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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苏州城史无前例得热闹着。众人似乎都很愿意在闲暇之余谈论那些豪门商贾里的离奇事件,往日的平静一去不返,事情向着越来越精彩的方向进行着。纪府闹鬼之事,也是在这个时候,开始越传越烈的。
没有人知道消息是从哪来的,但好像一夜之间就如春风般拂过整个苏州城,传入人们的耳朵。神鬼之事向来耸人听闻,却又容易被津津乐道。茶馆楼肆里,到处可以听到人们的高谈阔论,各种猜测也随之弥漫开来。
“驾——”
正是午后,一辆马车疾驰而过,车夫熟练地一拉缰绳,随即稳稳地停在了裴府门口。车帘撩开,下来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只见他颇为恭敬地站在一旁,伸手去扶随之出来的人。
“娘,当心。”
“夫人回来了!”
裴夫人回府的消息很快传遍了裴家,小厮传到叶结蔓这里时,她正懒懒地躺在靠椅上休憩。
“回来了么?”叶结蔓神色微微一紧,下意识自靠椅上站起来,也不看门口的小厮,转头望向床榻上。那里,纪西舞避着日光坐着,神色悠闲。听闻消息,她的眼角往上抬了抬,不着痕迹地扫过叶结蔓,顿了顿,道,“去迎一迎罢。”
言罢,站起身来,朝叶结蔓勾了勾手指。
叶结蔓抿了抿唇,脸微微一红,还是起了身,与小厮道:“知道了,你在外面等我,我整理一下就去。”说着,人往床榻边行去。
小厮应了,将门重新掩好。
他看不到屋内,叶结蔓行至床边,扯出脖颈中的槐木鬼符。纪西舞并不急着进去,抬手帮叶结蔓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青丝,嘱咐道:“小心行事。”
叶结蔓点了点头,便见纪西舞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眼前。
她这才深吸一口气,似是在为自己鼓足勇气,往外走去。
叶结蔓到大堂时,裴尧远已经到了,与裴尧允一道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珠姨正将茶杯接过来,置放在一旁桌案上。而正中央正襟危坐着的,正是裴夫人。她的神色紧绷,目光幽深,正在思索什么。见叶结蔓进来,眼皮才略微抬了抬。
“结蔓来给夫人问好。”叶结蔓拘谨地行了个礼,她能感觉到裴夫人的视线沉沉地落在自己身上,片刻才听到对方出了声:“起来罢。”
“看来我离开的这些日子,府里发生了不少事。”裴夫人的目光扫向裴尧远,显然已经听闻了一些动静。后者惭愧地低下头去:“是远儿没用。”
“到底怎么回事?”裴夫人的声音不怒自威,“你们知道外面在怎么传吗?说我裴府是犯了太岁,煞得很,才会短短时间出这么大的事,死这么多的人。柔霜和倩儿是怎么回事?”
裴尧远神色黯淡地上前半步,将府里发生的事都说了。一旁知晓内情的叶结蔓一时之间可谓百感交集,垂在两侧的手心布满细密的汗,不着痕迹地捏了紧。
“狗?”裴夫人的眉梢往上严厉地扬了扬,满眼都是狐疑,“老爷在的时候可从没这种情况发生过,到底什么原因你可查过?”
裴尧远的心微微往下一沉:“我问了下人,狗前一日并没有什么异常,倒是晚上一直在叫。下人赶去,也没见着什么,只看到狗一直对着空荡荡的夜叫嚷,到后半夜才安分下来,大家便以为没什么事了。”
“所以说,你不知道柔霜为什么疯,也不知道狗为什么疯,是吗?”
裴尧远抿紧了唇:“远儿愧对娘的重任。”
“你对不起的,是柔霜才对。”裴夫人的脸上微有愠色,“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柔霜,但既然当初答应娶她,就该尽心才是。如今许家必然对我裴家恨之入骨,于眼前处境来看,不啻于雪上加霜。”
“娘教训的是。”裴尧远低下头去。
裴夫人知道自己这个三儿子素来性子温和,怕是再如何责骂都无济于事,因此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再说。她的目光重新转到叶结蔓身上,语气稍稍放缓了些:“听说你的院子起了火?人可还好?”
叶结蔓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委屈你了,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裴家也实在是对不住你。”裴夫人的目光晃了晃,语气难得温和,这态度倒是让一旁的裴尧允和裴尧远微微一惊。
“我等会让珠姨给你送些补品过去,你来之后消瘦许多,又遭遇裴家此劫,难为你了。”
“夫人太客气了。”
裴夫人神色似有思忖,顿了顿,忽道:“你来裴家也有段时日了,该改口了。”
叶结蔓略微一怔,半晌才低下头去,轻声唤道:“是,娘。”
裴夫人神色满意地点点头。
“娘,那潘家那边……怎么样了?”裴尧远见裴夫人迟迟不提潘家得事,按捺不住心头焦虑,出声问道。
“娘做事,你还不放心吗?”旁边的裴尧允接道。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好了,潘家那边,我能做的都做了,到底事情会怎样,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裴夫人看起来并不想多谈,不过眉头还是稍稍舒展了些,“但他们对胭脂案已经起了疑心,此事必定会追查到底。而我要的,不过也只是赌一赌最后的答案。”
屋内的几人不傻,知道胭脂案背后必定有所阴谋,倘若真能得以昭雪,对裴家倒是好事。而如今有能力挖出事情真相的,能依靠的也只有权势极大的潘家了。
“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等。”裴夫人的声音低下去,挥了挥手,“我有些累了,你们都退下罢,有什么事我会让珠姨去喊你们的。”
“是。”
叶结蔓刚要跟着往外退,裴夫人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蔓儿,你且等等。”
这是第二次,叶结蔓与裴夫人单独相处。房间里静下来,叶结蔓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她不知道如今裴夫人还将自己留下来作甚,该告诉的她也告诉了。
没等她多想,这沉默不过片刻,裴夫人已经开了口,声音有些疲累:“你知道,如今裴家的命运,几乎压在了你一个人身上。”叶结蔓心底一惊,随即又听对方接着道,“旭儿下毒一事,我不知该如何和允儿和远儿开口,但我已经与潘家说了。”
叶结蔓猛地抬起头来,不过眨眼间,裴夫人脸上已经恢复了肃然。她目光坚定地望过来:“要想取得潘家信任,这些只能全盘托出,与其到时候查出来,还不如事先告知。托你的福,这个消息,也无疑引起了潘家的兴趣。”裴夫人并不提此趟艰难。当时两人初到潘家,连门都不得踏入。只是她毕竟不是寻常妇人,知道什么时候该硬,什么时候该软。跪下去的那一刻,她心里撑了这么多年的尊严轰然倒塌,然而她的背脊依旧挺直,在裴尧允震惊的视线里,面不改色。
这些,叶结蔓当然不知情,倘若晓得,敬佩的同时她也该不安,眼前这位妇人,远比她想象中的可怕许多。因此,叶结蔓只是道:“这是结蔓该做的。”
“我这次把你留下来,是想问一问,纪家那边,你有什么看法?”
听裴夫人这么问,叶结蔓一时踟蹰。虽不知为何裴夫人会问她这些,但念及纪西舞的仇,她还是想帮上些许,因此认真想了想,道:“听说如今纪家那边三小姐在追查五小姐之死,结蔓觉得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裴夫人的目光一晃,略微颔首,示意叶结蔓继续。
知晓内情的叶结蔓对这件事倒是的确比所有人都有发言权,只是她一方面尚要斟酌不能透露太多,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一方面又急切想要借助裴夫人的力量,因此沉思了颇久。裴夫人倒也不催,只是安静等着她。
一阵子的沉默后,叶结蔓才继续开了口:“现在苏州城的人对纪家很有兴趣,这时候翻出纪小姐的事,对纪府是个打击。这段时间在纪府,我有留意于此,觉得纪小姐的死,很可能是纪府内部之争所致。只是加害人估计也并不知道纪小姐当时正掺和到裴家的胭脂案中,才在这节骨眼上害死了她。但恰恰如此,这想必也是纪老爷没有追究到底的原因。如果当真是纪小姐与……”叶结蔓的话语顿了顿,似是觉得有些尴尬,片刻才踟蹰道,“与相公所为,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找出些蛛丝马迹。裴家身份不便,结蔓在想,不知是否可以试着去同纪家三小姐合作?”
这番话叶结蔓不曾与纪西舞提过,一直是心底想法,此刻说出来,倒是有些不安,不知会不会说错。但现在难得有机会,若是可以一试,对纪西舞的仇也有很大的帮助。虽然这段时间纪西舞只字不提报仇一事,但叶结蔓还是时刻将她的事挂念于心,有时候倒是令人觉得,自己比纪西舞还要执念了。
裴夫人的目光有些亮,并不说话,只是视线扫过低着头的叶结蔓。若是说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改变,是不可能的。本是寻常人家的儿女,不谙世事,入门时犹如一张白纸。此刻站在眼前的女子,低眉顺目,看起来一般无二,却没了最初的战战兢兢,所言也是心思缜密,好像脱胎换骨一般,与以往全然不同。只是裴夫人到底什么都没有点明,只是赞许道:“如今本是背水一战,倒不妨一试。”
叶结蔓暗中松了口气。
“纪三小姐那边,我会试着暗中联系,你陪着我这老婆子也累了,先下去休息罢。”
“纪夫……娘言重了。”叶结蔓勉强改了口,尚有些不习惯。不过心里还是高兴的,希望可以更多的帮到纪西舞。
她退下去,当手触及门栓的时候,背后裴夫人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一丝喟叹,像是自言自语:“柔霜和倩儿之事,既已至此,我不再追究,希望你也能释怀。”
话音一落,叶结蔓的手猛地颤了颤。
“珠姨,扶我休息去罢。”脚步声远去,方才那一句话犹如幻听一般,稍纵即逝,却是引来叶结蔓一身冷汗。
“夫人,”直到空无一人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珠姨才恭敬地俯下身去,“信得过吗?”
裴夫人半个身子靠在椅子上,眼底光芒暗敛:“事到如今,不得不信。虽然不知原因,但她知道的,肯定比我们都多。只是……”她的声音顿了住。
当时在得知裴尧旭的事后,裴夫人也深思过,聪慧如她,自然隐约想明白了当初裴尧旭执意娶人的用意,不过是利用二字。想来自己那儿子,从头到尾都不曾对女子起心思一分,虽觉可悲,如今倒也不得不承认了。但这样一来,叶结蔓就成了这件事彻彻底底的陪葬品。她最想不明白的是,为何叶结蔓对此事如此上心,愿意帮助裴家渡过难关。除非……裴夫人心底极快地滑过一个念头。除非叶结蔓想帮的就不是裴家,只是纪家那个小姐。当初执意要去纪家祭奠纪小姐,当时只以为有别的用意,但也许真的只是因此而去呢?虽不知两人纠葛,倘若是此,这一切倒也并非不可以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