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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屋里。
迎春坐卧不安,左右为难。她虽没什么主见,但是却是个听话的,自打上回贾赦说了让她近着林黛玉,她平日说话做事里也不免朝着黛玉亲近了些。
原本四五天去老太太屋里看一次黛玉,现如今成了三四天,只是没人当她是去看林黛玉罢了。
林黛玉住在贾母院子里,谁都以为她是拿着林黛玉当借口,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连王熙凤都关起门来跟贾琏说,“你这妹子总算是开窍了,知道去奉承老太太,翻过今年去她便要开始议亲了。知道大太太靠不住,二太太也断然没有出手的道理,也就只能靠着老太太了。”
贾琏歪在王熙凤身上,手却已经伸进她衣襟里,不知道胡乱揉搓着什么,调笑道:“不是还有你这个好嫂子吗?”
王熙凤被揉出火来,睨他一眼,“我才嫁进来多久?况且顶头上司一大推,哪里轮得到我。”
王熙凤眼睛本就生的好看,烛火下更是风情万种,贾琏一见便觉得浑身发热,什么妹妹都顾不上了。
王夫人在一大堆婆子丫鬟簇拥下回了院子,一进来就觉得气氛不对。
原本日日来她面前伺候的探春没来,派了侍书在她面前告罪。
“方才也不知道怎么沙子迷了眼,很是厉害,眼泪一直流个不停,现在两个眼眶都红肿着,怕太太见了不开心,特地让我来告个罪。”
王夫人不明就里,看了一眼留在屋里看房子的金钏儿,只见金钏儿冲隔壁使了个眼色,知道又是赵姨娘整出什么幺蛾子了。
王夫人缓缓坐下,道:“她的孝心我是知道的,你让她好好歇着,拿毛巾敷着眼睛,要不然明早去给老太太请安,万一被老太太看出端倪来,我可保不住你们!”
侍书道了谢,下去了。
金钏儿上前,将方才赵姨娘说过的话一五一十跟王夫人讲了,王夫人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半响,叹了口气道:“早先我这院子里就住了赵姨娘跟周姨娘两个,赵姨娘带着环哥儿,她俩占了一个小院,倒也不觉得挤,我也眼不见心不烦。”
“只是后来……老太太那里来了林姑娘,倒是把我们家里三个姑娘都挪到了我的院子里。姨娘总不能跟姑娘们住一个院子,”王夫人叹气,“况且还有老爷时不时的去两个姨娘屋里。”
“这人一多,是非就多了。赵姨娘本就是个没事找事的性子,现在可好,三天一小骂,五天一大骂,这日子越发的艰难了。”
屋里只剩下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一个,她道:“太太放宽心。赵姨娘虽是那么个混账人,不过也还算是有眼力,您看她什么时候当您的面儿吵过。要我说,您不如睁一眼闭一眼,得过且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传到老太太耳朵里了。”
王夫人垂下眼帘,“这个度可不好把握,若是老太太觉得我无能,连自己的小院子都管不好呢?”
周瑞家的笑道:“您院子里住的都是家里的姑奶奶们,哪家会给自己家里的姑奶奶找气受。”
王夫人嘴角微微翘起,“你陪我去给菩萨上个香,保佑我两个儿,一个在宫里能得了主子的青眼,一个能高中状元,将来登阁拜相。”
周瑞家的急忙上前一步,虚扶王夫人,两人去了小佛堂。
上次花朝节给林黛玉过生日的时候,史湘云住在了梨香院那里,跟薛宝钗一张床睡了。
这次她来贾府,却住在了林黛玉屋里。
来之前她倒是也盘算过一通,贾家有地方让她住的,无非就是梨香院和林黛玉那儿了,贾家三个姐姐合着住在一个院子里,还没她家里宽敞呢。
谁知来了之后,还没等她说话,就听见贾母道:“这次不许去烦你宝姐姐了,她下月初便要进宫待选,你薛姨妈一肚子的话要交代,我给你换个地方。”
史湘云扫了一眼薛宝钗,只见她脸上一点尴尬都没有,又去看薛姨妈,她倒是有点惊讶,还没自己闺女沉稳。
“老祖宗。”史湘云上去抱住贾母一只胳膊,“要么我跟老祖宗住吧。上回跟宝姐姐住,跟老祖宗离的太远啦。每天早早的起来,过来请安都是最后一个。我住在老祖宗的碧纱橱里,早上一来就能跟老祖宗请安,谁都在我后面排着。”
贾母被逗的很是开心,笑道:“那可不行,我年纪大了,夜里要起好几次,回头吵到你。这次让你跟你林姐姐住,你们两个好好聊聊。”
林黛玉听见这话,不慌不满站起身来,道:“紫鹃,去把湘云妹妹带来的东西收好,再拿新被褥枕头出来,都去晒晒。”
紫鹃听了笑道:“昨儿才晒的被子,可真是赶巧了。”
贾母也笑:“我这外孙女儿是最乖巧的。”
现在,史湘云就躺在林黛玉的床上。
她睡里面,林黛玉睡在外侧。
这么打一张床,睡上两个身材纤细的姑娘是绰绰有余。
可是两人都有点失眠。
林黛玉本来就是夜夜失眠到三更,史湘云则是进来看了这一屋子的好东西,又想起一月前在花园子里见过的五殿下,也睡不着了。
“姐姐。”屋里只有两人,史湘云对林黛玉的称呼变成了姐姐,语气里带着点小姑娘特有的欢欣雀跃,“听说五殿下封了亲王?”
林黛玉摇了摇头,又想起来两人都是仰面躺在床上,便轻声道:“不曾听说。”
史湘云嘴角浮起一个淡淡的微笑,道:“我家里两个叔父身上都是侯爵,上次我去请安,听他们两个闲聊,说是五殿下封了昭豫亲王。”
林黛玉没搭话。
一个人聊天可聊不下去,聊的又是外男,史湘云虽然仗着自己年纪小,但是也不能再多说了。她想了想,道:“听说王爷下江南去了,去普陀山。我还没出过远门呢?也不知道普陀山在哪里?”
“普陀山在庆元府,是海上仙岛,要坐船才能去。”林黛玉平静道,只是心里却起了波澜,从这里去普陀山,最快的就是走水路了。
庆元府是大运河入海的地方,王爷说了要去扬州,他走的必定是水路。
扬州,也不知道爹爹怎么样了。
“林姐姐。”史湘云推了推她的胳膊,语气里有点揶揄,“姐姐在想什么,我叫了你好几声。”
“这么晚了。”林黛玉语速稍快,“我都困的睁不开眼睛了,你怎么还不睡。”说完她还打了个哈欠,道:“你早上若是起不来,我可不叫你,给老太太请安我就一个人去了。”
史湘云眼睛转了转,道:“这就睡了。”
不愁没机会,下月初七是惜春妹妹的生日,四月二十六是二哥哥的生日,到了五月十三,又是自己的生日,怎么也能找到机会来贾府的。
想到这儿,史湘云翻了个身,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林黛玉听见旁边微微的鼾声,睁大了眼睛看着帐子里的花纹,怎么也睡不着了。
梨香院里,薛蟠还没回来,薛姨妈拉着宝钗睡在一张床上。
“我总是担心你哥哥又惹了什么事情,天子脚下,我们家里那点家底可不够看的。”薛姨妈担心道,“你下月便要进宫,你哥哥也不肯安安生生待在家里。”
宝钗劝道:“哥哥毕竟是当家的男人,他天天待在家里成不了事儿。况且父亲留下来的这一堆铺子,还有掌柜的,哥哥总得去看看,跟人交往了才知道哪个好用。”
薛姨妈叹道:“要是你哥哥有你一半懂事,我便再不用操心了。”
“慢慢教着吧,”宝钗道:“男孩子有懂事早的,也有开窍晚的,哥哥想必还得历练两年。”
“唉……”薛姨妈拍了拍宝钗的手背,道:“我去了几次,听她们上上下下都说你大姐姐要出息了,可是具体怎么个说法,却一点没露。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你进宫应选也要留个心眼。”
宝钗点头,“我知道的,虽然交上去的名册将我们家里的关系都列的清清楚楚,可是贵人们哪里记得清,我没见到人之前,断不会露出口风的。”
薛姨妈嗯了一声,“你行事周密,我是最放心的。况且我儿的样貌人品,比贾府这三个姑娘,还有林家和史家的姑娘都要强,是肯定能选上的。”
宝钗侧了头,小声在薛姨妈耳边道:“大姐姐是进去当宫女的,最后一次消息传出来还是去年中秋,封了坤宁宫女史,这眼看着就快要一年了,再没半点消息传出来,我总觉得是出了什么变故。”
元春是进去干什么的,就算王夫人语焉不详,想跟她走一条路的薛家也是知道的。薛姨妈也小声道:“我担心极了,要是你进去了跟她一样……”
薛宝钗咬咬下唇,“我今年才十六,还有两年能拿来拼前程,实在不行,留在宫里当个女官也是条路子。”
薛姨妈立即就红了眼眶,死死拉着宝钗的手。
“我们家里的生意,总得有个官身才能继续做下去。”薛宝钗眼角也有了湿意,“况且后宫娘娘们的路子,可比前朝皇子们牢固多了。”
薛宝钗还有一句话没说,皇帝已经年过五十,还能有几年?
到时候宫里的妃子都成了太妃,不管是谁上位,都会给她们体面的。
先太后宫里的嬷嬷,那是连皇帝都得给个笑脸的。
到时候再找其他路子,总归不能让薛家就这么萧条下去。
母女两个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金陵城里。
瑞定一早起来便收拾了行囊。
刚吃完早饭,便见费大人带着两个挑好的侍卫前来。
“王爷,下官挑了两个侍卫办事,一有了消息,便去普陀山跟王爷汇合。”
瑞定上上下下打量费啸威的这两个侍卫。
一个是皇帝的心腹密探,一个却是普普通通的侍卫,想必留下的那个侍卫是用来给费啸威传递消息,顺便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的。
不然将来回京他们也不好交待。
瑞定拿了张银票给他,道:“费大人既然是替我分忧,又要乔装打扮,这银子还是拿着,以解不时之需。”
费啸威有些犹豫,接过银票道:“王爷费心了。”
他只给了五十两银子。
给多了有收买人心的意思,特别这个人是皇帝的心腹,五十两刚刚好,够他们三个在江南还算较为顺利的过上两个月。
费啸威离开,瑞定身后的屏风里转出三个人来,其中一个就是余四海。
“看清楚了?”瑞定问道。
那两人点点头。
余四海道:“江南人手众多,这两个月他们无论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指定一字不差的都回报给您。”
瑞定点了点头,道:“他们几个……你安排人手还是要以谨慎为上,切不可让人察觉了。”
余四海笑,“要是发现了,我们就找一江南大户的后院翻进去。”
瑞定笑笑,“那这件事情就托付给余先生了。”
杂事安排完了,瑞定给父皇写了封信,也不说江南的传闻,只说自己觉得江南繁华,此行又是要去普陀山请菩萨,不如早日去斋戒的好,也显得心诚。
第二题,瑞定便差人将异雀送去了扬州府林如海处,只说扬州离京城最近,将来回去的时候也方便。
他带了剩下的十八名侍卫,还有周喜德给的两个护卫,启程去了普陀山。
普陀山是观音道场,四大佛教名山之一,每年来上香法事的人数不胜数,甚至还有人不远千里来上香祈愿求福。
瑞定坐着皇帝赐的大船,从庆元府出海,便到了普陀山。
皇帝早就派人来说过王爷要来,只是没想到回来的这么早。
瑞定前面两个和尚带路,一路带着他上了山顶的慧济寺,安排他们一行二十几人住在了寺庙后面的厢房。
宫里没有不信佛的,就是吴妃,也是每日抽出半个时辰诵经,所以瑞定不说精通,但是各种比方什么大悲咒,心经之类的也都会背了。
自打他在寺庙里住下,作息便十分规律,每日空闲时间要么去大殿里听和尚诵经,要么在厢房里抄写经书。
连带这些侍卫也被他约束不能随意走动。
瑞定想着这些侍卫身上难免背负个人命,在庙里肆无忌惮总是不好,因此这些人或者跟着他去听和尚诵经,或者便在厢房里施展拳脚,练武强身。
这么两个月下来,天天的素食,从瑞定到侍卫,各个瘦了一圈。
转眼便到了最后一天,九九八十一天的法事做完,惠通主持亲手将开过光的菩萨雕像放进早就准备好的檀木箱子里。
“王爷颇有慧根。”惠通笑道:“王爷两个月之前来的时候,贫僧心里还有些忐忑,生怕王爷受不了清规戒律,去后山打猎,谁知王爷居然住了两个月,连经书都抄了十几本。”
瑞定微微一笑,“佛门清净地,自然是要心诚则灵的。”
带了东西下山,船已经准备好,早先出去的目的各不相同的几批人马也都回来了。
瑞定先是安排人手将佛像以及香烛等物在船舱放好,这才请了费啸威过来,问道:“费大人此去可有什么收获?”
费啸威皱了皱眉头,“消息是京城传过来的。”
瑞定等了一等,见他再无话说,不由得挑了挑眉毛,“京城?”
费啸威又道:“江南这边第一家说出这件事儿的是甄家,据说甄家年前派了家人上京,想请皇后娘娘帮他们家里的三姑娘择一良婿。”
他能说出这种话来,已经是在暗示这事儿是皇后娘娘做下的,不过他既然敢说出来,想必已经得到了皇帝的允许。
那皇帝将这件事儿告诉他,难道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多谢费大人。”瑞定叹道,装作完全不知道费啸威跟皇帝的关系,“只是牵扯到皇后娘娘,怕是不好收场了。”
瑞定装出一阵犹豫,很是为难道:“请费大人莫要向第三人说起此事,待我们回到京城,我必定替费大人请功。”
费啸威道谢,却是推辞了瑞定的好意。
瑞定亲自送了费啸威出了舱房,没多久,余四海又来了。
“王爷。”余四海行礼,“自打您去了普陀山,费大人便和两名侍卫乔装住进了客栈,每日轮流一名侍卫在客栈里守着,费大人带着另一名侍卫出去。”
“这两个月里,他们在金陵、苏州和杭州三地来回,费大人只要跟其中一名高个儿的官员出去,便要去拜访武官,算下来他们拜访了总兵,守备,以及同知等人。不过有个人他们去拜访了三回。”
“哦?”
“孔昊文孔大人。”
都指挥佥事孔昊文?他推举去做西北都指挥使的那一个。
瑞定点了点头,也让余四海出去了。
这事儿还能慢慢想,回京至少也要走上一个月。
不过这里离扬州也就五六天的路程,他将异雀派到了林如海那里,就是想找一个借口在返程的时候再去拜访林如海。
那究竟要不要跟林如海开诚布公的谈一次呢?
谈一谈这门极其不合理的婚事?
只是这么一谈,多半就要暴露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