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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子,西子。”漫天的火光里,有人叫她。
她缓缓睁开眼睛,就见苏幕白一张煞白的脸在眼前,琥珀色的眼珠里映着她的轮廓,仿佛一汪救命的泉眼,“大清早的,有事?”
男子因为紧张越发炽热的呼吸吐在她的额头上,暗哑的声音在她上方响起,“你……你能不能把手挪一挪,我要去茅房。”
西子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牢牢搭在男子腰间。
“怎么?你这是见鬼了?”西子眨眨眼睛。
可不是吗?苏幕白心中猛点头。
西子将手收了,有些艰难地撑起身子,“待会去帮我端一盆火来。”
苏幕白端来火盆,不解,“你这是要做什么?”
话还没问完,只见坐在床上的西子没有丝毫迟疑地将手放到火中去。
“嘶——”她嘶的一声抽回手放到嘴边。只见手上是被烫起了巨大的水泡,“会痛,看来这个梦不是真的。”浓密的睫毛下,女子眸光一颤。
“女官人……”
西子一抬头,就看见苏幕白的表情有点呆愣和同情,他眼中凌凌泛着些水光,认真道,“女官人,这是火。”
西子有一两秒地怔愣,眨巴眨巴了眼睛,然后扭过头,躺到床上,睡了过去,“你以为我傻。”
她不省人事了这么久,醒来之后,居然还这么需要睡眠。
然后苏幕白背着她往药铺里走去。
前头的药铺顶上飞过去几只鸽子,苏幕白看了看,“西子,我们这铺子开得这么远,会有生意吗?”
西子不答反问,“你们这镇子里有没有人经常来义庄请你师父做法事?”
“有倒是有一些。”苏幕白想了想范师傅房间里那些老东西,安在和就说过,这老范,做义庄就好好做义庄,咋偏生就爱和他抢生意,“不过也就是那样,瞎吓唬人。”
“那自然也会有人找我们做生意。”西子睁开朦胧的眼睛,在他背上抬起脸来,一枝花从她的手中垂到男子眼前。
苏幕白一愣,花粉有些眯眼,他眨了眨眼睛,难不成这人是把自己当成马了,放根萝卜在眼前就走?索性双眼一闭,“那都会是些什么人?”
西子将花拿在手上,笑着闻了一闻,似乎心情很好,“见不得人的人。”
然后这朵花被她捏在手心里直到变得稀碎,她看着远处的山峰,我冼西子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你们挖出来。
***
进了铺子,就听到有人声。
西子朝外望了望,袖子不小心遮住了男子的眼睛,笑笑,“你看,生意来了。”
隔得老远就能闻到的药味,她实在是喜欢得很。
苏幕白掀开袖子往外一看,只见窗外停着一辆马车,朱红色的亮漆,枚红色的车帘,还有那马车檐上垂下来的蓝色穗子,样样都是上好的,“你怎么知道这是来看病的?”
却只见西子几乎已经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眸中是狡黠的笑意,“嘘――”
苏幕白再一转过脸去,就听见那车里传来压低了的嘤嘤哭声,“我说你,怎的,呜呜……”
“管家!”那尖细女子的声音立刻从呜咽转为敕令,“扶我下来,我要透透气!”
十指丹蔻,一个穿着鲜亮的妇人掀了帘子,在管家的搀扶下,一边缩着鼻子,一边下车来。一下车便甩了管家的手,眼睛里头寒光一扫,对着马车道,“你们一个个的,就不能给我省点心!”
车内传出一个年轻一点的女子声音,“你们……”这话还没说完,似乎就被另一个人给捂住嘴,唔唔直叫。
车外的妇人一听,张大嘴巴,又心酸又是恶心,拿着帕子双手一拍大腿,呜地一声又哭起来,如丧考妣,“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哟……”
“夫人,夫人你别太伤心,我们还是先回城里让老爷出个主意吧。”管家道。
“出出出,找他出什么主意?!”妇人一双戴满戒指地手朝着管家一推,一身的火气几乎全要撒在那管家头上,“她大小老婆一堆,自然是不会管!我们娘几个变成什么样子他哪里晓得?”说罢抄起赶马的鞭子就要往车夫身上打去。抬手只见,自己看见一个小小的铺子上悬着一块小小的木牌,上面写着两个字。再旁边是两片蓝色门布,在风中鼓起飘荡。
“滚去看看,那里是不是个药铺。”
那管家急忙上前去看了那牌子,恨不得真滚,“是是是,是一个药铺。”
这萧夫人最近养成了一个兴趣爱好,就是无论走到那里,进了药铺,无论好也好濑也好,都要进去看看问问再走。
“这也是稀奇,寻常的药铺子不是挂匾额就是挂旗子,生怕别人看不见它是个卖药的。这里居然就挂着这么小小一块木牌?”说罢,她很是嫌弃地看了看那马车,一甩袖就往药铺当中走去。
甫一进门,萧夫人就“啊”了一声,精致的脸蛋这个时候变得有些扭曲,急急往后退去,碰到一个屏风,手指掐紧了那屏风上的木头。这真是流年不利,进一个药铺也会被吓到。她心里想。
只见幽暗的房间里,一个极其好看的男子在蒲团上正襟危坐。另一个瘦骨嶙峋浑身被蓝色厚布包裹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躺在那男子的腿上。
那男子看着外头,神情清冷,声音淡淡,“还没叫你们进来,就在外面呆着。”
“是是是,”那女子拂了拂受惊的胸口,被急急进来的下人搀扶出去,站在门外。她最近也是神灵鬼怪求惯了,突然信起这些异数来,心下想着,果不其然,这个婆婆定是个奇人,如若不是,怎生模样如此奇怪。
正想着,只见男子拉了帘子,上午舒适的阳光就洒了进来。
苏幕白和西子坐的地方被铺上了一层光,蓝衣人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向那妇人招了招手。
妇人见了,一种神圣的感觉顿时从心下升起,激动得大步跨了进去,“大夫,你擅长治什么病?”
苏幕白面无表情,看着萧夫人期翼的眼神,“我不是大夫。”
“咳咳……”西子咳了两声,“老身不才,毕生行医救人,能治百病。”
妇人一惊,将目光投到西子身上,往地上一跪,双目通红,“奶奶救我。”
苏幕白喉间一紧,有些想笑。于是低了低头,还没接触到西子的目光,整个人却已经淡定了下来,“你有合适找我家奶奶?”
西子眉头一皱,她如今的样子虽是恐怖了些,可是没想到还有止笑的功用。“你有……何事……不妨说来我听……”
“奶奶,我有病,求奶奶救我……”萧夫人那一声声哀求,如泣如诉。
西子示意她将手伸了过来。萧夫人三下作两下,恨不得将整个胳膊给露出来让西子看看才好。
萧夫人帕子捂着胸口,凝眉问道,“老婆婆,我的病如何?可治得好?”
那蓝巾从上到下蒙着的人摇摇头,“治不好。”
“为何?你不是说,你什么病都能治得好吗?难不成是在匡我?”萧夫人顿时来了气势,要知道,她从来可都是张扬跋扈惯了的,今天跪也跪了,求了求了,别说是一个乡野间入土一大截的大夫,就是一个神医,她的面子也算是给够了。
“你没病。”西子淡淡道。
那萧夫人看着她,脸上的表情骤变,“来人!快!把小姐叫到门外!”然后看着西子,以往的大夫为了证明自己能看出端倪都会说她心气郁结,气郁化火,修心养性一段时间方可痊愈之类,可是从没有一个大夫敢直接跟自己说自己没病,身体是她自己的,有没有问题她自然知道,“奶奶,我方才错了,你可能原谅我?不瞒您说,我家女儿这个不争气的货色,得了怪病了哟。我叫她不要跟着那来路不明的男人走,她就是不听……你让我这做娘的,真真是痛心疾首……”
“我让你?”
“不不不,她让我,她让我!”萧夫人有些激动,“奶奶,您是不知道,我已经带她去看过许多郎中了,统统都没用,那些庸医,不知您老人家有没有治过这些子怪病?治不治得好?”
“治过,”蓝色面巾下,她勾起唇角,“不过我治不治得好,就看你付不付得起银子了。”
夫人眼中顿时生出了些生的希望,“二十两?”
西子摇头。
“三十两?”她戴满金银戒指玉手镯的手撑在一个小几上,似乎也不怕她了,凑过脸去。
西子一双骇人的眼睛瞟过女子的脸,直接盯在了窗台那株带露的竹叶上,“咦,夫人,你说我那节竹子,好看不?”
听罢,那女子一拍桌子,豪气万天,“来福!”
说罢只见那管家端着一只颇大的首饰匣子进来,一打开,全是荧光闪闪的银锭子,“奶奶,不瞒您说,我家什么都不多,就是不缺银子!只要你能将我治好了,我这箱银子,都是您的!”那女子话锋一转,“只是如果治不好嘛……”
那银子的盖子缓缓合上,女子和管家的脸上都勾起如出一撤的恶笑,兰花指拂过鬓角,“您也知道,我府上在这,可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一家四壁皆空的药铺子,我铲平了容易得很。”
冼西子一动不动。只是空气里传来一声笑,“送客。我家庙小。容不得夫人这尊大佛,正如您所说,我药铺四壁皆空,也不怕你来铲平。”
“诶!”萧夫人深吸一口气,换了一副脸孔,“别生气啊,奶奶。”说罢一个眼神,管家就将匣子里一半的银子拿了出来,“这个是定金。若是治好了,这里全部的银子都是奶奶您的,这可是我最大的诚意了。”
苏幕白觉得,冼西子估计方才是一个极其有原则的女鬼,虽是女子,却不输君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于是向前一步,“这位夫人,我家奶奶已经倦了,还请夫人下次再来。”
这不字还没有出口,只见西子颤颤巍巍的转了转身,整个人的骨头似乎都要散架了一般,“慕白,瞎说什么呢?将龙井沏上,招待贵客。”
苏幕白一惊,一是惊为什么西子把原则掉了。二是惊这哪里有什么龙井?那茶壶里装的就是开水,连茶叶都没有啊!
“快去。”她冷眼一道。
他犹豫了一番,在那药筐子里捡了些像茶叶的草,泡上。然后自顾自地抱上一把木剑靠墙而坐。
“奶奶,这茶叶有些怪啊?”萧夫人喝了一口,拧着眉头,就将杯子放在了一边。
“怪?”她似乎也有些惊讶,喝了一口,似是回味一般,“哦,我家的茶叶都是由茶与药煎成。夫人也许不习惯吧。”
“奶奶……”
“叫我西子。”
“西子奶奶,”那萧夫人对这个称呼不依不挠,“还有一事,断然是没有的商量的。也请奶奶海涵。”
“什么事?”
“为小女看病一事,切莫说出去,得了什么病什么,奶奶你就自己知道就好。”
“我向来懒管得病人的闲事。”
“那便太好了,”萧夫人心微微定了定,先将自己姑娘病治好,到时候有的是法子让她闭嘴。“来福,叫小姐进来!”
只见一个微微有些胖的粉衣姑娘在来福的拖拽下走了进来,她似乎十分抗拒看大夫,头发有些散乱,嘴里哼哼直叫,而那口中还被塞着一块帕子。
“这是?”
“来福,把小姐松了。”
羊脂肤,高五尺,五官虽不是那么精致,可是却也是一副养好了的周到模样。一身粉色绫罗,银色仙鹤图案绣于其上,同样粉色的簪花被她胡乱扯到了一边。
那姑娘见这帕子一松,嘴也不闭上。看着西子,转了转眼睛,呆呆傻傻,用怪异地声音说道,“来福,把小姐松了。”
萧夫人似是有些为难,“大夫,您看这?”
“大夫,您看这?”粉衣姑娘接着重复道。
这哪里是得病了,看上去分分钟觉得是个傻子!
然后少女看见西子,似乎觉得十分有趣,哈哈一笑,猛地凑上去,扯住西子的手,细细看着。却被西子反手一握,掐住脉搏。
萧夫人眼睛瞪大,这老祖宗,真是有两把刷子!一面拉紧了来福的袖子,意思是,有什么异动,你上前去挡!
西子将脸上快要掉下去的布扯上,“你家姑娘这是怎么病的?”
那姑娘又埋着颈子,学着萧夫人的模样跪下,瞪大一双溜圆的眼睛,嘟着嘴巴,“你家姑娘是怎么病的?”
萧夫人似乎再听一声自家女儿的声音就要咽了气去,闭上眼睛摆摆手,管家立刻又把那小姐绑成一只粽子,“那是一年前了,我家老爷生病,请了宫中的几位医术及其高超的太医来治病,说我家老爷是邪毒入了体,怕是没得救,后来一位年轻些的太医上来,将老爷的病治好了。那太医的名字叫什么我现在都忘了,我家姑娘见那太医模样生得好,那是成天想着,最后趁府里人都在庆祝老爷病好的时候,偷偷地跟着他溜了过去。结果好几天之后灰头土脸地一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起初还是能认得认得,就是不停的说混话,到后来,人也不认得了,混话也不说了,就是别人说一句,她就重复一句。客人都不敢过来,说是我们府上闹鬼。这不是,那老不死的又想办法将我们撵出来了。”
“西子奶奶大夫,你看这能治么?”萧夫人有些战战兢兢。
“能治。”
这话一出口,萧夫人差点要跳起来,可是转念一想,那有好些不知道她底细的人为了坑到她的银子也是这般一口爽快答应,“怎么治?”
“治疗需要些时日,你把她留在这儿。”西子道。
“留在这儿?”
西子不答。
“不行,西子大夫,”她看了看苏幕白,再看了看西子,用人贩子的眼神看了看他们,“我这女儿好歹是个黄花大闺女,我怎么能放心将她待在这里?”
“那夫人可还治?”西子沉声。
萧夫人这下犯了难,治吧,不放心,不治吧,怕又没了这么点希望,“可还有别的法子。”
“我年纪大了,不能过多走动,你若是不放心,可以派人在旁边住着,交租金便成。”
萧夫人想,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点点头。
将自家闺女口中的绢子扯下来。
那傻姑娘摇头晃脑地看着西子和苏幕白。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西子枯臂一拂,支在桌上笑问。
那姑娘也一笑,看着的却是苏幕白,“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萧萧。”萧夫人暗着嗓子道。
“萧萧。”粉衣姑娘似是很快乐地回答,刚一答完就被萧夫人手中的锦帕再次堵住口,“西子大夫,求求您好好救救我家姑娘,我必有重谢。”
西子站起来,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夫人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