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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潘三爷也是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豪横惯了,此时色迷心窍哪里会听出眼前女子话里的深意?眯缝着眼儿,上下打量地说:“还请小娘子报上名来,待我娶了这一门,再去小娘子家拜访。”
聂清麟看着自己的大外甥,又是叹了口气:“不必了,我自会去见一见你的爹娘……”
说着手一挥,鲁豫达他们就像下山的猛虎一样,上去一扯便将那潘三爷扯了下来,摔在了地上,踩着脸儿被捆了个结实。
潘府的家丁一看自家少爷被捆得结实,哪里肯干?一窝蜂地扑了上去,又被打得落花流水。
单嬷嬷踹开躺在地上□□的家丁,大步走过去撩起来帘子定睛一看:这眉眼身段,分明就是邵阳公主!
当潘府的当家潘正道听闻自己的儿子被一不明身份的人擒了去,扔进了官府大牢时,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潘府的大老爷倒不似儿子那般嚣张无举,可是能将儿子娇惯成这等目无王法的,也不是个目光长远之辈。
此地远离庙堂,那些在朝堂间勾心斗角的事情是不会知晓得那么清楚的,自然不知道那皇帝表弟的种种艰难,所以打着皇亲国戚的名头在临安多年也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等下脸面的事情。心里恼火着儿子的荒唐,娶了小妾花点银子就好,居然是闹得这等丢人现眼!不过更是恼火着那临安衙门口,居然是这等没眼色,不给潘家做脸。
听跟着成亲队伍的管家说,少爷被打得甚是凄惨,脸肿起老高不说,有几颗牙都被打了出来。可是还没等他派人去官府打点,一封拜帖便送到了府里,一旁正在擦血的管事说道:“老爷,我方才在门房认得那个送来拜帖的小子,就是拿住了我们家少爷那一伙人里的,竟是挑衅上门了,待看了他们的府宅地址,小的带些人去教训下他们!”
可是潘正道的眼儿却是慢慢地睁大了:这拜帖选用的是素面贡锦做底儿,压着花纹,撒着金粉的纸面……葛家先前经营着酒楼,现在经营着钱庄,虽无功名,却是一直与达官显贵打着交道。这样的请柬分明就是大内才有特供啊!这心里顿时有些敲鼓,待到打开请柬一看,上面是一行笔迹清奇的字,客气地邀请自家的表哥过两日午时前来皇室在江南的别馆一叙。
抖着手慢慢合上请柬,潘正道直觉头上冒了一层的白毛冷汗,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儿子好像是要把天给捅破了。那管家还不不知趣儿地凑过来拱火:“老爷,要不要请镖局的周镖师带些人去?”
潘正道气得一抬脚,将那管事踹在了地上:“带着少爷都闯祸到了皇家的头上,倒是要带着人还去作死不成?”
潘家主事老爷这几日食不下咽自不必说。聂清麟其实也是一团要梳理的乱麻。
既然亲自来了江南,潘家的家风自然是要整肃一番,免得这般张狂,若是将来落到了有心人的手中做了文章,岂不是满族皆是灭顶之灾。不过还有件顶要紧的,那八皇姐的情形。
当他们将惊魂未定的八皇姐从轿子里救下时,惊魂未定的她已经是一伸手,挠花了为她解绳子的鲁豫达的脸。不知为何,这分明就是邵阳公主的女子竟是不识得这些宫中旧人了,就连聂清麟抖着声音轻唤着姐姐,那女子也是一脸惶惶然的模样
聂清麟便是命人去打听了这女子的情形,等到询问了被潘家恶少打得起不来床的药店林老板时,那老板见是有相熟旧人来询问的模样,才含泪道出了实情,原来他本是北疆边城人,十多年前有一幼女在漠北大溪河溺亡。
后来回了江南定居,每隔几年还有重回故乡采买些当地特有的草药,同时去河边祭奠亡女。没想到今年去那河边时,竟是无意中救下了一名少女,当时她浮在河水中怀里抱着一块浮木,额头似乎也被砸伤,奄奄一息,马上就要沉底儿了。
林老板当时连忙救了这女子,直觉与这女娃甚有眼缘,而那少女也不知是不是伤了头部的缘故,前尘往事一概是想不起来了,这简直就是河神显灵,看在他这几十年施药行善的情分上,便是还了一个女儿回来。
于是林老板就将她认作女儿,按着亡女的小名唤她青娘,带回了江南。可是没想到虽然是青布包头,粗衫为裙,却是难掩青娘的天生丽质,因着这两年生意难做,药店里人手不够,青娘也是上铺子里帮忙,竟是被那姓藩的小恶霸一眼相中,百般纠缠,最后竟是干起了强娶的勾当……
听了林老板的这番来龙去毛,聂清麟是愈加确定这便是劫后余生大难不死的皇姐,只是紧紧抱着她又是流了一通眼泪。
这邵阳公主虽然识不得妹妹,可是到底是因着血缘的关系,看着这粉雕玉砌的娇人也是觉得亲切。可待她见了那躺在摇蓝里吐泡泡的小嘉柔时,便是有些惊慌了:“这……这是我的孩儿?那……我的夫婿是谁?”
聂清麟想了想皇姐离奇的婚嫁过程,觉得说多了又是会刺激皇姐头部隐伤,便是含糊地说他不在此地,一带而过。
邵阳公主此番受了诸多的苦楚,人也清减了很多,聂清麟便是一意地操心起了姐姐的吃穿用度,样样精细着,直恨不得一口气将邵阳那消瘦的脸颊吃得圆润起来。
得了空子的时候,聂清麟执笔良久,终是给太傅大人写了一封书信。虽然心知太傅正是新婚燕尔,若是识趣些便是休要打扰,可是八皇姐被寻到的事情,是自己一力隐瞒不得的,迟早是要入了太傅的耳朵。既然世人都当大魏的邵阳公主已经仙逝,那么就让这前半生吃尽了苦楚的皇家女子安稳地度过下半生吧,只期盼太傅大人高抬贵手,在他的那盘棋盘之上,少了这位无足轻重的女子吧。
信里的每一句都是拿捏着写的,聂清麟隐隐有些后悔离京时相赠的那副绣品铺面。难怪老话讲得好:人情路上勿做绝。
当初出走江南,便是拿定了不再返京的心思,竟是未料到自己又是有了求于太傅的时候,依着那男人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儿,竟是该怎么在字句言语间伏低做小才好?
将信寄出后,便是石沉大海般的杳无音讯。又是一个月过去,聂清麟也未见有回复的书信,便是渐渐放下心来。随着卫氏崛起,聂家的两位公主说到底也是贬损了身价的,就算是想当一枚棋子,也是要先掂算一下自己的分量,她和姐姐俱是不够格儿的了。
一转眼便是又是赏灯时节。江南的习俗与北方不同,既要夜晚赏灯又要白日赏“花”。
这“花”可是不那花园墙头攀附着的。而是花中之魁的意思。到了赏灯节这一日,便是全城青楼花车出动,各色的风尘“女将”站在装饰一新的花车上花枝招展的穿行于临安的大街小巷。
不过最让江南女眷们心动的却是“男花”摇曳。
各地书院里会推举才子们登江南第一楼——翻墨楼去开篇作诗,待得选出三甲后,便是要下楼接受花魁献花。期间这才子佳人的暧昧,便是足足能排满魏朝大小书坊的一整年的印书排挡。
据说今年书院里的才子竟大都是才貌俱佳,个个风度翩翩迷人得紧。
这等赏“男色”的盛况,聂清麟是不肯错过的。老在便定下了翻墨楼里亲赏才子们挥毫泼墨的位置。据说着离着墨台远远的位置竟是要价百量。不过公主问过单嬷嬷花的是太傅私库的钱银,便也毫不客气,一口气定了个包厢,
到了赏灯节这一日,聂清麟与姐姐俱是打扮妥帖,今儿她为自己和姐姐拣选的罗裙可是有名堂的,一青一白,乃是意托雷峰塔两位蛇仙之意,姐姐扮成白娘子,她便是小青妹妹,倒是要忘了人世的教条凡俗,只当是世事不通的妖灵,只管玩乐才好,待得调好的胭脂,梳理整齐了鬓发,贴好了花钿,便姐妹二人相携上了马车直奔到了翻墨楼。
别处的高楼俱是人满为患,只有这里还算通透,宾客虽多,却不拥挤。只因这翻墨楼地势好,不用下楼便可看长街上的彩车驶过,又因为价格高昂,江南一般的富户也是登不上来。更因为一般在翻墨楼订座的俱是家中有待嫁娇女的富豪人家。
要知道,每次能在翻墨楼里拔得头筹者,皆是文采过人之辈,莫不是要争得几许功名的才俊。江南的商贾之家众多,不愁银子愁功名。若是女儿嫁给这样前途不可限量的才子,就算那才子家中清贫些,也是甘愿的。于是每年的翻墨楼上,皆是成就无数的佳话。那些书院才子们也是心知肚明,有那家境贫寒之辈更是抱着一朝抱得美人归的心思来到这翻墨楼上崭露头角。
这等花样翻新,又是文雅十足的相亲仪式,真是有种浓郁的江南风情。
只是今年待得身着素色白衣的才子们纷纷在先生的指引下登上了翻墨楼的墨宝高台上时都是有些呼吸一紧。因为少年家们本是不动声色地朝着不远处的看席一扫,那目光就纷纷定在了其中一个包厢的两位妙龄女子的身上。
这俩位女子竟是哪个府上的千金?只见那位身穿白色素裙的女子低眉敛目一副清雅文秀的气韵,还未来得及回味那眉眼的滋味,便是又扫到了一旁身着青衣的女子,不同于先前那位小姐的素雅,这位小姐的眉眼却是笔墨勾勒不出的妩媚娇俏,年纪不大,却是通身一股说不出的高贵气韵。当她那双不画而自浓的眉眼微微扫过时,只觉得似乎是被那三月的柔水涤荡了心田一般,便是再也收拢不会心神了……
那青衣女子看着一众才子们登上了高台,便是个个有些神不守舍的模样,忍不住舒展着手里的描金骨扇掩住了小嘴,冲着那白衣女子窃窃私语,不知是说了什么,竟是都笑在了一处。
被佳人们取笑了,才子们这次在老先生们的催促下收敛了心神,微红着脸纷纷坐到了席地的书案前,准备听题挥毫泼墨。
不过他们不知,那佳人们取笑得可不是他们的痴态。
聂清麟以往朝堂上见惯了年岁不一的文武百官,老的如吴景林一般老态龙钟,再不然便是中年发福,发线后移的中年残花,偶尔有几个年青的,又是让那鲛犬的冲天妖气显得平庸异常。
像今日这般,一群脸上泛着绒毛,透着光亮的青葱男子齐聚一堂,堪称盛况,江南多美女,那美男也不逞多让,竟是看花了公主的一对秋水明眸,再次暗道一声:江南!不错!
她用扇遮掩着口鼻,直兴奋地拉着姐姐低声说:“竟是各个都这般的出众,当真是比京城里的名旦小生还要风度翩翩。”
那邵阳公主得了失忆症,听聂清麟说着,也是想不起自己看戏的前尘,虽然觉得女子这般冲着一群男子品头论足十分的不妥。因着忘了自己那种种身世,性子倒是变得活泼了许多,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岂能分男女,在聂清麟的带动下,竟是也大着胆儿也打量高台上的一个个英俊斯文的少年郎,只把一对双颊看得粉红一片。
就连那单嬷嬷也是一脸的笑意,不错眼地直盯着高台上的鲜嫩多汁的少年郎们。引得坐在她们身后的鲁豫达一阵的瞪眼腹诽:个伤风败俗的地方!身为男儿,俊俏当如定国侯,强壮当如他鲁豫达!一个个弱不禁风的白斩鸡模样,扔在方才游街的花车上便是可直接扮成娘们了,倒是有哪里好看?
就在这时,八公主突然低低地对聂清麟说:“你快看,那个头戴玉冠的少年家一直看着妹妹你呢!”
聂清麟顺着她的示意忘了过去,果然高台上一个个头高瘦的少年,正挺直腰板坐在书案前,一双凤眼直直地望向了聂清麟。
聂清麟被那眼儿看得咯噔一下,只觉得呼吸一窒,待得回神过来便明白自己这是为何——那少年的一双眉眼竟是多少有些同那个人有些相似。
已经数月梦里无他,可是被个肖似的少年轻轻一瞥竟又发现,不是无他,只是他给予的痛楚早已经蚀入骨髓,无药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