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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春雨过后,“三十六郡”的花卉种植基-地开始大面积种植白兰。如今占有大部分市场份额的品种是“白兰二号”,“三十六郡”主要引进的也是这个品种。另外有四分之一的面积种植的是林培的师姐徐媛培育出来的新品种“白兰三号”。
白兰有很高的经济价值,花可以提取香精或熏茶,也可以提制浸膏供药用。鲜叶能够提取香油,根皮皆可入药。而“白兰三号”的品种经过了改良,花朵更大,花瓣也更加肥厚,其中含有的对人体有效的芳香物质比“白兰二号”多了十多种。
“好是好,”林培指着预留出来的“白兰三号”的地盘惋惜地说:“可惜目前还没有能力全部换成‘白兰三号’。”
“三年?”重岩问他,“能给个准数不?”
林培志得意满地说:“我们最初的估计是三年到五年,现在看来,三年足够了。”
重岩满意了,“那就好。”
林培又说:“提取精油出口,咱们目前没有对外贸易的资质,要找可靠的代理商。这里面也是一堆事儿……”
重岩安慰他说:“我已经决定了将来要学对外贸易,等咱们地里的‘白兰二号’全部被‘白兰三号’淘汰的时候,这一块就可以完全交给我去做了。放心吧。”
林培看看他,摇摇头笑了,“有时候真的想不起来你竟然还只是个高中生。”
重岩惆怅地说:“我也是。”
时间这东西很奇怪,有时候觉得过得很快,一辈子也不过转眼之间就过去了。有时候又仿佛过得很慢。尤其这一两年间发生的事情,让他觉得好像比他上辈子的好几年都要漫长。也不知是什么道理。
林培拍拍他的肩膀,眼睛却看着远处,漫不经心地安慰他说:“你就好好学习去吧,这边的事情不用费心。哥哥们都还在等着你用专业知识给咱们公司创造更大的利润呢。”
重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林权正扛着一捆花苗从田埂上走过,身后还跟着几个拖着花苗的短工,心里不由得微微一动,“你跟他朝夕相处的,就没有擦出点儿什么不一样的火花?我看他人挺不错的。”
林培笑了笑,亲昵地揉了揉他的脑袋,“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好运呢?”
重岩舔了舔嘴唇,他没想到自己居然有朝一日会成为别人羡慕的对象。
“林权人不错,性格挺开朗,做事踏实但是并不死板,”林培压低了声音说:“我对他印象还是不错的。但也只是不错,要说别的……还有点儿早。”
重岩提醒他,“你自己上点儿心吧,别回头错过了这棵歪脖树又后悔。”
林培笑了笑说:“顺其自然吧,这种事,强求不来的。”
“真是老了。”重岩觉得自己最近一段时间似乎经常会听到“顺其自然”这句话,而他或许是老了的缘故,对这句话也特别有感触。年轻的时候总是认为只要付出就会有回报,但是长大了才会明白有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即使撞破了脑袋也没有办法挽回,过分的执念只是误人误己,顺其自然反而是最妥帖的办法。
林培哭笑不得的在他脑后拍了一巴掌,“行了,别感慨了。干活去吧,只有在劳动中才能升华你的灵魂——这可是名人说的。去吧。”
重岩从他手里接过一把花锄,兴冲冲的跑下了田埂。
初春的空气清冷清澈,凉丝丝的,带着雨后特有的潮湿温润,呼吸之间五脏六腑都十分舒服。空气里满是泥土和花木的清新的气息。春-天的味道总是满含希望,让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蓬勃的力量。重岩走在田埂上,觉得自己仿佛融进了脚下的泥土之中,变成了这田地的一份子,大自然的一份子。
在这一霎间,那个心中怀着仇恨愤怒的重岩仿佛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个平静的、对秋天的收获满怀希望的十八岁少年。
一切都如此美好。
一切才刚刚开始。
城市的另一端,庭院一角,同样的几株白兰花苗码的整整齐齐,放在刚刚挖好的树坑旁边。园丁拖着长长的水管在给几株刚刚栽下的茉莉花苗浇水。稍远一些的草坪上撑开了一把遮阳伞,伞下一套浅色的原木桌椅,桌子上摆着茶点,李老太太坐在伞下,手里端着一杯热红茶,眯着眼睛看着远处正在干农活的几个男人。
李家的老辈对于园艺都很有兴趣,每到清明前后都会带着家里的孩子一起整理花园。平时大人孩子都忙,这样的家庭活动能把一家人凑在一起,互相联络一下感情。这也算是李家的一个传统吧。
前些年李老太太还能挽起袖子跟他们一起挖挖树坑什么的,这两年腰腿不大好,哪怕只是拎拎水桶,到了晚上也会觉得腰疼,只能坐在一边看热闹,催着厨房给干活的孩子们准备点心。一般这种时候,程瑜都会跟她坐在一起聊聊天。程瑜爱漂亮,不喜欢让自己的衣服鞋子沾上泥巴,但是家庭活动又不好不参加,于是就陪着婆婆坐坐,一起喝喝茶,也算是跟婆婆沟通感情了。
李老太太的视线在庭院中来回扫视了两圈,终于确定家里少来了一个人。连刚出院的李延麒都小心翼翼地围着草坪散步呢,程瑜又跑去哪里了?平时有事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像今天这样的家庭聚会,她连说都不说一声,这也太失礼了。
李老太太不高兴了,招了招手把李承运叫到身边来,开门见山地问他,“你媳妇儿呢?”
李承运之前并没注意到程瑜不在,见她问起,视线下意识地左右扫了扫,“怎么?她出去了?”
李老太太哼了一声,“你这媳妇儿现在派头大着呢,连个招呼都不打,人就没影儿了。”
李承运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面无表情地说:“李家的儿媳妇不是你亲自挑的吗?怎么,现在又觉得不满意了?”
李老太太斜了他一眼,表情里微微带了点儿嘲讽的神色,“不挑她,难道挑你勾三搭四弄到手的那些小妖精?”
李承运皱了皱眉。他总觉得自己和母亲之间的关系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但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变化,他却想不起来了。似乎是决定和程家联姻的时候开始,又仿佛要更早一些,从他想要出国留学,她却不肯让他去的时候开始的。李承运想不起太细节的东西,反正当他注意到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已经变成这样了。
孩子们都在,李承运并不想跟她吵起来,便含糊地说了一句,“等她回来我跟她说说。”
李老太太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放下手里的茶杯,从小包里取出几张纸递了过来,“呐,你看看。要是没意见,就选个时间,跟他们签一份正式的合同。”
李承运莫名其妙地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份合作协议。罗恩公司承诺会帮助李氏打开美洲市场,并且只收取极低的分红。
李承运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所谓的罗恩公司就是张渊名下的商业集团,心里顿时又惊又怒。气得狠了,整张脸都僵硬了,神色看上去反而像是淡淡的。李承运把协议书拢了拢,放在了桌面上,“张老不是说无论张赫做了什么,他都不会包庇他?怎么才几天的功夫就变卦了?如今张赫可是被抓了个现行,人赃并获,证据充足的很呢。”
李老太太从桌面上伸手过来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儿子,做人做事总要给人留下一线生机。张赫自己也说了,他其实没有要动人命的意思,而且以后都不会再回国……”
“他说?!”李承运冷笑,“阿麒肚子上那一枪可还没长好呢。大夫说要是抢救不及时,人就救不过来了!”
李老太太忙说:“我知道,我知道。但这到底是咱们家里人内部的事情,何必闹得沸沸扬扬,让别人都知道呢?你有什么要求只管提,阿渊那边……”
李承运打断了她的话,“你跟张渊之间有什么交情我管不着。但我跟他可是不熟,他儿子差点儿绝了我的后,想让我放过他,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李老太太有些头疼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听我说呀……”
“没什么可说的,”李承运把这份协议书推到她面前,冷笑着说:“张赫连人带供词都已经交给警方了。你告诉张渊,让他准备好了去给他家的小畜生送牢饭吧。”
李老太太大吃一惊,“你已经把人送走了?!”
李承运远远看着李延麒和李延麟站在枇杷树下说话,看着两个孩子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心想这是两个多好的孩子,还有重岩和李彦清,他差点儿就失去他们了……怎么可能这么轻描淡写地放过伤害他们的凶手呢?
他转头看了看李老太太,见她还要说话,心中有气,语气也尖刻了起来,“母亲,你别忘了,被绑架差点儿就没能活着回来的可是你的亲孙子。你是不是觉得你青梅竹马的几句求情的话比几个亲孙子的性命都要来的重要?”
李老太太脸色一僵,“你胡说什么?!”
李承运哼了一声。
李老太太做了几个深呼吸,竭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缓和一些,“儿子,人活到我这个年龄,只求家人朋友都能平平安安,什么时候见了面人都是齐全的。他儿子是做了糊涂事,可说到底,那也不是外人。一个人要有所发展,离不开家族的扶持。张赫折了,罗恩公司在美洲地区多年的苦心经营也就全废了。只有张家在,对你对李氏才有帮助。”
“我不用他们帮助。”李承运傲然说道:“我有四个儿子,足够支撑起李氏的江山了。”
李老太太注视他片刻,脸上露出伤感的神色,“我和阿渊几十年的交情……”
“母亲你糊涂了,”李承运很不客气地说道:“在他儿子对着你的亲孙子下手的时候,你们之间的交情就已经完蛋了。”
李老太太怔了一下,眼中露出一抹颓然的神色,“当年阿渊与我有恩,他妈妈一直很照顾我们母女。而且我的嫁妆若不是托付给了他,只怕早就没了……”
“那你也不能拿着亲孙子的命去报恩。”李承运不耐烦地说:“难道东西还比人命重要?”
李老太太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冲他摆了摆手,“人都已经交出去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算了,你要怎样就怎样吧。”
李承运没吭声,起身离开的时候却忍不住冷笑。有恩又如何?有恩就能一脚踩到老子脸上,老子还得给他擦鞋底吗?挟恩图报,也得看老子买不买账。那可是老子的亲儿子!拿自己儿子去换东西,那老子成什么玩意儿了?
李承运走到院子一角,打电话给警局自己认识的那位副局长,“王局……是我……嗯,张赫过审的时候别忘了张明妍的命案……那可是他的地盘,她死在那里怎么可能跟他一点儿关系没有……对,对……费心了……好,改天我做东。”
挂了电话,见李老爷子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李承运揉了揉鼻子,“你怎么过来了?”
李老爷子摇摇头,“你母亲上岁数啦,上岁数的人就念旧。哪怕自己吃点儿亏也不想让当年的恩人为难。你也要谅解谅解她。”
李承运点点头,“我知道。”知道归知道,但却无法接受她的逻辑。
李老爷子又说:“你都这么大人了,做事也不需要我们在旁边指手画脚,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李承运走过去帮他拎水桶,有些好奇地问他,“《骊山烟雨图》到底有什么好?我找人鉴定过,画是真的,也挺值钱。但是跟别的东西相比也不见得就好到哪里去啊,张赫怎么就……”
“你知道什么,”李老爷子挺不屑地扫了他一眼,“《骊山出行图》一共是四卷:《烟雨图》、《宴乐图》、《行猎图》、《踏雪图》,分别是骊山四季的不同景色。杜耘做过宫廷画师,描绘的也是王公贵族们在骊山行宫的生活场景。除了《烟雨图》之外,其余三卷都落在了私人收藏家老乔恩的手里。据说他为了凑齐这一整套的《出行图》,不惜开出高价……”
“多高?”李承运仍觉得很稀奇。他也是头一次知道《烟雨图》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
李老爷子反问他,“从波斯湾通往西欧的一条海上运输线,够不够高?”
李承运愣了一下,“真的假的?”
“不管真的假的,都不许卖!”李老爷子瞪眼,“《出行图》的另外三卷都是八-国-联-军打到京城的时候,从皇宫里偷出去的。哼,洋鬼子没学问,屁都不懂,偷画都不知道要偷齐一整套……现在咱们是没那个条件把其余三卷都收回来,慢慢来吧。迟早有一天,该回来的总要弄回来才好。这都是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真正的宝贝啊。”
李承运心中震动,“儿子自当努力。”
李老爷子扫了他一眼,“行了,行了,先帮我把白兰花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