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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夜晚,位于九龙塘的欧家也不平静。
晚膳时分,欧家宽大华丽的古董餐桌旁却只坐了翟九重和欧峥嵘两人。在去请欧韵致下楼用餐的佣人又一次无功而返之后,翟九重摇了摇头,故作轻松地看了欧峥嵘一眼说:“这么倔的脾气,说不是你的女儿只怕都没人相信。”
欧峥嵘没有搭他的话。
她并没有翟九重这么轻松愉快的好心情,她放下筷子上了楼,甫一推开书房的大门,就看见了欧韵致。
此时此刻,她像一个柔弱无助的小孩子,一动不动地趴在宽大的书桌上,双臂交叠枕在脸颊下,眼皮耷拉着,面容间有无法掩饰的疲惫。
上一次她这么难过是在什么时候?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韵致才刚上国小,新学期开学时,翟九重作为新生家长代表在开学典礼上发表讲话,言谈间透着对女儿深深的喜爱和无尽的期待,当时她和韵致坐在台下看着,小小的韵致眼中满满都是受伤。
因为翟九重的女儿只是翟从智。没有人知道,就在台下的人群里,还坐着一个小女孩儿,她并不姓翟,她的名字叫做欧韵致,但他也是翟九重的亲生女儿。
她完全能够理解当时的女儿有多么的受伤,因她也是一样的心情。母女俩怀揣着满心的黯然回到家中,车子在家门口停下的时候,她难得温情地背起她,沿着铺满鹅卵石的花间小径往屋内走去。
那时的韵致实际上不过才满六岁,但已经很懂事。小小的人儿一言不发地趴在她的肩头,脸蛋紧紧贴着她的脸蛋。忽然间,她抬起头来说:“我也是爸爸的女儿!”语气那样倔强。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安慰她:“是啊!谁说不是呢!”可是就连她自己也无法向女儿解释,为什么她的爸爸不能够陪她去开学典礼却可以陪翟从智,为什么她不能告诉别人翟九重是她的爸爸而翟从智却可以,为什么她的家庭成员栏永远都只有母亲一人而“父亲”那栏永远空着……
小小的孩子曾经多么伤心。可是无论如何她长大了,倔强而坚强,只是仍要面临许多的挫折与难题。
欧峥嵘知道自己犯了错,一直以来她习惯了发号施令,在愤怒和震惊之余,她同翟九重一样完全忽略了欧韵致作为当事人的感受。也许周大少的诚意或可感天动地,但一定不包括欧韵致在内。
她走到书桌旁,放低了声音问:“还在生气吗?”
书桌后的欧韵致一动不动,嘴巴抿得紧紧的,答案不言而喻。
这是她表达愤怒的方式。她和她的父亲从小对她实施精英教育,以致欧韵致很少会将自己的情绪外放,即使是在自己的亲生父母面前。欧峥嵘心底涌起一阵愧疚,她其实并不是个好母亲,因这么多年来她很少关心韵致的情绪,而只是按照自己的意愿栽培她教育她,她知道,欧韵致并不快乐。
她拖了椅子在书桌的一头坐下,诚挚地向她道歉说:“循循,对不起,我并没想到周世礼会这么做,你要相信我并非故意。”
欧韵致抬起头。
诚然,周大少的行为的确令人震惊。但是作为被交易和出卖的对象,她除了震惊就只剩下愤怒。
她看着自己的母亲:“我并不想结婚。”
欧峥嵘问:“为什么呢?”
欧韵致又闭上了嘴。
欧峥嵘劝她:“你不可能单身一辈子。循循,人这一生太长了,一个人太寂寞。无论如何,你总得给自己找个伴。周世礼无论人品样貌还是家世背景都与你很般配,更难得他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试着接受他?”
欧韵致保持沉默。
为什么呢?因她害怕受伤害。因她害怕身边的人来了又再走。且不说周世礼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即便他真的喜欢她,又能够喜欢多久呢?
更何况,她想起周世礼的话,他在意的只是孩子。
“妈,”她抬起胳膊支着自己的脑袋,认认真真地看着母亲问,“你有没有后悔跟爸爸在一起过?”
欧峥嵘的表情微微错愕。
“有时候很后悔,有时候又不是很后悔。”她认真地思索着说,“因我并不能确定,没有翟九重我就能有足够的幸运遇到一个各方面条件都与我相当并与我倾心相爱的人。”
说得很有道理,可也只能是安慰自己而已。这世上诚然有许多的痴男怨女,可也总有幸福美满的不是?
欧韵致又再追问:“那……我呢?你有没有后悔生下我?”
欧峥嵘摇头,连一秒钟都没有犹豫,“没有”,她说,“因你是世上最好的女儿。从小你就争气,几乎没让我操过心。循循,如果你不曾因做了我的女儿而感到难堪,那我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她摸摸女儿的头发,郑重地看着她说,“循循,我只想你幸福……”
欧韵致笑容淡淡。
她并不相信“幸福”这回事。从小到大,她只相信今日花明日果,这是她人生唯一的信条。
欧韵致绝不能把“幸福”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否则的话,只怕会输得一败涂地。
欧韵致俯□,重新趴到了书桌上。
其实这时人已经很不舒服,但她强撑着到浴室洗澡,除下衣服跨进浴缸的时候,她看见自己赤.裸的小腹,吃惊地发现那里竟已有一些变形,不复以往的平坦。
她闭上了眼。
下意识地抬手在自己的小腹上轻轻摸了两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里竟动了一下。
欧韵致睁开了眼。
她摊开手掌,用力在自己的小腹上来来回回摸了两遍,又用力在肚脐的下方敲了两下,可是它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回应。
欧韵致觉得自己可笑,抬起腿跨进浴缸。
算准了自己要生病,也是,好好地人憋在屋子里一两个月,闷也要闷死的。
洗完澡,她头晕脑胀,上了床,躺平身体,习惯性地把双手交叠着放在小腹上。
屋子里静得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欧韵致闭上眼,准备睡一觉,小腹处突然间被什么东西顶得难受,她伸出手,重重地落在那一点凸起上,那小东西就在她的手底下,缓缓地游走。
非常非常新奇而又陌生的感受。欧韵致伸出手,故意抵在那小东西游走的方向,毫不留情地阻住了它的道路。真神奇,那小东西竟像是知道似的,竟往反向游了回去。
真是个狡猾的家伙!欧韵致在心里唾弃地想着,闭上眼睛,她决定不再理它,双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缓缓睡了过去……
两天后,在浅水湾的一家露天咖啡厅里,周世礼见到了欧峥嵘。
她为他带来了欧韵致的消息:“……和她父亲吵了一架,心情一直不怎么好。这两天有一些感冒,说是要回京,不过我没同意……”
周世礼的胸中一瞬间涌起酸涩。
已经快两个月没有见她,他太需要知道欧韵致的消息了,所以对欧峥嵘也格外的客气。
“真麻烦您了,”他礼貌地说,“请代我好好照顾她……”
欧峥嵘笑了笑。
“这是一定的。”她审视着周世礼,“循循是我的亲生女儿,我照顾她分属应当。反倒是你周大少,我需告诉你,循循并不是个会任人摆布的人。即使你和她的父亲已达成了某种协议,也不代表她一定就要嫁给你,而你也不可强迫她,如果你现在后悔,我也可补偿你……”
周世礼表情肃穆。
他沉默着,忽然间抬起头来说:“我没有什么可后悔的,也不会勉强循循,无论如何,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即便是输,我也能输得起。”
欧峥嵘感到十分满意。
她一点一滴地打量着周世礼说:“我原来看周大少你,谨言慎行,步步为营,低调到不能再低调,还以为是个一生都不会行差踏错的男人,没想到也有这么冲动的时候。”
岂止是欧峥嵘,就连周世礼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在有生之年还会为一个女人如此的不顾一切。他抬头看着欧峥嵘,眼中有不容错识的坚定:“我并不想错过她。”
欧峥嵘笑起来,这回是真心实意的满意。
“循循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她对周世礼说,“她也很重感情,也许正因为如此,反而难以对付。不过我想只要你能好好对她,她一定会明白你的心意的……”
周世礼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没有听到她打掉孩子的消息,这已经让他感到十分的欣慰。
最起码,这说明欧韵致并不如她口中所说的那样坚定,无论如何,这是个好消息。
他缓缓地靠坐在了椅背上。
天空万里无云,一群海鸥鸣叫着从头顶掠过,他将视线投向不远处的海面,久久没有收回……
在两人碰完面的当晚,周永祥也在自己的一处私人别墅里见到了翟九重。
在最初的愤怒过去以后,周永祥立刻就谋划起该如何力挽狂澜来。
他是个精打细算的生意人,绝没有付了钱而不收货的道理。更何况,翟家无论从哪一方面讲都可以算一门好亲。抛开翟九重那老家伙不谈,欧韵致的母亲欧峥嵘,坐拥华贸13%的股份,为华贸第四大股东。除此外,据他的了解翟九重这么多年来所有的个人资产及投资都是她在打理,如果她不蠢,可想而知她攒下的家业会有多么庞大。
这么一算,儿子倒不是很吃亏。更何况,听说那女孩已有了身孕。
这倒是实打实的一桩好事情。原本他都要为儿子的婚事愁到白了头,现在倒好,连孩子都有了,倒可算一举数得。
至于儿子败掉的那一半股份,只要他在一日,他想,总有机会能赚回来。
这正与翟九重的筹谋不谋而合。
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两人都是千年的狐狸,与其沦为对手,不如结成联盟,如此才可互惠互利,实现共赢。
在历经彻夜的详谈后,几天后,港城最著名的财经报纸上刊出了这么几则震惊两岸的消息:一是周永祥和翟九重两大商业巨头决定,将联名出资打造国内首个网络信贷银行;二是海乔和华贸将全面开启战略合作;三是:周翟两大家族将于今年六月底联姻。而这联姻的对象,一方是周永祥的长子周世礼,另一方则是翟九重偏房所生的女儿欧韵致。随这条新闻最后附上的,是欧韵致那漂亮到令人赞叹的履历和美到堪比任何女星的私照。
欧韵致的惊怒可想而知。她放下报纸冲出房间,楼下的欧峥嵘和翟九重已吵得不可开交。
“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你到底还想将她卖几次?”她听见自己的母亲说,声音从没有这么悲愤过。
翟九重的解释分外强硬,他以一种几乎无耻的态度争辩:
“你这说的叫什么话?循循是我的亲生女儿,我让她大白于天下这有什么不对?再说,循循与周世礼的婚事是你也首肯的,你现在这样又是什么意思?”
欧韵致简直是震惊了。她想母亲必定也是一样的震惊的。未经当事人许可,连交易日期都定下了,还什么“大白于天下”?!呵,她都已经二十八岁了,早已成熟到可以支撑自己的一片天地,谁还会在意自己的父亲是谁?谁还会稀罕顶着“私生女”的名头招摇过市?
果然,她听见自己的母亲声嘶力竭地吼:“谁稀罕做你的女儿?谁又稀罕做你的女人?翟九重,老实说你真让我感到耻辱和恶心……”
随话音落地,屋子里突然一片静寂。欧韵致站在楼上,手抓栏杆,只觉得浑身发冷。良久,她听见父亲开口说:“峥嵘,不稀罕你也跟了我这么多年,赚得盆满钵满,又何必惺惺作态?”
欧峥嵘的眼泪掉下来,一颗一颗,砸在脚下名贵的柚木地板上,她没有再说话,但欧韵致知道完了,她原本就已经风雨飘摇的家终究还是散了,再也补救不起。而父亲和母亲,这一对相互扶持走过几乎半个世纪的情侣,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她不敢让自己哭出声来,只能紧紧地抱住双腿蜷在角落里,咬紧牙关,任凭眼泪无声地滑落眼角……
自古商场即如战场,果然,这儿不是什么讲感情的好地方。周世礼的诚意原是好的,只是,他们这些尚余一些人情味的性情中人,遇上周永祥和翟九重这样利益至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老狐狸,就只能甘拜下风。
他用力推开了周永祥书房的大门。
窗台下,周永祥正戴了一副老花镜,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翻着一本杂志,抬头看见了他,不由没好气地说:“你怎么不敲门?”
周世礼大怒,抖着手里的报纸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为什么都不和我商量?”
周永祥望着他冷笑。
“我为什么要和你商量?你把华贸的股份卖给翟九重的时候都没有和我商量!既然你这么喜欢翟九重的女儿,我就索性成全你!怎么,我与你的准岳父相亲相爱、合作无间,难道你不高兴吗?”
周世礼怒极,他索性直言:“我并没有打算这么快结婚,循循还没有答应。”
周永祥惊奇起来:“哦?”他简直都可以去参选影帝:“闹了半天原来是你剃头挑子一头热?!不过,这有什么关系?翟九重他既然答应把女儿卖给你,那就卖得彻底一点儿!哪有收了钱还交货的道理?”
周世礼怒目圆睁。
“不管怎么样,”他郑重告诉周永祥,“你要和翟九重结盟是你的事,我和循循的事我们自己做主,不许你再插手,我希望你知道……”
周永祥望着儿子激动的脸,久久沉默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有多少字,我已经改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