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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不见天日的柴房里充斥着刺鼻的霉味。
两个瘦弱的女人互相倚靠着,蜷缩在干草垛旁,冻得瑟瑟发抖。
“夫人,这已经是第十天了!”其中一个年纪稍小的女子咬唇道:“奴婢的身子不碍事,您却已有孕三个月了,怎能关在这儿呢!”
“夫人?”另一位女子轻轻呢喃,旋即苦笑。
她就是曾经的武安侯夫人,傅家的嫡长女,闺名傅华仪。只是,这个显赫的身份早已成为过去。
现在的她,不过是个阶下囚。那一天的变故,简直是从天堂到地狱——她刚被郎中诊出了有孕,欣喜之下命人将消息告诉了夫君,让夫君早些回来。然而等夫君领着同僚和宾客们一同回来,她却不知何时悄然睡了过去。再醒来,自己竟赤着身子和那以寻花问柳闻名京城的承恩伯世子滚在床上,还被满门的宾客撞个正着!
突然爆出的身孕,反而成了众人攻歼的佐证,成了那所谓的承恩伯世子的野种!
“小蓉,以后不要这样叫了……”女子虚弱地干咳两声:“我出了丑事,侯爷失了颜面,怕是不会再想见我这个所谓的嫡妻了。”
一提“侯爷”二字,名唤小蓉的丫鬟面上霎时涌出愤懑。
“您和侯爷恩爱三年,他不该这样狠心啊!”小蓉恨道:“夫人遭人陷害毁了清白,太夫人一贯不喜欢您,不分青红皂白将咱们关进了柴房。可如果侯爷能给您说句话,劝劝太夫人,您也不会受这样的罪了!偏偏侯爷无动于衷,袖手旁观!”
小蓉性子直,这话说出来却戳了傅华仪的心口。她冻得青紫的身子猛地一缩,面上一时泛白。
或许,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夫君武安侯是个狠心的人。
“不,不会的。”傅华仪咬牙道:“婆母不喜欢我,恨不能将我休弃。可侯爷不一样!他一定会还我一个清白的!”
正说话间,却听“吭”地一声,门口的铜锁被人卸了下来。
傅华仪伸出枯瘦的手指,挡住了骤然射进来的刺眼的日光。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材挺拔的男人站在门外。
“夫君!”她忍不住唤道:“你终于来了!”
傅华仪满眼希冀地看着门外的男人。萧云天今年不过二十五岁,却已经承袭爵位做了武安侯,并任京中三品兵部侍郎,手里握着兵权。这是她的天,她的倚靠。
只是,渐渐走近的男人眼中,充斥着冰冷的寒霜。他看着傅华仪瘦削白皙的面庞,冷哼一声:“夫君?你还有脸说出这两个字?!”
傅华仪一时呆滞了。她讷讷道:“夫君,我,我冤枉……”
说着,脸上已挨了一掌。
“你这个贱妇!”男人大怒道:“你和外男苟且,毁了本侯的脸面,也砸了武安侯府的体面!”他怒吼着,面上青筋暴起:“我自然要来!我要来结果了你!”
傅华仪惊得怔住了。她瞪着男人,唇角哆嗦:“夫君,你,你在说什么?你不是要查清真相么,你……”
说到一半,她却似咬了舌头一般失声了。
她看见了另外一个人。
那是一个容貌姣好、身量芊芊的女子。她站在门外,缓步走近时腰肢袅娜、婉约动人。终于,她的面貌清晰地展露在傅华仪眼前。
傅华仪直愣愣地看着她。
“三……三姑娘!”还是小蓉率先问出声:“你怎么来了?”
三姑娘。
这前来的女子不是旁人,乃是傅家自先头夫人死后,娶进来的继室的嫡女,名唤傅妙仪。被关在柴房的傅华仪是傅家原配所出的嫡长女,说起来,这傅妙仪可是傅华仪的亲妹妹。
“三姑娘?”傅妙仪身后跟着的仆妇上前一步,怒斥道:“什么三姑娘?这是新的侯夫人!”
傅华仪一怔,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傅妙仪。
“妙仪,你来这儿做什么啊!”萧云天一手揽住傅妙仪的腰肢,怜惜道:“你身子娇弱,这样阴暗晦气的地方怎么是你来得!”
傅妙仪粉唇含笑,瞥了一眼那瘦骨如柴的傅华仪,笑道:“好歹是我的亲姐姐,她出了事,我怎能不顾着呢。”说着朝身边男子温婉一笑:“夫君,我还想着给姐姐求求情,求您从轻发落她呢!”
瘫坐在地的傅华仪连呼吸都艰难起来。
她定定瞧着萧云天落在傅妙仪腰上的手,瞧着两人四目相对的缱绻,瞧着傅妙仪面上的春风得意,一时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她指着傅妙仪,喘息道:“三妹妹,你,你和侯爷……”
“我和侯爷两厢恩爱,不日就要嫁娶了。”傅妙仪笑得甜腻:“我的好姐姐,你可要感谢我,你那丑事闹得沸沸扬扬,险些气坏了侯爷的身子呢!若不是侯爷钟情与我,有我宽慰,这会儿还被你气得心绪郁结呢!哦对了,你也不该叫我三妹妹了。你是个失贞待罪的淫女,我则即将嫁入侯府,你应当向我行礼,唤我——‘侯夫人’。”
说着,她面目中透出骄矜的傲色——呵!她还是赢了!傅华仪,你是嫡长女又如何!从小到大,你压着我的身份,让我只能屈居在你之下做一个嫡次女!我的娘亲只是继室,还要在你娘的牌位前执妾礼!
可那又如何?傅家早已是我娘的囊中之物,你风光出嫁成为武安侯夫人,如今还不是落得个失贞休弃的下场!你那被供奉为嫡长子的弟弟,早就从假山上摔下来伤了脑子,成了废人一个,傅家诺大家业再也与他无关!
如今,我才是武安侯夫人,我的亲弟弟也成了傅家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傅妙仪用一种看死人的目光看着傅华仪。
“妙仪,我知道你心地纯善,只是这贱妇可不配你为她求情啊!”萧云天望着傅妙仪的面庞,温柔如水:“她是你姐姐,却也是背叛侯府的罪人!若不杀她,侯府的威仪何在?”
“这……”傅妙仪一时忧愁了,叹息道:“唉,如此看来,为了夫君的体面,姐姐是必死无疑了。只是就算要赐死,妙仪却还望您给姐姐一个全尸。”
“也罢,这点请求,为夫依你的。”萧云天点点头:“只是这毒酒是没备着的,我让下人取来。”
傅妙仪却摇摇头,笑道:“何须毒酒?我听说,有那奸污女眷的男人,多被判处宫刑。这女人偷情嘛,而且还是怀上了野种的……不如就用与宫刑类似的‘幽闭’之刑代替。”
萧云天奇了:“何为‘幽闭’?”
傅妙仪只笑而不语,双手轻拍两下,便有十来个膀阔腰圆的婆子呼啦啦涌了进来,两个婆子钳住傅华仪的肩膀把她拖起来。
“傅妙仪,你要做什么!”傅华仪惊恐地挣扎起来,扭头望向自己曾经的夫君:“萧云天,你不能杀我!我是清白的!我腹中的孩子可是你的骨血啊,不管你相不相信,你就算要杀我,也不能杀你的亲骨肉啊!”丫鬟小蓉也疯了一般地扑上去,与两个婆子厮打在一处,只是很快被后头的婆子冲上来一同按住了。
“不就是那个承恩伯世子的野种吗?大姐姐,你真是不知廉耻啊!”傅妙仪冷笑着,一壁吩咐道:“给大姐姐捆上!”
很快,一只长凳被抬了进来。几个婆子扭着傅华仪的胳膊,将她仰面摁在了长凳上。而这个时候,另有一个外院的护卫扛着一只柄长五尺、头顶金瓜的重锤,缓步走近。那金瓜乃是青铜制成,重达百斤。
被摁在长凳上的傅华仪却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四肢被捆,而后,那沉重的金瓜高高举起。
“怀了野种的妇人,用这‘幽闭’之刑,最合适不过了。”傅妙仪灿烂地笑着,声色婉转:“这刑罚嘛,就是要用重锤击腹,砸死野种的同时使得子宫脱落。若砸得重了,便能将母亲的命一块儿收了!既能好生惩治大姐姐,又能给她留个全尸,侯爷,你说这刑罚妙不妙啊!”
萧云天这才看明白,脸上跟着笑了:“很好,妙仪思虑周全啊!哼,那野种自然该生生砸死!”说着挥手道:“给我上刑!”
傅华仪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看着萧云天面上残忍的冷漠,看着傅妙仪笑得弯弯的眼睛,看着行刑婆子们狰狞的口齿,最后,她看到的便是一只沉重的、迅速从头顶劈下来砸在自己腹部的铜锤。
“啊——!”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从她口中发出。撕裂的剧痛如潮水汹涌而来,傅华仪却无暇顾及这般惨痛,她只是意识到了,她的孩子……
“我的孩子,孩子……”傅华仪面庞扭曲着,大张着嘴。一锤下去,她瞪着眼睛凄厉地惨叫着,然而很快,她连惨叫声都微弱下去。
持锤的护院静静站着。
傅华仪的下身以极快的速度淌出猩红的血。那血水中混合着不知名的、肉块一般的粘稠组织,如溪流一般流淌到萧云天脚下。那还未显怀的小腹,此时呈现出恐怖的塌陷。
面前的一切都在放缓。视觉变得朦胧,听觉更是早已失去,就连那地狱般的惨痛也感觉不到了,只有漫无边际的寒冷将她包围。幽闭之刑啊……和宫刑不同,重锤在轰击子宫的同时很容易伤到内脏,造成死亡。
傅华仪的手指死死扣在长凳上,保养地圆润细腻的指甲一根根地拗断,鲜血四溅。她挣扎着,一双凤目死死地瞪着萧云天。她不甘心,她恨……她被陷害毁了清白,被自己曾经恩爱的夫君锤击致死!连着她腹中的孩子一块儿……
不行,不行啊!不能死……
指甲断了,她的手骨还在抠着捆住四肢的绳子,想要挣脱束缚。只是,再刻骨的恨,也无法抵挡死神。
塌陷的腹部下头涌出越来越多的鲜血。
在生命的最后,她虚浮的目光缓慢定在萧云天和傅妙仪两人脸上,被血水染得猩红的牙齿间一字一顿地、恶狠狠地挤出一句话:“你们这一对禽兽,私通曲款,锤杀嫡妻,连未出世的孩子也不放过。你们,一定会下地狱……”
话未说完,傅华仪那磨得露出白骨的手指倏地一松,彻底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