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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族人便搜索到了此处,好在大雨将她曾经留下的脚印冲刷得不留痕迹,众人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走!这里没人!”正欲转身,忽然有人眼尖发现泥里埋着一根系带,虽然被雨水浇得看不清颜色,还是能辨别得出来这是从阿浔衣服上掉下的。
“她没走远,肯定还在附近,四处找找!”
阿浔一慌,往树后藏,熟料说话那人听到动静,这一抬头,便看见她藏在树冠中的半爿衣角,手一伸道:“她在树上!”这一指,在所有人的目光里她根本无所遁形。
到底是小辈,大家耐心劝导道:“阿浔别任性,老老实实跟我们回去吧!”
阿浔梗着脖子,雨水打得嘴唇发白,却还是固执地摇头:“我不回去。”
众人面面相觑,皆苦笑,没想到她竟执意若此,只得无奈下最后通牒:“你若不肯自己下来,那我们只能强制你下来了!”
阿浔不讲话,咬唇,撸起袖子开始结印。她平素并未在法术上显示出什么特殊的天分,然而一连串快而凌厉的动作下来,族人们惊了,阿浔掐了一个离水咒,用水幕将整棵树包围起来,这层水幕看似薄而透明,仿佛一碰就破,实则无坚不摧,而此刻正值雨天,借用自然之力的离水咒防御力更高。
如此情势之下,看来只有硬来了,众人收了劝服的心思,准备逐个攻破她的水幕。
阿浔将众人动作尽收眼底,心中焦灼,筑起水幕不过是权宜之计,要想突围出去,只有——可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愿意与族人兵刃相向……
犹豫之际,已有一片飞刃铿然插/在水幕之上,她蹙了蹙眉,似乎在一瞬间下定了决心,掌心幻化出一柄雪白的水刃,正欲抬手,忽听林中蓦地一声响:“阿浔,住手!”
是大祭司!?
阿浔动作一滞,感觉一滴雨水从树叶上滑落倏然掉入她衣襟,一时间,整个人寒彻骨,透心凉。
雨势愈演愈烈,豆大的雨点打得树梢劈啪作响,寒气渐生,森林里弥漫起一股湿冷的白雾,身着一袭蓑衣,头戴斗笠的大祭司出现在视野中。雨水顺着帽檐蜿蜒而下打在他苍老瘦削的脸上,唇线深刻,浑浊不清的眼因为火光的照耀而变得精光四射,他霍地抬眸,与树上的阿浔对视,从那双盲眼里射/来的光洞若观火,令人不寒而栗。
“我抚养你长大,教你术法,为的是让你对族人兵刃相向的么?!”严厉低沉的嗓音响起,在阿浔耳畔重重炸开。她仿若叫那犀利的目光钉在当场,不能动弹,而族人不解和失望的眼神更令她无地自容。脸色苍白,浑身湿透的她,遥遥与大祭司对视,神情怔忪,视线空茫。
这时,大祭司倏然挪开视线,垂眸,白眉一敛,冷声下令道:“抓住她,绑去灵泉禁地!”语落,阿浔放空的视线一下对焦,望着黑夜下他被火光映得斑驳陆离的脸庞,形容枯槁,紧抿下垂的嘴角难掩失望。她心一颤,眼睫忽闪,蓦地落下一滴泪来。
这泪下坠与雨水混在一起,滴在蓝色结界上,水幕自然瓦解。
她未有再做反抗,只是任由族人用绳索绑住了双手,踩着泥泞湿润的土地,在旁人的推搡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族中禁地走去。
族人望着她踉跄的背影,眼中露出不解和几分怨怪,前任族长死后,是大祭司收她为徒,抚养其成人,待她亲若祖孙,而今她却串通外族男子公然背弃婚约,陷大祭司于不义,更弃一族前程不顾,实乃蛟族一族之耻!
而眼下,此情此景,看她伶仃背影于雨中夜行,步履蹒跚,苍白凄楚,又不免叫人唏嘘。
夜色深沉,火把光亮渐行渐远,随即消失于无形,谁都未有注意到,几步开外,白姬正悄然跟在后头。
与我何干,她本想转头离开,奈何,脚下重若千钧,冥冥之中有股力量推着自己向前。
她边走边沉思:百里怎么可能失约,他一定是被什么事牵绊到了才是,脚步紧紧跟随着蛟族人,不知阿浔要被带去何处,方才那祭司提到什么灵泉禁地,莫非是关押犯人的地方?白姬不禁苦笑,都到这时候了,她居然还有心思关心情敌?好在司南离那令人厌恶的声音未再响起,否则此时听着他的嘲讽,真让自己有种犯贱的羞耻感。
灵泉禁地,顾名思义,蛟族人世代守护的禁地,里头封印着滋养蛟龙一族的泉眼,本来附近应有七七四十九处泉眼,功效各有不同,而今四十六座干涸枯竭,剩下四座,三座可用,还有一座连通孽海,功用不明。
溶洞中一片寂静,滴水声可闻。
阿浔跪在地上,四周水雾缭绕,湿气彻骨,眼里映照出大祭司纤尘不染的雪白长袍,他手握祭司神柱,眼眸低垂,嘴唇翕动,低沉苍老的声音在空旷的禁地中环绕,他问道:“阿浔,你可知错?”
她高昂着头,明明双手颤抖,却死不低头,态度很坚定。
“阿浔不知自己哪里错了,还请祭司明示。”
一旁的族人惊讶于她死不悔改的态度以及桀骜不驯的反诘,纷纷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想来往日那个阿浔虽然调皮,却还不至于如此执迷不悟,莫非真是让那外族男子勾了魂魄,才变得如斯模样?
“族规有令,外族人闯入族内,应在第一时间内通报,这是第一条;其二,大婚在即,你却伙同外人私自逃婚,是要置族人于何地?”大祭司掷地有声道:“这两条,你可知错?”
阿浔咬了咬唇,关于百里的一切只字未提,直接说道:“婚事并非我所愿,我不愿嫁给龙王之子,不愿意嫁给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
大祭司打断她的话:“这不是你愿不愿意的事,此事关乎我们一族前程,我养育你长大,这是你应尽的职责和使命。”灵泉即将枯竭,如此一来,族人必定少不得要迁徙,若放在百年前,此事尚有转圜之地,而今世易时移,且不说适宜蛟族生存的水源处日趋减少,如今龙族领地逐步扩大,方圆几百里的水泉都被他们所控制,想要生存下去,就只能——大祭司掠过阿浔苍白的脸,眸色暗了暗,沉声道:“阿浔,不管你愿不愿意,这个婚事都不可能有任何改变。”
阿浔霍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和愕然。
她正要说些什么,溶洞外忽然传来一沓重重的脚步声。
“祭司大人!”云芝的父亲自外头狂奔而来,大声求救道:“我们家阿芝快不行了,求求您过去看看吧!”
阿芝,阿芝怎么了?阿浔下意识地抬头,正巧与云芝父亲的眼神对视。
平素温和老实的男人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啪地一记巴掌甩在她的脸上,“你这个贱人!我家阿芝待你如亲生姐妹一般,你却狠得下心去害她!若是阿芝有什么好歹,我死都不会放过你的!”
阿浔的头被打偏过去,脸颊上一片火辣辣的疼。领子被一把揪起,几欲窒息,然她满脸怔然,竟是没有做出任何反抗,任凭那个男人将她像破布娃娃一般甩来甩去。
脑中只回旋着一个念头——阿芝怎么会出事,明明临走前只是想办法迷晕了她而已,怎么可能?!
“住手!”大祭司蹙眉,派人拦住云芝的父亲,“究竟发生什么事,云芝怎么了?”
云芝的父亲回过神,悲从中来:“云芝被她的冰刃捅了一刀,失血过多,简单的治愈法根本止不住伤口,大祭司求求你去看看她吧,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不能有事啊!”
“你先莫急,人呢?人在哪儿?”
云芝被她父亲抱进溶洞里来,众人围着一看,简直不忍目睹,转头看阿浔的眼神由失望转为愤怒,不管如何,为了一己私欲竟然伤害族人的性命,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如此险恶之心,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云芝伤得很重,腹部创口成撕裂状,显然伤人者不止捅了一刀,而是一刀不成,再补了数刀。祭司抬手盖在她的小腹处,双眉紧蹙,耗费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方才止住了她伤口的血。
他嘱咐云芝父亲道:“血是止住了,不过今晚十分关键,一定要片刻不离地守在她身边,一旦出现什么状况即可通知我。”
云芝父亲应了一声,瞪着阿浔愤愤道:“我知道大祭司您素来疼她,可惜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关键时刻还被她反咬一口,这件事您一定要秉公处理,莫要让我们族人心寒呐!”
大祭司按了按眉心,语气中透着一股疲惫:“我明白,你放心吧。”
他转身,拄着拐杖穿过人群走到阿浔的身边,蹲下,干瘦枯槁的手颤颤摸上她幼嫩的脸颊:“阿浔,你可知戕害同族的惩罚是什么?”
她呆滞的眼珠动了一动,干裂的唇微张,低声道:“我……没有害阿芝……”
“死到临头还狡辩!除了你还有谁会这么做!定是阿芝发现你出逃的计划所以你才狠心将她杀害的!”眼看云芝的父亲又要冲过来,族人连忙七手八脚地拦住。
“阿浔,阿芝和你是好姐妹,你怎么能忍心!”
“算了吧,你看她哪里有半分悔过之意,依我看,真是被猪油蒙了心!狼心狗肺的东西!”
他们的目光犹如利剑般要把她射/穿。
大祭司粗粝的指腹在她红肿的脸庞停下,长叹道:“戕害同族者应受剥鳞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