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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郑十一娘,你就随便绣个花啊草啊的就贴合了这诗意,很简单的。”郑如骄还在沉默中,手上没有一丝要动作的迹象。陈蘅看见了,隔着两个绣花作画的的贵女,这话就轻飘飘地吹入郑如骄的耳内。
郑如骄闻声,也觉是如此。待要挑挑拣拣身旁的材料,看看她可以做个什么表演才艺。
那陈蘅又嘟嘟囔囔来了句:“你要拿最后一名,这之后得有多少人笑话我兄长啊?”
原来如此。难怪这陈蘅如此热心,巴巴地隔着几个人也要鼓励她不可破罐子破摔,一定要继续比试才艺。原来都是为了她家兄长。
可真是。
郑如骄笑,没有说什么,因为这会她看到了一边的竹编书架第三层摆着一沓的红纸、绿纸、金纸,各色彩纸和一把剪刀。
这是剪纸?
才艺表演选择剪纸的话,还可行。她前世小时候跟在奶奶身边老剪东西。
前世的亲人啊,多么遥远温馨的事情。
前世的这个年纪,她还跟在父母奶奶身边,在十八线小县城念着初中的课程,每日里和同学朋友叽叽喳喳上下课,放了学流连在校门口那一大堆吃喝卖文具礼品各式小东西的摊位上,买买这个,尝尝那个,过瘾了,才会和同路的同学朋友相伴回家。
回家后,边吃着零食,边懒洋洋地做着作业,一直到妈妈喊她吃晚饭了,那时作业还没做好一半。都是吃完晚饭后,还要磨个好几小时才能做完功课。每次都要被妈妈唠叨,然后奶奶爸爸又在旁说小孩子嘛,都是这么爱玩的。不要紧的。
妈妈就更火,她就得意地笑……
好久远的回忆啊。
眼眶都有点潮湿了。
一旁,丫鬟秋落拉拉她的袖子:“娘子,别人都看着呢。”
郑如骄才回神过来。
花式小几,碧青如玉秘色瓷的杯碟,袅袅升起的热茶香晕。竹编书架,满架子的各式才艺表演材料。燃烧火红热腾腾的壁炉,漆制雕刻各种花样的大方床,名家草书书屏画屏东面一架,西面壁炉过去点也是一架。跟着一屋子忙着才艺表演的各色天之骄女。
不是她的前世,是她穿越后的大唐朝啊。
郑如骄在心里叹气,顺手拿起书架上叠着的那一摞彩纸和剪刀,想了下第二轮比试的《梅花落》:杂树没有耐寒品质。
剪刀往这一路剪来,又朝那一细微处擦擦几剪刀,很快,一棵长在冬日里的桃树剪好了。冬日里的桃树,本该是光秃秃,枝桠积雪的。她却是剪了几个花骨朵,新枝小小的窜了个芽出来。然后又剪了落叶残枝堆在桃树下,最上头剪了个太阳照着。
桃花开在冬日里。
剪纸表面意思:桃树光秃秃开在冬日艳阳下,没有桃花,没有桃子,桃花桃子确实没那个能力在冬天耐寒,算是契合诗句。
她心里的意思:冬去春来,桃树抽新枝,桃花也在静悄悄地开。反驳郑妆成的杂树无霜质,谁说杂树耐寒不了,满枝飘零就是活不下去,明明是在等待新生。这会不过好好睡一觉,为新生做准备。
她这剪好了,其他人的作品也差不多都到了收工的时候。
众贵女这一轮可都是牟足了劲开始才艺表演了。
题诗作画,拼画雕刻,做菜绣艺,十八般技艺都使了出来。
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属李长织的木刻。
这陇西李氏的嫡女真真是名副其实的长安城第一才女。就她手下的技艺,做出来的,就没有一项不让人侧目艳羡的。
这第二轮的才艺她选了木雕。名门贵女会这种技艺的除了她,这大唐朝估计是找不出第二个了,何况是那么精湛的手艺。
这短短两柱香的时间,她就用刻刀刻了一大幅木雕,木雕上清晰如人亲眼看见一样,刻画演绎了一个贵族少女挣扎迷茫的一生,最终却挣不脱命运的悲剧一生。
这木雕刻画了这贵族少女从少女时期在闺中的无忧无虑,到出嫁前夕想方设法博个好夫婿的奔走一路。可无论这少女怎么努力,最后还是嫁了父母选定的郎君,从此,她的一生被生活埋葬,困足后院的一生。
郑如骄是震惊的,一句杂树没霜质的诗句,这个陇西李氏娇女就联想到了古代女子的命运,那种挣扎无望的一生,这古代女子命运是悲剧的,就这点你可以说这些女子没有霜质,因为好多古代女子的一生都如此庸庸碌碌一生无作为。但是从她刻画的这段命运来说,你又可以看出杂树不是不努力,她是努力了也没用,女子悲剧的一生,印证着这个时代的悲剧,它束缚了一个个古代女子的一生局限在后院,籍籍无名,一生悲剧。
果然是个通透玲珑的女子。
郑如骄心里感叹着。
耳边又听其他贵女在科普这李长织这幅木雕的感想来源。
原来是李长织有个关系很好的姑母,也是一个如李长织一样的一代才女。当年她这姑母在闺阁时,媒人踏破门槛。她这姑母喜欢清河陈家长房的嫡长子,俩人算郎才女貌的一对,听说当年很是为人羡慕的一对神仙眷侣。最后却不知为何,李长织这个姑母嫁了江东四姓顾家的嫡子,而清河长房嫡长子也娶了其他高门大族的女子。劳燕分飞,各奔东西。
这个木刻是在说这个姑母的命运,其实又何尝不是在说在场所有贵女的命运。什么梅花,大家都是杂树。最后到底耐不了寒。反抗无效,终其一生,碌碌无为。千百年后,又有谁会忆起场中的各位?
李长织这木雕一出,贵女们心思都有些缥缈,一时都忘了让婢女们送了作品去隔壁雅间品评。
一直到隔壁雅间来人催了,贵女们才奉上作品,递给隔壁来的婢女们。
隔壁商议了很久很久,这一轮贵女们的作品不分上下的好,隔壁雅间吵翻了天,各持己见,分了好几派在争执第二第三名第四五名都是谁。
第一名不用说,又是李长织。今日来的这些世家子都是挺豁达的,崇尚前朝名士做派,所以李长织的实指暗讽很投他们的脾味。
第一名实至名归。何况是这么短短的两柱香时间,刀刻手工,人物服饰就连装束眉目都雕刻得细微,毫发可清晰可见,丝毫没有一点粗糙敷衍的地方,又寓意深远。她不是第一名谁是第一。
所以是实至名归的第一。
第二名第三名就纠结了。平阳陈氏女陈姒画的那一幅杂树飘零枝头图,当代的画家水准级别的,该是第二名。可有的世家子弟认为陈姒画作虽精致让人没话说,可是太过一板一眼,没有寓意,没有深刻的感想,只干巴巴照抄诗句地刻画,到底少了几分意味。排第二名,缺那么点说服力。但是众世家子又不得不承认这陈姒作画功底真是好,这画没个十几年功底的画家那是画不出来的,所以,还是第二名吧。
郑如骄听着隔壁雅间争得都要打起来的一众世家子弟的声音,笑了。
陈姒的国画,她也看过了,当时就觉得,这画给她吧,妥妥的国宝古董名画。如果是后世的人们看见,还不争抢疯了。照她说,什么第二名,就冲国宝度,和李长织的国宝木雕,绝壁是并列的第一啊。还争什么争。
第三名,郑如骄听了好激动,居然是她的剪纸桃花开在冬日里。不过她这画争议更大。
那边李二十一郎和荥阳郑玄都打起来了,旁边似乎一群吆喝的。
这动静大的贵女们都听见了,纷纷好奇地往门口探头探脑,要一探究竟。有心痒得紧的,早吩咐了仆人在隔壁雅间候着,偷听。
只是隔壁雅间一众贵族子弟的事,哪是让人想偷听就能偷听到的。
这不,派出仆人去打听隔壁情况的贵女们都铩羽而归,她们的仆人被隔壁不懂人权的世家子弟的部曲给请了出来。
部曲,贵族们的私兵护卫队。
混乱的争执中,郑如骄算是听出来了隔壁世家子弟对她的剪纸的评价。
一种认为,原诗就是赞颂梅花耐寒,郑如骄的这桃花反时令而开,也是一种反抗。只郑妆成调皮,单截的最后一段杂树,意思相反了。所以郑如骄的桃花开在冬日里不合题意。
另一种认为,哪有什么桃花,没看见满树枝桠光秃秃的,还不契合题意吧,那要怎样才能契合题意。要说树上的花骨朵,新抽的小芽,那要春天才能开,如何不切题,没看见剪纸上还写着桃开冬日。又不是说的开在春天,所以管什么花骨朵,新芽,那都不是冬日的事,如今冬天的桃树可不就是满树光秃秃,如何不切题。
不得不说,隔壁那李二十一郎好会辩,被他这么一说,其他世家子弟都不吱声了,也就一向和他不对盘的郑玄在跟他继续争执。
而最后,实在是说不过李耀,隔壁雅间的第三名出炉了,就是郑如骄的剪纸:桃花开在冬日里。
接着,第四名,第五名,乃至最后一名。很快也新鲜出炉了。
郑如骄正襟危坐等着品评的木牌送过来,其他贵女也是紧张刺激地坐等。婢女们就在一旁不停地给自家娘子打气,鼓励。
很快,隔壁雅间的婢女来了。
只是她们手中没有木牌。
众贵女正奇怪,其中一个婢女说话了:“摄政王殿下大驾,第二轮的品评由殿下亲自过来品评。”
众贵女一阵唏嘘,讶然,交头接耳,不知所措时,来的婢女们手脚麻利地挪开正宗那张大方床,凭空隔了道珍珠、玛瑙、珊瑚珠穿线的珠帘,两边很快有人收拾一番,腾出位置,放置好床榻几案方凳。
甫摆放好雅间内陈设,隔壁雅间的世家子弟以及摄政王宋辰仪都过来了。
珠帘影影绰绰间,郑如骄看向最上头端坐的那个男人,紫红宽袍大袖,腰束玉带,朱红朝靴,束冠,样貌看不大清,只依稀有十二万分煞气的威压气势隔着珠帘透过来。
低沉浅缓的声音徐徐在济济一堂的雅间响起。
“常听闻长川诗社举办些有趣好玩的东西,某一直听底下人说道,很是神往。往日没那个空闲,今儿路过,一时兴起进来了。正好碰上你们几家世家子女举办的才艺表演。某有幸听了看了,也就参与个。诸位没意见吧?”
这问话,难道还会有人说有意见?人都赖着坐在这雅间的上方了,谁还能上去赶了他不成?
瞧这明明逼迫还说得一脸民主的鬼把戏,郑如骄好想翻白眼。
只是,现场那么多人,可没几个省油的灯,更兼上位坐着恶魔领导——大唐朝的最高领导人。
她想翻白眼也是一万个不可以啊。
只能低着头,心里腹诽不止。
“没人有意见,某就自告奋勇帮忙品评说好的名次了。今儿世家女们的才艺各个都很出众……第一名,陇西李氏女的木雕……第二名,平阳陈氏女的画……第三名,河东裴江蓠的题诗……最后一名,昭王府骄阳县主郑十一娘。郑十一娘这剪纸,冬日里桃树都能开花了,实在是不符合常识,更不切合题意。所以,只能是最后一名。骄阳县主,你说某说得对吗?”
上座那人竟然站起了身子,一步步,走了过来。到珠帘前两步路,停下,负手站立,笑望过来。
一众世家子都愣住了。
说好的第三名是昭王家的嫡次女骄阳县主的剪纸呢?这摄政王殿下刚不也说没意见了吗?
怎么了现在?说人家小娘子那剪得要内涵有内涵,要技术有技术的漂亮剪纸画是最后一名。你可以说她的剪纸画是第四名第五名,他们都没那么大的反应跟吃惊。这最后一名,那么漂亮的剪纸,这摄政王殿下是如何说得出口的?眼瞎心瘸吗?
贵女们也各个惊讶了,郑如骄的剪纸画她们也都见过的,好一副漂亮的冬天,桃树,化作春泥的残叶。怎就不契合题意了?不正是杂树畏寒,叶落归根,随大流地活着吗。
怎么着要评最后一名?世家子弟的眼光原来这么不行吗?果然,他们都说,五姓七家除了陈十七郞,再没有明白的郎君了。
其余的庸脂俗粉竟是连画都看不懂了吗?
可叹可悲。
众贵女心中各自思忖。
郑如骄心里更是翻江倒海,热闹得紧。
她学过武功,耳聪目明,刚刚隔壁雅间的评论她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世家子弟明明都评了她第三名,这个不知什么鬼的摄政王也赞同了她第三名的结论。怎么着,过来颁奖就改口了。
她说呢?怎么要来颁奖了?原来是整这一出?她跟这混蛋什么仇什么怨?他这是要搞什么?
郑如骄快要气疯了。
刚刚宋辰仪在上头说第三名是裴江蓠的题诗而不是她的剪纸时,几个世家子弟震惊的脸容,纵是隔着珠帘,她也看清了,是震惊没错。
所以说,这宋辰仪是临时过来品评,自我改名次的。
天杀的这个不要脸的货色,这混账玩意凭什么篡改品评结果?
果然,她猜对了吗?这人嫉妒陈十七,目前动不得陈十七,就来动她这个被人疯传是陈十七绯闻情侣的人。
%¥……¥&郑如骄满心满肺的经典国骂。
真是什么玩意?
“骄阳县主可是对此次品评不满?嗯?”
骄阳县主郑如骄,陈十七不是要娶这女子吗?不知道当陈十七得知自个选定的未来妻子如此才艺不通,心里是什么感觉?
宋辰仪望着珠帘那头的一众女子,一个个低着头,完全看不出谁是昭王府的那位?
是什么样的女子呢?
真是可惜,好一手漂亮的剪纸,好一句“桃开冬日”,桃花冬季,花叶果实都没了,春暖花开,红了桃花,绿了桃枝,新的一春又来临,生生不尽,此生不息。
生命力如此顽强的女子,怎就要跟了陈十七,好可惜,可惜。
宋辰仪在心中感叹。
“没有不满。”宋辰仪在感慨时,珠帘那头,响起了一道很是平静的声音。
他欲看过去,心痒难忍地想看过去。
听到自己是最后一名,这少女的回答却如此安稳说不出什么味道的平淡安静。好奇怪,又好让人心痒痒想看看如此奇怪的少女是长着怎样奇怪的样貌?
听说这昭王府的嫡次女长得柔柔弱弱,娇娇怯怯,性子乖顺异常,所以即便得了最后一名也是无动于衷吗?在明晓得其他贵女有好多不如自己的作品时,这女子的反应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你倒乖顺。最后一名给你,倒是有些委屈你了。”宋辰仪笑着说了句场面话,又道,“既然这第二轮品评结束,某和其他人就回去隔壁雅间了。诸位娘子可以开始你们的第三轮才艺表演了。某很期待你们的第三轮表演。”
说着这话,宋辰仪哈哈大笑,率头回了隔壁芙蓉花开雅间,他的身后跟着一列的婢女护卫。
直到这人完全走远了,郑如骄手里的剪刀都要捏变形了。
瞅着周围没人注意,丫鬟冬雁赶紧从自家娘子手里拿过变形的剪刀去处理了,省得有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