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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老太太给黛玉的镯子虽是羊脂白玉,却不是成色最好的,也不是十分罕见,但是作为俞家的传家之宝,非寻常无暇之玉可比。至于那凤头钗,众人都看得出来,长庆元年的贡品里有明珠四粒,两颗太上皇用了,下剩两颗却被长庆帝送给了皇后,今日有一颗镶嵌在俞林两家小定的钗头上,可见皇后必定又赐给了俞家,打造出这一支凤头钗。
连太太同贾敏道,“娘娘真真看重玉儿,放定的东西都是娘娘所赐。俞家自然不差这些东西,可娘娘赐下来的,却是极大的体面。”
黛玉得皇后和俞家看重,贾敏心中暗暗得意,嘴里却是谦逊非常。
苏夫人见俞家如此,盘算着给黛玉预备什么嫁妆才好。妙玉已出了阁,又有了身孕,她和苏黎再无所求,将来自己和苏黎死了,除了自己的嫁妆,苏家的东西妙玉得不到,除非是临死前给妙玉,但是世事无常,谁又知道自己的死期呢?他们家得林家许多照应,黛玉也是自己的女儿,将来姊妹两个相互帮扶,不如给黛玉预备一份厚厚的嫁妆,比什么都强。
因俞老太太亲手将玉镯和凤钗给黛玉戴上,故黛玉回到房中时,众姐妹皆不断打趣她,其中尤以清然为最。听她笑声最响,黛玉面红耳赤地道:“旁人都是老老实实的,偏你贫嘴烂舌地取笑人,仔细等到那一日,我也如此。”
俞林两家定亲,皇太后一番心思付诸流水,刘家又不愿意送清然进宫,她只好以自己年老了为由,不再管清然的婚事,言道等刘家和男家议亲,两家有意,跟她说一声好与清然赐婚。虽说刘家行事不大得皇太后之意,但清然终究是在皇太后跟前长大的,也想她有个好终身。刘夫人忧心爱女婚事,也托了贾敏在勋贵中留意。
清然素来肆无忌惮,毫不在意黛玉说的话,若是旁人在这个年纪尚未说亲得黛玉如此言语只怕早就恼了,她嘻嘻一笑,挽着黛玉道:“到时候再说罢!”
紧接着,清然又叹道:“可惜今儿妙玉竟没来,不知道她在家里如何心急火燎呢!”
妙玉坐胎三月后,各家都得了消息,但也因她有喜,近来她虽如往常一样赴宴请客,却不能去参加各家的红白喜事,免得冲撞着了,故黛玉今日过定她没过来。
黛玉莞尔一笑,想了想,虽然每月总有几天去找妙玉,此时仍觉十分思念,若说意气相投,自己这些姊妹中仍以妙玉、曾净、清然三人为最,遂道:“过几日咱们去找她,八月桂子飘香,蟹子也肥,叫她做东请咱们吃酒,让她一人垂涎三尺。”
清然笑道:“你倒是打的好主意,妙玉吃不得酒和蟹,可不是都便宜你了?”
黛玉捂着脸道:“哪里便宜了我?还有你呢!”
清然和妙玉好,但凡是妙玉设宴,必定去的,听了这话,道:“我瞧,咱们竟是别打搅她了,明儿我设螃蟹宴,请你喝桂花酿,赏菊花景,你可不许不去。”
随即,她又在黛玉耳畔低低笑道:“还请了净儿呢,你们姑嫂两个有些日子没见了罢?”
文德郡主今天来了,但因两家定亲,曾净不好登门,叫人笑话,故和妙玉一样未至。
黛玉抿嘴笑道:“急什么?不到两个月嫂嫂就进门了,有见的时候呢,眼瞅着就快进十月了,此时想必忙得很,咱们别叫她了。”黛玉心思细致,又体贴曾净,曾冼刚出仕,曾家正是忙碌的时候,不能因玩乐耽误了正事。
清然叹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一语未了,忽听连尘笑道:“林妹妹,你挂的这画儿着实好,谁画的?瞧着不像妹妹的手笔,略显稚嫩了几分。”
原来,黛玉和清然说话的时候,连尘正在看墙上挂的字画。
黛玉闻言,走过去一看,见她说的是惜春的画作,心中不觉一动,笑道:“这是我表妹画的。你说这画稚嫩,却因我表妹比我还小一岁,自然不如大人画得好。”
连尘诧异道:“是你妹妹画的?哪位妹妹?竟有这样的本事。”
黛玉想起窦夫人曾托贾敏给惜春找个人家,正是该让她多认得几个人,忙朝正坐在旁边不大和人说话的惜春招手,道:“迎春姐姐、探春妹妹、惜春妹妹,过来说话,那些字画有甚可看之处?”她想单叫了惜春,未免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如叫迎春和探春一起,何况探春比惜春还大一岁,和自己年龄相当,也是该说亲的年纪了。
探春却比迎春、惜春二人更加聪颖敏捷,虽是庶出,但出自荣国府,又是贾敏的娘家侄女儿,眼下元春即将做了王妃,寻常人等倒也不敢小觑了她,兼她洞彻人心,言语伶俐,在前厅时就有不少人看中,打算私下问贾敏,现今亦是长袖善舞,人人赞许。
迎春等人都听到了黛玉的话,迎春自知窦夫人的意思,忙携惜春过来。
黛玉拉着惜春的手,对连尘笑道:“就是我这位妹妹画的,别看她年纪小,画的画儿却比我强,我爱她画的这一幅画,淡淡几笔就勾勒出来了。”
惜春擅长丹青,府里却没人在意,颜料画具不多,亦未称赞过一句半句,今听黛玉如此赞誉,不禁有些羞涩,细声细气地道:“林姐姐画的才好呢,我比不得林姐姐,不过是我专精此道,林姐姐就说我画的好吗,实则远远不如。”
她说的是实话,黛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说自己不精,但样样都比只精一道的好,迎春下棋屡战屡败,探春书法风骨颇有不及,惜春觉得就是自己的画也不如黛玉的好。
连尘见她生得娇俏,说话也灵透,不禁生出几分喜爱,又打量迎春探春一回,她年纪比迎春还要大几岁,不禁笑道:“怪道人人都说天底下的钟灵毓秀之气都到你们家了,果然个个都好,又不骄不躁。”
连太太要给连城说亲,虽然连大人近些年起起伏伏,但在京城中也是中等人家,今已是三品,何况又是俞家的亲戚,连尘在京城中见的人多了,也暗中为之留心。不过,连尘却没有看中惜春,毕竟宁荣二府做的那些事她都知道,也恐生事。
惜春听了连尘的话,连称不敢。
连尘拉着她问长问短,听她说在学西洋画,笑道:“你也学西洋画?”
惜春微微一怔,不解也字何解,答道:“林姐姐送了我一套画西洋画的画具,我又看了几幅西洋画,觉得西洋画虽无咱们的意境,却比咱们的画更显得逼真,所以闲暇之时就学了起来,我才疏学浅,现今只学了个皮毛。”
连尘笑道:“等你学好了,明儿给我画一幅,我好生谢你。”
惜春见有人喜欢自己画的画儿,很是欢喜,笑着答应了。
连尘和她说话的时候,也没有怠慢迎春、探春两个,迎春所嫁的宋家和连家也有一点子瓜葛,至于探春模样标致言谈爽利,是连尘素日所喜之人,故而她们相谈甚欢,只可惜探春偏生是个庶出的,连城惋惜不已。
黛玉见她们有说有笑,暗暗佩服探春的本事,忙去招呼别人去了。
清然看在眼里,不得不说,纵使人人都说各家的千金如何俊俏,如何有才华,如何有本事,但细细论将起来,贾家几个女儿都是拔尖儿的,比大半人家的千金小姐都出色。雅*文*言*情*首*发就是清然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如迎探惜等人。
与此同时,前厅也有人问王夫人探春的年纪并婚配与否。相较迎春和惜春而言,探春确实最是出挑,难得的是其神采,令人观之忘俗。
王夫人对探春的婚事向来不甚在意,甚至是从未想起来过,如今只忙着元春的亲事,等忙完了,便操心宝玉,哪里记得探春,因此听了这话,踌躇片刻,看了贾母一眼,笑回答道:“年纪还小呢,她哥哥还没定,打算等两年再说。”
众人听了这话,便明白王夫人的意思了。
贾母皱了皱眉头,对王夫人有些儿不悦,探春是贾母跟前除了元春外最出挑的孙女儿,才思敏捷,又懂得眉眼高低,说一门好亲对贾政和宝玉有益无害,她怎么就说过几年再说呢?叹了一口气,贾母也知道王夫人的心思,不好深管。
不止贾母如此,贾敏亦如此想。
贾敏待探春不及迎春,乃是因顾忌着贾政和王夫人,不过平素迎春和惜春有的,她也有一份,本想着她和黛玉同年,今日有人看中她,王夫人顺水推舟,也是一件美事。娘家不妥,可几个孩子倒好,并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哪里料到王夫人竟对人如此言语,她说等两年再说,别人目前不好再提亲事了,就是贾敏自己也不能多管闲事。
可惜了探春,贾敏暗叹,她素日冷眼旁观,贾家的女孩儿中,论及本事,反倒是探春拔尖,元春尚且不及,偏没有遇到窦夫人这样的嫡母,只能耽误了。贾敏心里同情,但自己是原配嫡妻,也知道王夫人的心思,故而并不会多管闲事。
既然王夫人不愿意,便有人问惜春,惜春形容举止虽略小一岁,却也不俗。
尤氏忙开口笑道:“我们家四姑娘今年虚岁十一了,只比林姑娘小一岁,没有定亲,比三丫头倒好些,上面没有该成亲的兄长。”来林家的多是达官显贵之家,若有人看中了惜春,他们愿意早些给惜春定亲。尤氏出身不好,却更加精明,明白惜春定亲的好处。
众人会意,各自思忖。宁国府名声不好,可是谁家没有几件藏着掖着的事情?再说了,惜春并不是住在宁国府里,而是在荣国府,倒也清白。
尤氏暗暗欢喜,窦夫人也觉得欣慰。窦夫人怜悯惜春,今日的话题还是窦夫人先说的。独王夫人面色如常,神情自若,殊不知她心中却与此大为不同。
两家小定贾母等人从头至尾皆看在眼里,感概万千,嘴里都说黛玉有福,只有王夫人一人心如火烧,又羡又妒。今日满朝文武五品以上的官家女眷竟到了七七八八,没有到的几家皆因不能来,那四家的太妃、王妃都到了不说,就是和贾家、林家素无往来的忠顺王妃也来了,元春过大定的时候决计没有今日林家这样的热闹和体面。
想到元春出阁后便是王妃,比黛玉身份高贵,王夫人略安慰了好些。
杨茹今日陪着西宁太妃过来,瞧着贾家的做派冷冷一笑,西宁太妃年纪大了,她四月进门后不久就接手管家,小半年下来,不但自己在西宁王府站稳了,而且大权在握,西宁太妃和西宁王世子已经说过了,等到元春进门后,就随着西宁王爷一同去平安州,自己却是和西宁王世子一同留在京城,所以在她刚进门就让她管家,而非元春。
王夫人却不知道,对杨茹十分和蔼,两家本就有旧,兼之当年林杨两家未曾做亲,贾母心里有愧,也拉着杨茹说话,但想到杨茹进门后的事情,又觉叹息。
旁人看到了,都是一笑。
杨茹进门便即管家的消息人尽皆知,偏生元春是继母婆婆,将来不知道谁能执掌王府。
贾敏并不理会他们之间的事情,送走他们后,方松了一口气。
黛玉换了衣裳过来,见状,上前笑道:“我给妈捶捶肩背。”说着上了榻,自己亲手给她揉捏肩背,又叫小丫鬟拿着美人拳给贾敏捶腿。
贾敏见她发上的凤钗和腕上的镯子都不在了,问道:“都收起来了?”
黛玉羞涩地点了点头,忽然想到自己跪坐在贾敏身后,她看不见自己点头,忙开口回答道:“我都仔细收起来了。”
贾敏反手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好生收着。”
黛玉满口答应,想起俞老太太今日精神不好,看起来越发苍老憔悴,道:“老太太的身子不大好,今儿拄着拐杖也走不稳呢,咱们家拣些上等的药材送过去可好?”俞老太太待黛玉一向极好,黛玉心里敬重,只盼老太太好生调养。
贾敏道:“明儿就打发人送去。”
一时贾敏打发丫头出去,说起王夫人对探春的打算,又提起连太太所托,叹道:“你这几个姐妹倒都是好的,有不少人跟我打听呢,可惜你二舅母的话撂下了,别人不好再提亲。”
窦夫人托她,连太太也托给她,倒让她哭笑不得了。
她在京城几年,认识的人固然极多,可是成亲后日子过得不顺心的见到的也多,故而都没有一口应承,免得反落不是。
黛玉定了亲,许多家务琐事贾敏都不瞒着她,听完,黛玉道:“我看妈竟是别操心的好,妈又不是官媒婆,若是他们瞧中了谁请妈说和倒也罢了,偏让妈做媒,像什么?若是好的话倒也罢了,若是将来略有不如意的事儿发生,指不定如何说妈不好呢!连太太常日出来走动,哪里就不知道谁家的小姐好?妈说几家合适的让他们自己挑,岂不是好?至于三妹妹的亲事,只怕就算是好的,三妹妹心里感激,他们府上其他人却觉得理所当然,若是不好呢?”
说到惜春,黛玉迟疑了一下,道:“四妹妹的哥哥嫂嫂都不管她,好不好也都不在意,妈若是替她说亲,只怕他们巴不得,这倒是可行的。”
贾敏听黛玉分析得有理有据,不禁笑道:“我一句话倒惹得你说这么许多。罢了,我知道其中的厉害,该如何做我心里明白,我和你的说法一样呢。我本就没有打算事事操心,我只操心你们兄弟姊妹的终身。”
黛玉一想也是,贾敏的精明非自己所及,对此她便不放在心上了。
过一时,贾敏的丫鬟来回说东西预备好了,请贾敏过目。黛玉看是两个掐丝锦盒,里头放着两套头面,一套赤金累丝攒珍珠,一套红玛瑙头面,问道:“这是给谁的?”
贾敏道:“明日给元春添妆,再添四匹锦缎。”
黛玉犹豫了一下,道:“记得妙玉姐姐出阁的时候,妈添妆极厚,现今只给元春姐姐两套头面四匹锦缎,是不是太简薄了些?叫人知道,说妈的不是。”
贾敏不以为然地道:“咱们家和苏家是什么情分?虽说并非亲眷,可情分何等深厚?你大姐姐出阁时我预备了一份嫁妆,你干妈现今也给你预备起来了,妙玉出阁咱们自然该多给些。给其他人家添妆时,你见我何曾给得出格了?都是头面绸缎几样,多了反失礼。”
黛玉笑道:“我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外祖母府上都是两只体面眼,一颗富贵心,恐他们说三道四,怨妈吝啬。”
贾敏心里一暖,道:“你才多大,就这样操心,放心罢,我心里有数。”
她们母女二人说起此事时,连太太和连尘母女也在商讨连城的婚事。
连尘今日见到了不少千金小姐,虽说泰半都定了亲,可是没定亲的也都不错,道:“今儿去林家的千金我都见了,母亲觉得如何?母亲有愿意的,就请林太太从中说和。”
连太太摇了摇头,道:“咱们进京才多少时间?并不知根知底,等等再说罢。”说话的时候,连太太叹了一口气,连城是公子哥儿,耽误两年无碍,她最担心的反而是连尘,今日带着连尘过去赴宴,也有几家人问起,只是自己心里又觉得不妥。
连尘笑道:“妈既不急,就等我认识的人多了再说。”
连太太颔首道:“只能如此了。不过还是托林太太多多留心些,她比咱们知道的多,就算不替你和城哥儿做保山,她觉得好的人家必定是极好的。”
连尘脸上一红,道:“再说城哥儿呢,怎么说起我来了。”
连太太道:“你比城哥儿大两岁,耽误不得。”
连尘低头不语,只顾着把玩腕上的镯子。
连城放学回来看到,不知母姊在想什么,笑嘻嘻地道:“妈和姐姐今日去林家,不知林妹妹可好?可恨咱们都大了,不好相见,林妹妹的名声不好了,竟是我的大错。”
连太太嗔道:“还叫什么妹妹?明儿进了门,就是你姨妈家的嫂子了。”
连城听了,顿时跌足长叹,道:“我怎么竟忘记了这个?林妹妹比我还小呢,从前我都当她是我妹妹的,以后偏要改称嫂子称呼,竟是便宜她了!今日见到林妹妹的兄弟,倒是一表人才,和林妹妹极像呢。”
连城视黛玉如妹,虽然一别多年,情分却未减半分。
闻得他提起林智,连太太道:“林姑娘才气极好,难道智哥儿亦然?”
连城顺口道:“听林兄弟说,远不及林妹妹,不过我看着,林兄弟的才华却较我为高,他可比我小好几岁呢,做的文章先生赞不绝口。”连城初进国子监,认得的人虽有几个,却不多,很是得了林智一番相助,两人倒成了好友。
连太太喜上眉梢,道:“你们多多亲近些才好,林家弟兄两个都是有出息的人物。”
观一族之长久,端的看子孙是否长进,哪怕出身贫寒,但是子孙有才能,便能延绵百年富贵,连太太最佩服的便是林家,哪里像自己家,长子平庸,次子纨绔,竟是屡教不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仍不见效验。好在他们虽然庸庸碌碌,却有几分眼色,不敢做祸及家族的事情,为今之计,只能盼着幼子和孙儿们长进,担起连家门楣。
连城不在意地道:“放心,不必担心我学两个哥哥。我新近在学西洋画,林兄弟说认得一个外国人,单画西洋画,改日我去讨教讨教。”
连太太忙道:“虽说丹青极好,可也别误了读书。”
连城擅长丹青,读书却亦不成,怨不得连太太忧心了。
连城道:“知道了。我去换衣裳,一会子再过来陪母亲和姐姐说话。”
连太太目送他回房,忧心忡忡地同连尘说道:“你弟弟酷爱书画,这可怎么好?瞅着再过几年也未必能考取功名。”
连尘素疼幼弟,劝解道:“自古以来,长幼有序,不管三弟如何出众,最终总不能继承了家业。大哥至今没有功名,三弟若有了,大哥该如何想?大嫂和二嫂又是那样的人物,指不定如何酸言酸语呢!且顺着三弟精研丹青的意思罢,过些年他年纪大了,自然知晓出将入相的好处了。便是三弟依旧不喜欢读书,但是他在丹青一道上极有天赋,胜常人百倍,未必不是一段前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三弟别看年纪小,也是个聪明的。”
连太太长叹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你大哥二哥都没有本事,我自然盼着城儿长进,若是做了官儿,也好扶持着两个哥哥和几个侄子,免得将来我和你父亲不在了,家里没有做官的,偌大的家业任人宰割。”
连尘道:“与其如此,不如好生教养几个侄子。”
父母不在了,兄弟自然要分家,分了家,就只为自己打算了,谁管谁筋疼?依她看来,连城这样倒好,他从小到大就不懂得和人斗心眼子,做了官不被人吃了才怪,倒不如娶一房淡泊名利的妻室,挥毫弄墨,比事事帮衬着两个哥哥强。
连尘知道父母都想着长子长孙继承宗祧,也想着兄弟相互扶持,所以她心里的这些想法万万不敢透露出来。
她不肯透露,连太太便不会知道,眼下只顾着儿女亲事。她早就打算好了,带着连尘多多地出门应酬,总会有机缘的。他们家和荣国府原没什么瓜葛,但是和林家交好,所以元春出阁的前一日她也带着连尘过去了。
贾敏见了,忙又与她引见昨日未曾见到的几家人。
今日一早贾敏打发人给俞老太太送了东西后方来荣国府,只比连太太母女早一步。
贾母过寿时黛玉没过来,今日亦不愿意,倒不是记恨宝玉,只是觉得自己她将将小定,一时不好出门,免得碰到宝玉。
贾敏不愿意黛玉登贾家的门,也是这个意思。
贾母不见黛玉,难免有些失望,看到宝玉亦如此,突然一凛,反而庆幸黛玉不来了。黛玉的姿容风度举世无双,宝玉只见一面便念念不忘,若是再见,岂不是惹出事来?贾母知道宝玉的脾性儿,他不是似贾赦那般好色之人,但他行事坐卧不知避讳,落在闲人眼里便成了罪了,倒不如防患于未然,过些日子就好了。
如此一来,府中上下因元春出阁热热闹闹,唯独宝玉闷闷不乐,偏生不好到堂客中去,只得在贾母院中大花厅和姐妹们凑趣看戏。
元春出阁的一应事务都是王夫人亲手料理,她管家多年,极有威慑,李纨是寡妇,今日不出面,窦夫人不插手,王夫人颇觉力不从心,便请了凤姐过来帮衬。凤姐是王夫人嫡亲的内侄女,却不觉得自己该来,几次三番地推拒,最终因贾母开口方过来一趟,但她聪明机变,又是外人,并不如何颐指气使,都按着王夫人的吩咐行事。
王夫人疼惜女儿,竭尽所能地预备嫁妆,铺设在院中,登时耀花了人眼,田庄商铺、珠宝玉翠、绫罗绸缎、古玩字画、胭脂水粉等等一应俱全,都是上好的。
贾敏见了,不置可否。
有人看完所有,粗粗估算了一回,压箱银子没见,不知几何,但单是这些嫁妆,竟是不下四五万两,凭着贾政哪里能置办得起如此?忍不住赞叹道:“到底是府上才有这样的富贵,京城里有多少能比得上这份体面?”
贾母最喜这份体面,谦逊道:“不过是略看得过去罢了。”给元春置办嫁妆的时候,因贾母疼爱元春,拿了不少梯己添进去,那些都是好东西,自然让人赞叹不已。
那人笑道:“这么些还只略看得过去?老太君谦逊太过了,咱们都羡慕不已呢!今年大姑娘出阁了,明儿二姑娘出阁,又是一场热闹。”她说话虽是羡慕非常,神色之间却不曾流露出丝毫,言语之间亦是如此,可见只是奉承而已。
贾敏听着声音耳熟,细细一看,不是别人,竟是邢夫人。
乍然见到邢夫人,贾敏面露一丝诧异之色,看其打扮气度,较往年更胜一筹。
邢夫人的丈夫今已升为正五品的官儿了,她随之进京,昨日才抵达京城,不然黛玉昨日小定,她也会去道贺。
听了邢夫人的话,窦夫人嘴角掠过一丝笑意,插口道:“可不是!我原本想着迎丫头出阁,二三万两银子就足够了,不想二太太满心疼大姑娘,又是当家主母,管着府里大小的事务,置办了这样的嫁妆,我们的迎丫头也不能差了,明儿迎丫头出阁,也得劳烦二太太按着大姑娘的例预备,到时候还有你羡慕的时候。”
贾母不肯分家,府里都由着二房做主,这回元春的嫁妆都是从公中所出,王夫人攒的那些嫁妆只占了不到二成,与其等到元春出阁后自己开口,倒不如今日当众言语。迎春和元春的身份孰高孰低,众人心中明了,作为大房长女,总不能比元春的嫁妆少。
窦夫人早知贾母和王夫人的心思,有些事儿藏着掖着只能吃亏,今日开口,众人皆知,到那时她们便得想方设法地料理。
邢夫人笑道:“府上爱惜女儿,所以如此大方。”
贾母和王夫人却是面色一变,冷冷地看着窦夫人,窦夫人只当没有看到。
贾敏微微一叹,有些无奈,两个哥哥家竟到了这样的地步,可是她也知道过不在窦夫人,贾母偏心她看在眼里呢,道:“谁家不疼女儿呢?嫁妆多,底气足,母亲和二嫂都是慈善宽厚的人,行事向来不偏不倚,元丫头有的,迎丫头自然也有。”
迎春岂能和元春相提并论!王夫人气怒交集,险些脱口而出。
窦夫人立刻接口道:“姑太太说得极是,老太太和二太太公道得很,反倒是我多心了。老太太,二太太,我在这里赔罪了,都别怪我才是。”
贾母哼了一声,没有言语。
邢夫人目光一闪,察觉到了其中的暗流汹涌,想起素日听闻关于荣国府的见闻,不由得庆幸不已,若是自己嫁到贾家,面对王夫人这样厉害的妯娌,不知道是何等境况。她走到贾敏等人跟前见礼,笑道:“听说林姑娘大喜了,偏生我们昨儿个才到京城,竟错过了,扼腕不已。今日见到林太太,也该来道一声喜。”
贾敏起身还礼让座,道:“有心了。”
寒暄了几句,邢夫人又道:“我那侄女儿岫烟心里记挂着太太和顾二奶奶,这回我们进京,她托我带了些东西,有太太的,也有顾二奶奶的,还有灵台师父的,明儿打发人送过去。”
贾敏记得邢岫烟,点头笑道:“难为邢大姑娘惦记着我们。”
时隔多年,窦夫人已不记得邢夫人了,趁着更衣之时问贾敏,贾敏并没有瞒着她,她想了想,笑道:“早听说过她了,瞧着她的模样,如今过得倒也好。”
贾敏道:“各人都有各人的机缘。”邢夫人进了荣国府未必是福,她虽精明,却不如窦夫人有魄力,而且出身实在是太低,又的确有些吝啬的性子,压根儿弹压不住富贵双全的王夫人,大房一脉势必积弱不堪,其后果可想而知。
窦夫人一笑,心中了然。
外面来说西宁王府的人来了,姑嫂二人方都出去,看人抬嫁妆。
元春出阁后,尚未回门,窦夫人便要求王夫人按着从公中为元春出的例取东西,好给迎春做嫁妆,迎春来年十五岁,自己攒的那些嫁妆远远不足。
王夫人听了,又气又恨,忙来请贾母做主。
面对贾母的不悦,窦夫人振振有词地道:“不管怎么说,迎丫头的出身不比西宁王妃低,我们老爷的品级犹在二老爷之上呢,就算迎春是个庶出的,她也不比西宁王妃差。二太太舍得给西宁王妃预备那么些嫁妆,怎么到我们迎丫头身上就舍不得了?府里可还没分家呢,老太太和二太太一碗水端平了才好。”
贾母怒道:“你们还想怎样?大老爷拿走了三万两黄金你们还不足?给迎春预备嫁妆绰绰有余了,府里那几个钱,你们竟不放过?”
窦夫人淡淡一笑,不急不缓地道:“老爷拿走的是在任上打点花费的,当时老太太答应了,怎么却又说让迎春的嫁妆从里头出?老太太想一想,老爷琏儿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哪一样不需要打点花费?府里的东西有多少,我不知道,老太太想来清楚得很,难道只给二老爷家,不许我们用不成?莫说老爷不在京城,就是在京城里,我替迎春要府里预备嫁妆也是名正言顺的事情。西宁王妃晒嫁妆的时候人人都看在眼里,迎丫头出阁若是寒酸太过,外人岂不是说咱们府中两家不和?到时候府里又有什么体面呢?”
贾母面色一沉,道:“迎丫头如何能和西宁王妃比?西宁王妃嫁过去就是王妃,故而嫁妆丰厚了些,迎丫头过去连品级都没有。”
窦夫人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嫁妆丰厚与否是娘家给的,和未来夫家有什么相干?品级是出嫁后的事儿,嫁妆是出阁前父母的心意,谁不知道嫁妆越多越好?西宁王妃现今的身份比我们高些,可论及出身,却还不如迎丫头呢!”
王夫人气得浑身颤抖,她素来笨嘴拙舌,竟不知如何反驳。
窦夫人摆了摆手,道:“老爷和琏儿虽然不在,我们娘儿俩也不是任人欺侮的。二太太按着西宁王妃的嫁妆置办,我和迎丫头心里感激,若不然,我倒要出门问一问旁人,到底是府里不知礼呢,还是我强人所难。”
窦夫人在闺阁时就不大在意名声,何况今日。
贾母无可奈何,只能让王夫人依言置办。
王夫人焦虑异常,等到窦夫人离开,心急火燎地道:“老太太,府里都被他们掏空了一半儿了,哪有那么许多东西?二丫头嫁的又不是高门大户。”
一想到迎春要比着元春的嫁妆,王夫人就觉得不平。
贾母看了她一眼,冷笑道:“难道你想让大太太出去说咱们家阖家不睦?到时候老爷和宝玉有什么体面?大太太要的东西,你从库中挑,除了我和你给王妃私自添的那些,剩下不过是些古玩绸缎家具玩意儿,就是头面首饰,库房里也有不少,不必再打新的。”
王夫人迟疑道:“还有压箱银子呢!”给元春的压箱银子她足足预备了五万两,也就是从库房中拿了五千两黄金,无法,库房中的现银也不多了。
贾母道:“王妃的压箱银子是你给的,将来二丫头出阁,自然也该大太太给。
王夫人心神一松,笑着应是。
窦夫人却不是任由人糊弄的,元春的嫁妆单子一式两份,一份留在贾家,窦夫人执意要比着单子置办,亲自挑选东西,所挑的都是好东西,气得贾母和王夫人又是一阵心痛。
不等婆媳二人如何作为,西宁王府忽然传来消息说,元春随着西宁王爷驻扎平安州,不日启程。婆媳二人哪里舍得元春远离京城,但是元春新婚燕尔,总不能和西宁王爷分居两地,便宜了西宁王爷的姬妾,只得含泪送她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