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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知道害怕了?”薛镇扬在卧室门口停了下来,眯着眼睛看着刘氏,“你们到现在还不和我说实话,虎威堂那么远,当初是谁给你们引荐的,你们为何又想做走私之事?”
薛镇世和刘氏双双一惊,薛镇世立刻回道:“虎威堂的事真的是机缘巧合,我和素娥想着海上私运来钱快,虎威堂又素来颇有名气,就想冒着风险赌一把,别人来来去去赚的盆满钵满,总不会就我们倒霉赔了吧。”他后面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咕哝的道,“我们也想不到事情会闹的这么大!”
到这个时候了他还不说实话,那虎威堂也不是菜市口的铺子,你想进去抬抬脚就成了?没有人引荐和担保,便是再多几个薛镇世也不可能!薛镇扬失望的看着薛镇世,最后什么也不想再说,一拂袖子大步出了门。
“大哥……”薛镇世想去追,可觉得该说的话都说了,他就望着薛明,直打眼色。
薛明回头看了看自己的父母,想了想跟着站起来追着薛镇扬出了门,在院子门口他随着薛镇扬往前走着,愧疚的道:“伯父,我父母的事让您操心了,这事没有想到成了这个地步,还请您消消气,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薛明毕竟是小辈,事情又非他的错,薛镇扬负手停了下来,望着薛明道:“泰哥儿素来聪明,这件事想必我不予你解释你也清楚,自先祖实行海禁后大周对海上私运之事严防死守手段严厉,这数百年因此事被抄家的宗族不知凡几,薛氏不过这数十年的根基,我此生庸庸碌碌已然无望更进一尺,便一心寄托与你们兄弟三人,谋划着我和你父亲一个经商给你们殷实富足的生活,一个为官为你们留下丰富的人脉……”他语重心长,仿佛老了很多岁似的没了力气,“这件事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虎威堂你可能不知道,那在广东说是猛虎都不为过,既有胆量与虎谋皮,就要有能力承受其后果!”
薛明心里早就打过了腹稿,有许多话想和薛镇扬说,可如今看着这样的大伯,他心里所有的词汇都枯竭了……
“并非我对他们不满意,故意给他们难堪,可你看看他们做的事,哪里值得我敬重信任他们。”薛镇扬说着拍了拍薛明的肩膀,“伯父只希望你不要与你父母一般,目光短浅只看眼前利益,好自为之!”话落一顿大步而去……
薛明百感交集,他望着薛镇扬的背影沉默了许久许久才挪动的身影回了房里。
方氏已经不在房中,房里也重新收拾过一番,薛镇世靠在床头,刘氏沉默的坐在床边的杌子上,夫妻两人四目相对满含怨气,薛镇世道:“当初我就和你说虎威堂的人信不过,你偏要试试,现在好了不但钱拿不回来,要是被朝廷查到了我们的命都保不住了。”
刘氏也懊恼,可却看不惯薛镇世这种一有事就缩头把责任推给她的样子,轻蔑的道:“要死就一起便是,老爷是舍不得盐水胡同那一对母女不成?!”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风凉话。”薛镇世厌恶至极撇过头去,“你还是赶紧把银子统统拿回来,大哥这一次是真的生了我们的气,要是他真不管我们,到时候一旦出事,我们就真的伸着脖子等死了。”
刘氏哪里舍得,可是刚才为了缓和气氛她已经把话放出来了,好在她只说拿银子出来,并没有说要拿多少,就点头道:“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不用你提醒!”她话说完才发现薛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她松了一口气向薛明招招手,“泰哥儿过来坐。”等薛明坐下,她问道,“你大伯走了?”
薛明点点头,开口道:“海运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看我们如何善后了。”他看着薛镇世,问道,“父亲,那副堂主说虎威堂的货悉数被查封了可有证据?你还是速速写信去广东问一问姑父的好。”
薛镇世一愣,惊讶的道:“你的意思是,虎威堂是匡我们的?”
“那到不一定。”薛明拧了眉头分析道,“他堂堂一个虎威堂,占着广东沿海没有必要为这三船的货不讲信用。但如果事情真如他们说的那么严重,他们副堂主还会冒着风险来京城见您,我却是不能理解……”
薛明说的不无道理,他们货物被查船上的人悉数被朝廷就地正法了,损失非常严重,他登州堂堂副堂主还有心思跑一趟京城就为了通知薛镇世……
“这不一定。”薛镇世摆着手道,“他们能在广东屹立多年,朝中肯定会有一两个人看顾,说不定副堂主这次来,就是为了找靠山的。”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薛明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反对薛镇世的话。
刘氏心头却是七上八下的难以平静,他们还不知道她去见过副堂主,不知道副堂主逼问她的事情……此刻她冷静下来,就越想越觉得奇怪,当年的事情他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为何这般好奇,更何况他们虎威堂势大想查当年的事轻而易举,何必特意绑了薛镇世来逼问她一个妇人,正如她前面所说的,她知道的其实很少,或者说,她只知道和方明晖有关的事情,其它的一概不知,他们为什么偏偏来问她呢。
不对!
刘氏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明白过来,对方虽然口口声声和她打听舞弊案和方明晖的事情,可是问的问题和关心的事就只有她对方明晖以及在舞弊案中做过什么,知道什么!
难道,他们是在套她的话,根本就只是想知道,她和方明晖之间的仇怨。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方明晖派人来试探她的?可是方明晖人在延绥千里迢迢鞭长莫及,最重要的,方明晖不可能想到她。
可是除了方明晖还有谁?
不会是那个小丫头吧?不可能,那个小丫头再聪明也不可能和虎威堂有关系,让他们为她办事,刘氏否定了这个推断。
那到底是谁,对方有什么目的?一时间她心头惴惴不安。
“娘。”薛明推了推刘氏,“您没事吧,要不要先休息会儿,儿子看您脸色不大好。”
刘氏确实脸色很难看,这两天她吃不下睡不着,今天又受了惊吓,这会儿薛明一说她顿时觉得又疲又累,却摇着头道:“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哪能睡的着。”她看着薛明,“你派人去打听一下,朝中这些日子对海禁的事查的如何,有没有谁家已经被牵连进去了。”
“不用查了,我已经打听过此事了。”薛明沉声道,“青州黄氏您们大约听过吧,祖上是做私盐起家的,这两年盐引难得,两淮盐场又乱象横生,他们就开始做丝绸和茶叶的买卖,但这些都是明面上的生意,私下里他们不但暗中建了码头,还在仙莱岛上停泊了两艘货船,每年春秋两季哥各走一趟基隆一趟琉球,去年不慎在回港的途中被查获,年前黄家满族就是在大狱中过的,大约过了正月就会开堂审理!”
“黄氏?”薛镇世惊愕,“就是和咱们在余杭抢龙井的黄氏?”他见薛明点了头,顿时脸色发表的朝刘氏看去,支支吾吾的道,“真……真是没有想到。”仿佛已经有把屠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薛镇世忍不住摸了摸后颈,只觉得凉飕飕的让他生寒!
“大伯父虽说的话难听了些,可倒也没有错,你们诚心和他赔礼道歉,想必以大伯父对父亲的爱护不会不管我们的。”薛明话落又道,“大伯父虽官微,可他上头有夏阁老护着,就算查到我们不过除个名字的事,想必没有难处。”
“泰哥儿说的对。”薛镇世点着头,“我们去给大哥认错,他一定会原谅我们的。”说完看着刘氏,“你快去取银子回来啊,还愣着做什么。”
刘氏心里的火像是遇着大风似的呼喇喇的往上蹿,她忍着怒喝道:“急什么,容我再想想。”说完便沉思起来,过了许久她问薛明,“你的意思,其实你大伯也不定有什么好的办法,但是夏阁老就肯定能救我们。”
薛明点点头:“所以,大伯要的钱你不能拖延,免得坏了他的大事。”
刘氏没有说话,好像黑暗中看见曙光的人似的。
“二少爷!”刘穗儿隔着帘子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薛明出了门,刘穗儿就压着声音和他说了几句,薛明凝眉问道,“你说的当真?!”
刘穗儿点着头:“千真万确!”
薛明转身就回了房里,刘氏和薛镇世正看着他,薛明道:“今天一早,圣上在西苑将锦乡侯的世子爷请去喝茶,却将他训斥了一顿,这会儿锦乡侯的世子爷还跪在西苑外面。”
刘氏和薛镇世都不明白,锦乡侯身后有太后这张护身符,圣上再罚也不会伤筋动骨的。
“圣上好好的为何要对着锦乡侯的世子爷发怒?!”薛明给父母解释,“依我看,大约和年前海运之事脱不了干系,锦乡侯在福建大张旗鼓的走私,圣上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碍于太后娘娘的面子不好责罚罢了,可虽不能惩罚但罚一罚出口气总还是可以。”
动不了锦乡侯,但是可以动别人!
“这件事我们不能掉以轻心。”薛明也正色起来,“父亲也快点好起来,大伯那边你下点功夫,我们要早点谋算防备才好。”又看着刘氏,“娘,您别胡思乱想做什么谋算,免得越来越乱。”
“知道了,知道了。”刘氏点着头。
薛明不再说多说什么站了起来:“我去找赵子舟。”赵子舟有个位乳兄在东厂当差。
晚上,薛镇扬和方氏用了晚膳,夫妻两人在暖阁里说着话,方氏道:“老爷,这件事朝廷真的在查吗,会不会真的查到我们头上来?”要是真查到他们,大则罢官抄家,小则薛镇扬的仕途也到了尽头,一家人就收拾收拾回泰和守祖产过日子好了。
“我已经托人去打听了。”薛镇扬脸色沉冷,依旧气怒难消,“若真避无可避……”他看着方氏,生出一丝内疚来,又露出不甘心的样子,“那也只有与我一起回泰和了。”
方氏并不在乎到底在哪里过日子,只是看着无奈和消沉的薛镇扬,她的眼睛顿时红了起来:“不会的,不会的!那么多人走私,二叔他们却是头一次,圣上怎么也不会迁怒到老爷身上的。”
薛镇扬没有力气和方氏解释,若真的捅出去,到时候说不定连夏阁老都要被他连累了。
“老爷。”焦安大步从院子里进来,步履飞快,“老爷,夏阁老来了,正在外院书房等着您呢。”
薛镇扬蹭的站起来,皱眉不确信似的问道:“夏阁老来了?”他看了看方氏,人已经走了出去,焦安确认的点着头,“刚刚到,像是有急事要和老爷商量的样子。”
“走!”薛镇扬也顾不上身后追出来拿着斗篷的方氏,和焦安两人迅速的出了门,他才让人给夏阁老稍了信,只说家中有事今日便不去夏府,大约这两日会为了分家的麻烦他老人出面做个中间人,没想到他竟然亲自来了。
方氏焦灼不安的在房里等着,陆妈妈端着燕窝盅进来分了出来托在方氏面前:“您晚上也没什么吃什么东西,别为了二房的糟心事把自己的身子亏了,老爷也说了要分家的,等以后分了家就算那边出事也落不到我们头上。”方氏哪有心思吃,“夏阁老这还是第一次到咱们家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在说,同是薛氏连着根筋的,若真出事我们哪能撇出去。”又揉着眼角,“我这眼皮跳的厉害。”
陆妈妈心里其实也担心,她们都没有想到二房的胆子这么大,竟然敢和虎威堂的人打交道,赔了那么多钱把整个薛家掏空了不说,还说不定要赔上一家人的前程性命。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薛氏好不容易从商贾走到今天实在是不容易,如果一朝被打回了原形了,便是祖宗在地下躺着都要被气的醒过来。
“要不,您找方表小姐来商量商量吧。”陆妈妈放了碗轻声道,“方表小姐主意大,又是心思机敏的。”
方氏自己一个人实在想不出来,便心不在焉的点着头道:“清丫头确实是长大了。”陆妈妈见方氏这样就让春柳去请方表小姐。
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样子,方表小姐便笑盈盈的从外头进来,方氏见着她先是一愣,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话说完才想起来陆妈妈刚才说的话,埋怨的道,“我不过说说,你怎么还真让她过来了。”拉着幼清坐下给她暖着手,“冷不冷,陆妈妈刚刚顿的燕窝盅,趁热你赶紧喝一些暖一暖。”
“我不冷。”幼清笑着道,“晚上出来走走消消食也是好的。”
方氏见她精神还挺好的,就没有再坚持,说起夏阁老来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我心里慌的很。”她真怕是为了虎威堂的事,要真传到圣上耳朵里去了,那真是……
“姑母。”幼清朝陆妈看了看,“我有件事要与您说,不过您答应我,听着了也不要害怕。”
方氏紧张的看着幼清,急着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陆妈妈小心翼翼的走到门口朝外看了看,亲自关了门守在了门口。
“你明天吩咐周管事,让他去秀春楼找一个姓周的商人。”幼清说着微顿低声道,“那个商人会给他六十万两通天商号的银票。”
六十万两,这可不是小数目,方氏惊的紧握了幼清的手,语无伦次的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钱,这个姓周的商人是谁,他为什么要给我们这么多钱?”隐隐的,方氏就想到了虎威堂。
“这件事有些复杂。”幼清没法和她解释的太清楚,她含糊其辞的道,“我偶尔听说了朝廷要查广东海域,打击走私海盗之事,就落笔写了一封信和虎威堂做了交易……”一顿她转移方氏的视线,“其实虎威堂的船并没有出事,他们避开了朝廷的搜查,根本就没有回港,现在大概还停在基隆码头等风声过去再过来。事先约定好的,他们就把二叔投进虎威堂的那六十万两,私下给我们送回来了。”
方氏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这些事连薛镇扬都不知道,幼清整天在家里待着,从哪里听说的。
那一瞬间,幼清就想到了那天在马房中,淡漠温润的宋弈宋大人,她顺口就道:“您还记得宋大人吧,那天我回去时正巧听见他和祝大人说的,我也没有留意,后来得知二叔和虎威堂来往,我就动了这个心思。”
“宋弈?”方氏没有怀疑,幼清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谎话,更何况宋弈在圣上面前走动,知道这些事并不奇怪,她问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你二叔和虎威堂来往,又怎么和虎威堂联络的?”
幼清暗自叹了口气,虽早就知道但凡她说出来方氏肯定会有许多的问题等着她,可她依旧忍不住伤脑筋,只得无奈的回道:“二叔和二婶和虎威堂打交道,我是从王妈妈哪里知道的。”她就把她请薛霭帮忙审王妈妈,王妈妈又说了哪些话都告诉了方氏,“二婶把薛氏掏空了,即便这些银子顺利回来也不会入到账上的,我们要不自保,将来被她吞进肚子里还不知情。”
方氏望着幼清,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是喜是忧:“你这孩子心思这么细腻,竟然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她落了泪将幼清搂在怀里,“这件事你不要告诉别人,免得将来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又摸着幼清的道,“这六十万两就存在通天票号,将来给你们兄妹几个人留着。”
幼清靠在方氏怀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方氏不再追问她也就不用再继续骗着编着,若是等将来方氏觉察了真相,她再和她解释,只是现在她真的没有办法和她说的太过详细。
“你像你父亲。”方氏又骄傲又觉得欣慰,“心思缜密又端方良善。”
幼清失笑,她一点都不像父亲,父亲正直果断聪慧,可是她懦弱自私胆小……若她真的像父亲,也不会走这么多弯路了。
“太太。”陆妈妈敲了敲门进来,“大老爷将二老爷请到外院去了。”
方氏和幼清对视一眼,方氏惊讶的问道:“将二老爷请过去了?难不成夏阁老来也是为了海运的事?”
幼清也觉得奇怪,她是知道虎威堂没有出事,不但没有出事这一次借着朝廷搜查的名头,他们将其他几家的货和银子悉数吞了,真正做了一次无本买卖……所以虎威堂的事不可能传到京城来。
那夏阁老突然而至,还将薛镇世请过去,是为了什么事?
“你亲自去外院打听一下。”方氏有些坐不住,即便心里相信幼清说的话,虎威堂的事是虚惊一场,可依旧忍不住担心,“有什么事立刻回来告诉我。”
陆妈妈应是一路赶去了外院,其实她也不能进院子,只得站在院子外头听着里头的动静,焦安焦平守在门口看着陆妈妈露了个头又小心的缩回去,两人只当没有看见,笔挺的站在书房门口。
“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再观望一番。”夏阁老今年已有七十高龄,骨瘦如柴但却精神烁烁,端正的坐着气息沉稳神情端肃,薛镇世早闻他大名,但是今天还是第一次这样面对面的说话,暗暗想着他不愧是两朝老臣,连圣上见着他都要头疼几分的内阁首辅,果然名不虚传。
“阁老,那虎威堂的副堂主怎么会找到您的门上。”薛镇扬沉思了一刻,“此事并非由您打理,他为何不去找严怀中呢,就是钱宁也更有把握一些。”
夏堰捋了捋长髯,露出不屑与之同流合污的表情来:“海运之事错综复杂,广东有粤安侯,福建有锦乡侯,严怀中就算是眼馋他也没有这个胆子涉足,更何况,圣上正为了这件事和太后娘娘置气,他若从中也摘不干净,这佞臣他也不够格了。”
薛镇扬觉得夏堰说的极有道理,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眼薛镇世:“你仔细说说,那副堂主到底都和你说了什么。”薛镇世紧张的支支吾吾,想了半天才道,“他并没有与我多言,只说虎威堂三艘海船不但被查了,满船的海员也都就地被朝廷杀了。”他说着看看薛镇扬又看看夏堰,“我和其他三家的钱和货都没有了。”
夏堰端了茶慢条斯理的喝着,薛镇扬沉默下来,房间里安静的落针可闻,过了一刻夏堰才总结似的道:“看来他们很有可能真是只是为了将来打探消息而已。”又道,“容老夫多言一句,薛二爷此事做的欠妥当,你兄长在朝中汲汲营营如履薄冰,若这一次事情传到圣上耳中,他这些年的辛苦可都要全部白费了。”
薛镇世闻言肝都颤了几颤,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薛镇扬,点着头道:“冬荣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夏堰不再看薛镇世,和薛镇扬道:“虎威堂的事我会让人去详细查证,若他们不安分,等祭坛之事结束,便可请奏圣上对他们来番清洗,沿海一带着实杂乱无章,也不能一直放任下去。”
薛镇扬就想到了周礼,这件事恐怕还要借助他才行。
薛镇世却想着夏堰致仕的事情,看样子这两年他没有致仕的打算,要不然也不会提到萧清虎威堂。
心里胡思乱想的,就听到夏堰对薛镇扬道:“薛二爷既是将家底亏空,那如今答应圣上的银子可还有办法?”他说着微顿又道,“若实在没有办法也不要勉强,老夫再回去想想办法。”
“阁老不用费心。”薛镇扬态度恭敬,笑着道,“俗话说瘦死骆驼比马大,薛家如今虽成了空壳,可拼凑十万两还不成问题,阁老一生为官,两袖清风,这些钱断不能让您为难。”
“非也,非也。”夏堰道,“你我同僚数年,我知你性子。这样吧,致远与薛二爷想想办法,若能凑出五万两也是可以的,我家中还有几亩良田,房中也存有几副前朝字画想必典当出去也值些银两,如此拼凑一番大约是够的。”
薛镇扬汗颜不已,看着薛镇世只觉得气不打一出来,他站起来愧疚的朝夏堰深深一揖:“阁老如此真是羞煞致远,这笔钱我定能想法凑上,阁老请等我两日。”
“唉!”夏堰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那我就告辞了。”话落视线就落在薛镇世面上,忍不住的数落道,“你与致远乃同胞手足,如今朝中暗潮汹涌,一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往后生意来往切记小心谨慎。”又想了想道,“若此事真无法收场,还望你能为了大局和薛氏的将来想想……”意思是说,如果真的没有办法收场,到时候只能你顶了罪名,保住薛镇扬和薛氏。
薛镇世脸色惨白脑袋里轰隆隆响成了一片。
夏堰见他这副样子不忍再看对薛镇扬道:“分家也并非小事,你再仔细斟酌一二,若真需要老夫来做这中证人,便让人去告知一声。”话落负手出了门,薛镇扬随后送他至轿厅,“致远实在有愧,家事也让您老费神。”
“你我之间不要说见外话。”话落,夏堰上轿而去。
薛镇世丢了魂似的站在书房里一动不动,同样的话薛镇扬其实方才也和他说过,严重性他也想过,可就总觉的自己是幸运的,这事儿不会闹成那个局面,可是当这话是从外人嘴里说出来,而且对方还是一朝首辅,他顿时像没了主心骨一样,真正的害怕起来。
“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薛镇扬在主位上坐下来,“我当你铁骨铮铮一心不畏生死拼搏一番,如今知道怕了?!”
薛镇世膝盖一软跪了下来:“大哥,您一定要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又道,“银子,我这就让刘氏给您送银子来。”说完对着外头喊高银,“去告诉夫人,让她带着银子过来,快点。”
薛镇扬冷眼看着自己的弟弟。
过了一会儿刘氏由丫头婆子簇拥着来了,一进门她就看见薛镇世像条狗似的跪在薛镇扬面前,她心里窝着的火愈大,可是却不敢显出来,生生压着她笑着过去将手里捧着的匣子放在桌子上:“大哥,这里是四十万两……”她心如刀割的看着匣子,“我全部取出来了,您点算一下。”
薛镇扬心里跟明镜似的,刘氏能一下拿出四十万两来,就说明她的手中至少存着一百二十万两,这么多年同一个屋檐下,他要是这点脾性掌握不到,他也不配在官场行走这么多年。
“四十万两?”薛镇扬看也不看匣子,也不多问,颔首道,“我方才已于夏阁老约好,明日他会再来家中,你们再将刘家舅爷请来,我们立刻将这家分了,娘和三弟的钱我不管,你们自己解决,至于这四十万两银子便就给季行和老三娶媳妇儿用……”也就是说,这四十万两他收下来,明天开始分家,泰和那边刘氏还要再拿出八十万两以便分家,“你们是继续住在这里,还是另寻宅子我不会管,从此以后我也只当没有你这个兄弟。”
薛镇世惊愕的抬头望着薛镇扬,好像再衡量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和他开玩笑,可惜,后者一脸认真,也从来不开玩笑。
“蠢妇!”薛镇世顿时站起来,一巴掌扇在刘氏脸上,“钱呢,怎么不都拿过来,你留着做什么,难不成压在棺材底下?!”这家不能分,要不然一分家谁还会管他们死活。
指望武威侯?还不如拿着钱去求钱宁。
刘氏被这一巴掌打懵了,愣愣的看着薛镇世,薛镇世背对着薛镇扬拼命的对着刘氏打眼色,刘氏咬着牙把所有的怒咽了下去,她也知道薛镇扬不是开玩笑的,更知道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分家,只得忍着道:“大哥说什么分家不分家的,实在太见外了,更何况娘那边也没有商量,若是叫她老人家知道肯定是要伤心的。”一顿指了指装着银票的匣子,“这四十万两是存的半年期,今天刚好到期,也正是巧了,其它的……”她心里飞快的算了算,“其它的六十万两还有些日子,因为还有几千两的利息我舍不得弃,就自作主张的留在那边了。”
薛镇扬自顾自的拿了本书在手里不搭理他们夫妻。
“大哥。”薛镇世哄着道,“素娥说的都是真的,您就相信我们。”又腆着脸道,“刚才夏阁老说的都是真的?这事儿难道连他也没有能力解决?”
这话刘氏没有听到,现下心头一惊望着薛镇扬。
“此事乃圣上亲自下令,便是连我们事先也不知情。”薛镇扬懒得和他们废话,“你们先回去吧,是生是死过几日就知道了。”
薛镇世见薛镇扬这个样子,也知道再说下去也没有用,治好拉着刘氏走:“那我们不打扰大哥休息,走,回去……”说着拖着刘氏就走。
两个人一路上不说话,等进了自家的院子里刘氏再也忍不住,揪着薛镇世的耳朵咬牙切齿的道:“败家东西,如今把钱都哄出去了你就高兴了?那可是一百万两……你有多少的本事能再给我挣这么多回来。”
薛镇世不耐烦的推开她:“有钱存没命花,你要钱干什么。”他厌恶的看着刘氏,“败家的东西,要不是你整日里心思不正,又怎么会闹出这么多事情来。哼!”说完就进了房里。
刘氏终于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
薛镇世看也不看她砰的一声关了门。
陆妈妈回来将那边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方氏和幼清听,方氏也是不安的道:“连夏阁老也这么说,那二叔他们是不是真的……”
“不会。”幼清胸有成竹,她到是觉得夏阁老和姑父在一唱一和做给二叔看的,一来是为了给他一个教训,二来也逼着二房把银子拿出来,“莫说夏阁老贤明在外,从来不和人讲情面的,虎威堂再嚣张也不可能去找他,再说,就算真的去找了,夏阁老也不会连查也不查,就斩钉截铁的说他无能为力……”
方氏想想也觉得有道理:“那是不是等过几天,广东那边将所查货船以及涉及的人员名册交给朝廷,二叔到底有没有牵涉其中就会水落石出了?”
“应该是这样。”幼清颔首道,“那些货物价值不菲,广东那边也不敢私自做出处理,势必要回禀朝廷,更何况这背后牵涉的人也不会少数,没有圣上的决断谁也不敢自作主张。”又道,“到是姑父说要分家,您要不要见将家里的东西点算一番,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方氏朝陆妈妈看去,陆妈妈笑着道:“东西都在册子上写的明明白白的,各处的铺子田产也清楚的很,大老爷一向又照顾兄弟,想必会退让一些让他们选,我们只管听大老爷的就成。”只要能分家把账算清楚,他们就算是吃点亏陆妈妈也觉得无所谓。
方氏从来没有想过分家的事,就有犯怵,叹道:“……分了也好。”
幼清和陆妈妈又安慰了她几句,方氏脸色这才好受一点,却也面露疲倦,幼清正要起身告辞,外面就听到薛镇扬说话声,她和陆妈妈迎了出去行了礼,薛镇扬看见她微微一愣,问道:“怎么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姑母心里难受我过来陪她说说话,并无要事。”幼清微微笑着,“那侄女告退了。”
薛镇扬没有怀疑微微颔首,让陆妈妈送幼清回去。
幼清回房梳洗盘腿坐在炕上翻着年历,她问采芩:“老爷的信送出去有两个多月了吧?”采芩一边给她拆着发髻,一边回道,“是,算算日子有两个半月了。”
怎么还没有回信。
还有胡泉也该返程回来了吧,不知道父亲怎么样,雪灾对那边有没有影响。
“小姐。”采芩想到昨天的事依旧心有余悸的,忍不住的道,“您昨天也太胆大了,要是二太太真的冲过了屏风,您要怎么办。”
幼清不以为然:“她怕虎威堂的人将她灭口,不会有胆子冲过来的。”说着她皱着眉头靠在炕头上,想着刘氏昨天说的话,她承认了买凶杀父亲的事,却一口不改的说她其后再也没有做过。
在那样的情况下,她相信刘氏没有那心思能编谎话。
父亲的死到底是因为什么?!
幼清懊悔不已,只怪自己的身体太差,当初若是能细查一遍再死也不迟……可惜没有如果,她只能重头再来。
卢状元,如果能找到他的话,一切就都简单多了。
他是舞弊案中最关键的人,当初就是他一口咬定是宋首辅事先给了他考题,如果能让他翻供,说出当年的阴谋,舞弊案也就不攻自破了。
可是要怎么找到卢状元呢。
刘氏说武威侯刘嗣祥认识卢状元,可她想要从刘嗣祥口中问出当年的事,那几乎是不可能的,若不顺藤摸瓜的去问去查,茫茫人海她势单力薄怎么可能找到他呢。
幼清揉着额头苦恼不已!
“小姐。”采芩以为她头疼,就轻手轻脚的跪坐在一边给她揉着额头,“大老爷真的会跟二老爷分家吗?”
幼清很确定的点点头:“姑父既然说了,就肯定不会再生变故。”
采芩松了一口气,笑着道:“那以后不用再看到二太太了。”又道,“你做这么多就是为了老爷报仇,现在报了仇了,二太太也得到了报应了,您该高兴才是。”
幼清怎么能高兴的起来,目光深深的望着挂在窗沿下的灯笼,无奈的道:“若是能看见父亲,我才真的高兴。”
当初谷县令说他在通州府看到过卢状元,当年的舞弊案对于宋首辅来说是灭顶之灾,可对于卢状元来说何尝不是,可是他不但没事还过的相当不错,可见当初是得了许多银子的,甚至于……这些年还养的他。
要不然他一个身无长物又被除了功名的书生哪有能力过的这么好。
若真的有人养着他,掐着他的口粮命脉从而让他不会胡言乱语的话,那么是不是就可以想到卢状元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从那人手中拿银子呢,所以那年谷县令才会在通州见到他。
刘氏说卢状元当年出京城前曾找过她的兄长刘嗣祥,会不会这个人就是刘嗣祥呢,他是和朝堂干系的不大勋贵,如果让他办这件事确实要比别人更隐秘一些。
幼清想着翻了身,将如今所有的信息都在心里整理一遍……
采芩看着幼清冥思苦想的样子也不忍心打扰,就拿了毯子给她搭着,等外头敲了三更鼓时幼清已经不知道何时睡着了,她无奈的笑笑将幼清安顿好,才熄了灯守在一边打着盹儿。
刘氏又是一夜未睡,房间被薛镇世门也被他从里头锁上,刘氏不好去惊动儿女,只好忍气吞声在房里将就一夜,等天刚刚放亮时她把高银找了过来,吩咐道:“今日你什么都不要做,就到棋盘街等着,等严阁老下朝后你就跟着他。”
高银不明白刘氏的用意,问道:“夫人的意思是?”
“你不用管。”刘氏握着拳头,薛镇扬不救她,她就想办法自救,她就不相信老天真要亡她刘氏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