素了,也忌讳。我叫人给你送了一件大红羽缎的斗篷,怎么不穿呢?”
贾敏忙道:“昨儿出门就穿母亲给的斗篷,平常都爱鲜艳颜色,只是如今父亲没了,我没有回来奔丧,兄长们尚未出孝,不孝女儿虽已出了孝,却怎能登门之际打扮得花枝招展?”说到贾代善,不觉滴下泪来。
贾母不觉也伤心起来,下面的人忙上前解劝半日方好。
因见元春面有倦色,贾母令人抱下去安置,拉着贾敏的手,悄声道:“你父亲在时,最疼你了,常念叨着你女婿将来必定能金榜题名,到时你们就好了,只是还没见到外孙子,心里也记挂着。你们出孝也有几个月了罢?还没有消息?”
贾敏脸上一红,低头搓弄着衣角,半日方摇了摇头。
贾母急道:“怎么回事?可请大夫看了?好生调理调理,早日怀胎要紧。女婿家几代单传,我也听说了女婿一心疼你,打发了所有丫头,但是唯有你有了哥儿,才有底气。”
贾敏微微一叹,道:“命中注定的事儿,急也没用。”
贾母想了想,道:“太医院里倒有几位极好的太医,擅长此道,明儿拿我的帖子请了来给你诊脉,知道了毛病才好对症下药。”
贾敏忙道:“母亲不必如此忧虑,老爷不叫吃药呢,说是药三分毒,怕没病反折腾出病来。在江南时,已经请了极高明的大夫调理,都说身体康健,没什么毛病。”
贾母道:“既没有毛病,你们又正当年轻,怎么会没有消息呢?”
贾敏笑道:“老爷说,我们老太太上了三十岁才得他呢,我今年才二十四岁,因此不必焦急,说不定放宽心反容易得。”
贾母听是林如海说过的话,略放下心来,叹道:“姑老爷疼你,我心里自是安慰,只是抱上了外孙子才能放心。如今你们年轻也还罢了,将年年纪大了,还没有孩子,岂不是都是你的罪过?因此我才忧心此事。”
贾敏眼圈儿一红,道:“女儿不孝,劳母亲如此担心。”
贾母嗔道:“我是你妈,我不担心你,还担心别人不成?你是有福的,公婆都是慈善和气的人,女婿又有本事,只等着明年高中,将来给你挣个诰命。”
贾敏方欲说话,忽听人道:“太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