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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药被研制成药粉,均匀撒在池中,原本尚有一丝清香的池水瞬间变得恶臭无比。
魏笙晴向来是爱整洁干净的,此时眉头一皱也不皱,目光过去,却又几分烦躁。
第一年,她憋着一口气,却卡在了进入筑基圆满的地方。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急不得急不得,修炼本就是水磨功夫的事情,可是第二年第三年她依旧卡在这里,甚至连修为竟然隐隐有退步趋势的时候,她便再也沉不下心来了。
从那时起,她便借着自己从来不屑用的药丸开始修炼,直到药丸已经没有用,她还差临门一脚的时候,她选择了使用效用更大但是对身体损伤也更大的丹丸。
丹丸不同于药丸,药丸是百草炼制,总归没有多大的副作用,但是丹丸却是由矿物炼成,收效十分,自残四分。
第四年的时候,她才堪堪突破至筑基圆满,可是她就算再服用丹丸,也是收效甚微了。
原本从筑基进入到金丹就是一个日积月累的过程,但是在第五年的整整一年中,魏笙晴的修为几乎没有寸进。
她知道,自己可能是遇到心魔阻碍了。
修仙路上,心魔颇多,像那些魔道的人,他们进阶迅速,但用了伤天害理的法子,自己内心中多有畏惧,所以往往修炼路上就会冒出心魔,一个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正道的人,尤其是大门大派的弟子,心魔出现的犹为少。因为他们心中没有什么复杂的念头,也没有体会过修仙界真实的残酷,最大程度上保留了赤子之心,修为又不是很高,所以很难滋生出心魔。
魏笙晴是正统的道家路子,一直也修身养性,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着了道。
随便一想,也知道是怀空的事情。她几乎将师兄之死都怪罪到自己头上了。
被心魔缠的差点急火攻心,魏笙晴就连忙去翻阅典籍,看有没有处理的法子,还真让她找到了一条。
以毒攻毒,用致幻和有轻微毒性的药粉做浴,泡在其中修炼。
第六年,这法子还真的奏了效,在魏笙晴时时刻刻的修炼中,她的修为终于只差金丹期最后一步了。
但是在这最后一步上,栽了多少天才?
至少魏笙晴现在一点也没有触摸到壁障的感觉——连壁障都触摸不到,更何谈是打破壁障。
衣衫不解地泡在发黑的池水中,魏笙晴运行功法,气质顿时变得飘渺起来。
只有不到四年的时间了,但是金丹大道还是遥遥无期,魏笙晴不由得生出一种挫败感。
“师妹,你如果这么无能,怎么对的起我啊?”那个人的笑容温和,相貌英俊,但是说出话的一瞬间却突然间变成了他死的模样,只剩下一半头的怀空阴测测地看着自己,“都是你害死的我,你害了陪你二十年对你溺爱的师兄!”
“不!师兄,我不是有意的,我一点都不想看到你受到丝毫的伤害!”魏笙晴突然尖叫出声,在幽静的密室中显得异常尖锐,她猛的睁开眼睛,眼神尽是惶然,原本想要求快,所以灵力的速度几乎是经脉能够承受的极限,此时灵力陡然失去了控制,在体内胡乱冲击起来,魏笙晴一时之间竟然无法掌控。
“噗!”一口鲜血喷出,她的意识也随之一个涣散,就这一下,刚才好不容易聚拢的灵气又散了,更加迅猛地冲击着五脏六腑,而她已经昏昏沉沉,满脑子都是怀空时而温暖时而可怖的脸。
在昏迷的最后一刻,她拿出了师傅给的咫尺符。
······
室内的恶臭被沉幽的檀香味代替,分外好闻,只让得人不愿意睁开眼睛——魏笙晴倒愿意就此睡去,可是她是空山的大师姐,是空山的少掌门,可能的危险和无比沉重的责任都将由她一力承担,她不能逃避。
眼皮颤了颤,魏笙晴有些呆滞地睁开眼睛。
见状,坐在石床旁边的师傅悠悠叹了口气,“我不该逼你的······”
但是也只是不该,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们除了压榨魏笙晴的最后一丝潜力之外,别无他法。
“师傅,”魏笙晴抿抿唇,“那三十年大劫可是不到二十年了······师傅作何打算?”她闭关之中,师傅常过来教她一些心术,顺便解决一下修行的问题,还向她介绍空山最真实的状况和各种流传下来的秘密,所以三十年大劫她也知道了。
十一年前,凌星门的占卜大家算出了五年之后,会有一场小劫,三十年之后,会有一场大劫,皆是由妖族引起。
妖族在五年小劫中之所以没有出动金丹期以上的妖族,主要是想通过五年小劫选出继任的族长,而老一辈的妖族就可以拼尽所有和修仙者厮杀到底,反而让年轻的族长带着小辈们休养生息,再毫无阻碍地闯入修仙界。
他们在以身家性命为后辈铺路。
但是修仙界又何尝不是如此?师傅全力培养怀空,不就是是怕万一有个不测,还能有一个前途无量的希望在吗?可以说,少掌门的人选,直接关乎空山的生死存亡,若是不能够在三十年大劫之后,妖族真正进驻之前带着弟子们壮大山门的话,那到时候就只能够任妖族屠戮了。
而更可怕的,是修仙者。觊觎空山传承的修仙者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到时候若是没有武力傍身,不正如稚童怀揣千金招摇过市吗?
“我九年后就得出发建筑工事,妖族有一点是和人类无法比的,人类会创造,我们能够制造出俘虏丹药法器,还会布置阵法,好歹他们绝不可能在修仙界腹地肆虐,他们,过不了十万大山的防线!”师傅说话时不怒自威,又颇带几分指点江山的霸气,和小时候经常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师傅完全不同,这才是掌门人该有的风范。
“届时,在妖族的年轻一辈攻打过来之前,才是最危险的时候,你要谨防那些不怀好心的门派。”
“弟子省得。”
怀空又简单交代了几句,他见魏笙晴的时日其实也不多,完全比不上和怀空探讨的时间,所以他只能够一遍又一遍地提点一些关键的事情,生怕魏笙晴上位之时出了纰漏,那时,两个人都会是空山的千古罪人。
两人也是知道轻重缓急的,虽然师傅不愿,也不得不紧逼着魏笙晴修行,毕竟修为才是根本,任你阴谋诡计,我一力破之。
可是如今······“你已有了心魔,现在只是稍微急功近利了一些便出现如此严重的后果,万一你强行冲击金丹······师傅真的无法再承受失去另一个心爱的弟子了。”
魏笙晴张嘴想要安慰,但是她躺在石床之上面色苍白的样子着实不会有什么说服力,她也就默默闭上了嘴,只是郁结的神色更重了。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这密室顿时沉静的诡异。
“师傅——”“小晴——”
两个人同时开口,最后还是魏笙晴抢先道:“师傅,师兄······师兄比我资质好上三分,但向来修为都是不分伯仲的,闭关四年的那段日子······弟子,弟子得了些许奇遇······修为方才增进许多。”她说道奇遇时,神态间闪过一抹疼痛之色。
定了定神,魏笙晴偷偷看了师傅一眼,又觉得他是什么都知道的,继续道:“可是师兄的修为反而隐隐在我之上,到了十万大山,更是有无数的奇诡莫测的手段,似乎都是一家一法······”她每说一次怀空神色间就越凄然,想来这个心魔已经根种在心中了。
师傅见得如此,不由得露出难过,他劝过很多次,说怀空的死和她没有一丝关系,奈何在这件事情上魏笙晴似乎就认准了是她自己的错,半分没有把劝说听进去。
“所以弟子料想,是否有一门短时间内便增进修为的法门······哪怕是再苦,弟子都一定要学。”魏笙晴咬着下唇,目光坚毅。
师傅叹了口气,他这几年叹的气比曾经加在一起还多:“实际上,空儿是两法皆修,转换起来才能够没有偏差,那也是练了十年,才能够把那门功法当做主修——时机其实尚未成熟,只是他忧心五年小劫,瞒着我主修了它。那门功法太过于霸道,寻常人若是直接练习,几乎都是暴毙的下场,身体强健的筑基修仙者倒是还好,只是加上自己灵力对于丹田和经脉的压迫,就也难得承载的起了。”
魏笙晴问道:“这功法修炼速度如何?对心魔的克制如何?”
“我空山虽然号称是佛道双修,但是门下弟子几乎修的都是道法,这所谓的佛道其实便是那本功法——《六道秘典之佛道》,你天生佛性,颇具慧根,竟能够进入顿悟之境,修炼起来只怕比空儿还快,事半功倍,若是从无到有,十年之内必定能够达到金丹期——这便是《六道秘典》的魅力,修炼神速,何况,佛道属于佛性修为,天生便对心魔有克制作用,有它护身,一切魔幻皆是虚妄。”
“这个功法是要搭配一个修炼*的功法的,可是,空山近千年也没有找到那部功法,也就是说,我们手里的佛道也是不完整的,我甚至怕它佛力的修炼功法都有些残缺。为了能够利用上这部旷世秘典,我们只能够退而求其次,用一种秘术将自身寿命化为肉身强度,用来修习此术——当年,空儿,空儿也是祭了三十年的寿命,这仅仅是我知道的,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献祭了多少寿元我一点也不清楚······”
“这部功法却是赔人性命的,你如今也修炼不了······”
哪知魏笙晴目光灼灼,几乎有些狂热的说:“师傅,我可以,我可以,既然这部功法如此神妙,我可以废了修为,重修它,我的身体至少能够坚持到筑基圆满,那么金丹大道需要献祭的寿元也不会很多,加上金丹大道增添的寿元,我反倒还赚了。”
“可是从这之后,你得时刻提心吊胆,自己的修炼速度若是超过了肉身,你的身体随时可能崩溃,从而献祭寿元,这是一个恶性的循环,越修炼,寿元反而越少!”师傅突然呵斥道,他怒目圆睁,美髯都颤抖起来。
魏笙晴凄然道:“师傅,别无他法啊!”
别无他法······
《六道秘典之佛道》就是当时师傅说的藏书柜中最重要的一个东西,放置在暗格中。
它的表面破旧,但是一翻开,“六道秘典之佛道”这几个字就如同佛祖震怒一般,竟然让魏笙晴心神失守,直觉得这一下把自己剖光了,自己的所有阳光和阴暗,思维和感情都被一览无余,在这强势的冲击之下,魏笙晴登时就意识涣散,心门大开,表情却是丰富,时而大笑时而大哭。
师傅早有防备,音波功使出来:“醒来!”
魏笙晴一个激灵,背后冷汗已经浸湿了衣衫,她目光惊恐,再鼓起勇气看那七个字时,只觉得没了振聋发聩的声音,却异常玄妙,她翻过这一页,下面的文字虽然是笔划金钩,气势非凡,一看便是一个修为深厚的前辈写的,只是终究没有那种面对天地至高的感觉。
“这······”魏笙晴正准备沉下心神入定参悟之时,突然发觉自己内心的郁结似乎解开不少,师傅显然也发现了,抚掌而叹——也不知是好是坏。
这更加坚定了魏笙晴修习功法的念头。
师傅由于没有修炼过这个法子,也就帮不上魏笙晴,更别提指点了。
魏笙晴要闭死关,约好还是九年出关,前去送师傅启程。只是这一次,就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出关了。
断龙石被放下的那一瞬间,就代表着九年之内外界的一切都传不到魏笙晴耳中了。师傅的脸色仿佛苍老了数十岁。
两个人在断龙石两端,皆是久久无言。
自废修为岂是那么简单的事情?魏笙晴放下了断龙石,也是为了不让师傅看到自己痛苦的模样。
一个人痛苦就够了,何苦扯上关爱自己的人?
二十多年来魏笙晴辛辛苦苦修炼的灵力乖顺地凝成液状,塞满了整个丹田。魏笙晴一点点将它们顺引到指尖,指尖经脉微小,顿时便有了胀痛的感觉,同时丹田处越拉越空,十指连心,魏笙晴的心脏一抽一抽的,血液的流动快速起来。
第一滴灵液被逼出身体,转瞬间消失在空气中,一干二净。
魏笙晴如遭雷击,这灵力就好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这就如同削骨剜心之痛,直叫人想要昏死过去——可是她偏偏不能。
一滴一滴的灵液被排出体外,魏笙晴的面色越加苍白,几乎和白雪一般,头发也变得花白——自废修为,本就是折寿元的事情。
千刀万剐,凌迟不得死之痛便是这样,魏笙晴数次都差点坚持不下去想要罢手,但是每每想起师兄死时的惨状和师傅的越来越苍老的面容,她便咬着牙坚持下来了——这几乎要将牙咬碎了。
“我可是,空山的少掌门啊,我一定要光大空山!”
她喃喃着,声音竟然沙哑干涩起来。
废修为,只是魏笙晴计划中的第一步。
当她瘫软在地上的时候,蕴藏在体内的灵液只剩下了一滴——这个时候,最容易成功的。
魏笙晴等不了那么久,就算是修炼这部功法会极快地晋升,但是她更知道,就算是十年成就金丹这种前无古人的速度,也是晚了,虽然她若是自行突破金丹可能三十年后也只有一成把握。那部功法上有一个连怀空都没有敢尝试的地方,师傅估计也是觉得自己不会以身犯险吧。
但是魏笙晴却是冥冥中觉得,自己能够成功,也许是它告诉我的吧······魏笙晴睨了一眼那本典籍,它就静静地躺在那里,但是若流传出去,一定是一场比五年小劫甚至三十年大劫还要可怕的血雨腥风。
秘典有载:用特殊方法毁去道家天地根,塑成佛家灵台,则事半功倍,神功可期。
毁了那天地根,换取纯粹的佛性,这么极端的法子几乎没有人会尝试的,因为这就是一步没有退路的棋,寿元损耗,天地根被毁无法再修他法,这是死棋。
可那又怎样,魏笙晴要的,只是一段时间,一段足够空山缓冲的时间,她最终都不会一个人留在人世的。
灵液倏忽之间蹿到了自己的紫府之中,一片浩渺的紫府中央有九根盘旋错杂的天地根,蕴养着自己的神识。
灵液凝成针状,在神识的护送下到达了缓缓旋转的天地根前,慢慢开始撬水属性的天地根,希望把它从那一圈天地根中切出来。
原本自废修为就已经动摇了根本,现在天地根虚弱的很,经不起几下,每刺一下或者割一下,神识就是一阵颤动,魏笙晴头痛欲裂,自第一下起她似乎被人用锤子狠狠锤击着头部,难言的痛楚几乎让她崩溃,银牙将嘴唇咬出了鲜血,她也浑然不觉。
一下,两下,当水属性的天地根完全脱离出来并且极快地消融在紫府时,魏笙晴忍不住眼前晕眩,差一点晕死过去。
那仅存的一滴灵液也几乎要溃散的样子,魏笙晴死死撑着,好悬才稳住了。
稍微等眼前明亮些了,魏笙晴忍着剧痛又开始切割天地根。
自从水属性的天地根消散之后,她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修仙者了。
血水和汗水已经浸湿了一大片的石板,魏笙晴的已经花白的头发一撮一撮地掉。
“修佛者,六根清净,发落而神明······”
迷迷糊糊中想到这么一句话,魏笙晴咧开嘴,无声地嘲笑了自己一下。
六根清净?天地根倒是全都清理个干净。
最后一个风属性的天地根和灵液一起消失的那一瞬间,魏笙晴心跳几乎停止,她已经濒临死亡了。
但是这个法子的名字便叫做“涅槃”。
凤凰重生,必须先死而后立。
魏笙晴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无悲无喜,一片寂然。
紫府之中没了绚丽的天地根,多了一个灰扑扑的憨厚可掬的法相,仔细一看,不是魏笙晴还能是谁的相貌?
魏笙晴起身,茫然地环顾四周,以往有着九灵根,世界在她眼中都是绚丽多彩的,赤橙红绿蓝靛紫,各有美丽。今日眼中世界,就只剩下了黑白。
原来佛都是这般分明的吗?
“我偏不要这般分明。”二十余年的道家思想不是一朝一夕一部功法便能轻易改变的,魏笙晴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凛然不可侵犯之感油然而生,她的眼神有了光彩,但是却似全无感情,她眼中世界恢复了色彩,又好像和那黑白的世界并无差别。
心魔已扫,修炼无虞。
不敢耽搁一秒钟,魏笙晴盘膝坐下。
这一下,她脸上的神色可是真的冷漠了。
沉入修炼之中,时光成为最廉价也最紧要的东西。
转眼闭死关的约定日期便到了。
魏笙晴本想出去为师傅践行,却收到了师傅的传音,说事情有变,他们早日启程了,叫魏笙晴不必来送,门中事务都交给了一个颇有威望办事牢靠的金丹长老,只等她出关。
魏笙晴接到传音时只是凝神思考了两息,便又闭上了眼睛开始修炼。
师傅出去第一年,她能时常接到他的传音符,说一些生活上的琐事,空山的防备安排,还有对弟子的态度。
师傅出去的第二年,和第一年时无异,几乎每十天都能收到一张价值不菲的传音符,同时那个金丹长老也开始传音汇报空山事务。
师傅出去的第三年,依旧是那个样子。
师傅出去的第四年,也许是忙了些,传音符每二十天才能够收到一张了,与此同时,金丹长老的汇报却勤了许多,魏笙晴也知道,他叫做李侃,是师傅的堂弟。
师傅出去的第五年,一月只得一次传音符。
师傅出去的第六年,传音符还是一月一次。
师傅出去的第七年,传音符似乎稳定在了一月一次。
师傅出去的第八年,传音符的数目突然增多了,时间也不固定了,除了聊天之外,更多了一些教导。
师傅出去的第九年,传音符来的更加混乱,也许一盏茶的时间能够收到两张,也许一个多月也不见得有一张。
师傅出去的第十年,师傅最后一张传来的传音符在一月之前。李侃跪在不归峰外。
“李掌门战死,请魏掌门出关主持大局。”
十年,等来了一个身陨道消。如同家人一般的三人,只剩了一个人,茕茕孑立。
断龙石放下的那短时间的对视,竟成了永别,他眼中还有担忧和欣慰愧疚交杂的感情。
密室打开,魏笙晴素衣白裳,赤着脚,步步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