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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道服,棕色的束带。金发蓝眸的少女紧盯着面前的对手,胸口不断地起伏着。在她身后围坐的少女们表情惊愕,不止被她强悍的身手所折服,更被她一声声的大喊中所爆发出的气势所震慑。但正对着她的几位部员却看得出,此时的坂本数美握着的拳头在轻轻颤抖,面上挂着的表情,是一脸的心有余悸。
在她的对面是一位同样穿着的少女,不同的是她腰间束带的颜色,那是和道服一样的雪白。她鲜艳欲滴的红发高高地束起在脑后,略微眯起的狭长双眸射出的是让人内心一寒的冷质光线。她低低地吐了一口气,收回架势站直了身躯,向对面的金发少女弯下了腰。
“数美,对不起。”
“没、没事……”坂本数美忽然像是被抽取了全身的力量,小腿一软噗通一声坐到了地上。她仰起了有些发白的脸颊,有些虚弱地对奈绪挥了挥手,“别在意别在意,只是差点打中而已……呼,看来我还是修行不够呢。居然会被你的气势吓到,师范知道了绝对会罚我,哈哈哈!!”
“不,不是这样的。”奈绪紧紧咬着下唇,留海遮挡下的面容充满了懊恼,“如果刚才你没有闪开……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这就说明我的危机意识够强,就算是子弹飞来也会下意识躲过去的吧!”数美将缠满绷带的拳头放在自己眼前握紧又慢慢松开,虽然脸上带着笑容,但眼睛里却布满了水雾,“不过说实在的,那一刻我似乎感觉自己死定了……明明连爆发出气势的喊声都没有,只凭眼神和招数就有那么强的震慑力……”数美不顾众人的目光就这么大字型地躺在了地上,用手背遮住了光线干笑着喃喃,“我还以为我已经很强了呢,在道场明明可以一个人对付五个人的,可恶……”
“坂本数美,太难看了哟!”一直在一旁抱臂观看的水岛顾问站了起来,走到了数美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从第一招开始就被对手的气势震慑住了,这就是你茶带的实力?师范的教诲你都忘了吗?不要躲避对方的攻击,如果别人有杀人的气势,你就应该以数倍的气势返回去!赛场上如果输了气势,就算技术再强也无法占领先头,不懂吗?”
“对不起啦,拜托不要告诉师范,OK?”数美撑着地站了起来,对水岛傻笑着挠了挠头,“哎呀,我是没想到奈绪的招数居然那么有攻击性,连呐喊都没有就叫我两腿发颤了,不知者不罪嘛,哈哈哈!”
“笨蛋,正统的冲绳流古武术就是这样的。回去跟师范多学学,多见识一下!比赛不是普通的段位考试,以后在赛场上会碰到各式各样的流派,到时候不要以‘没见到过’这种蹩脚的理由来搪塞!”水岛泰一蜷起手指叩了一下数美的脑袋,又忽地转身直盯着一言不发的奈绪,“还有你!你把比赛当成什么了?你最后的那个侧踢如果数美没有躲过去,现在她至少已经昏迷了!为什么先人要发明‘寸止’,为什么要在比赛规则中严禁攻击对方头部和颈部?别忘了空手道除了是一项体育运动,还是一项可以致人死地的杀人技术!”
“对不起,水岛老师。”
奈绪低下的头一直没有抬起来,在心里谴责了自己一万遍。她并不是不想使用那离对方身体一段距离就停止攻击的寸止,而是长年累月的习惯并没有那么容易改变。不光是祖母传授与她“一击必杀”、“一口气将对方制服”的理念,就连平时与平古场和知念的训练也是真刀真枪的对战,更别说扫平学校附近所有不良少年时所用的招数了。每一拳每一脚都是实实在在地击打在对方的身体上,她在这方面似乎完全不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和真正的道场训练不同,奈绪的招数除了祖母的传授之外,根本就是用自己的拳头打出来的。完全是一种注重实战的技艺,传统的制敌武术。
害怕击打到对方而减慢拳速,会造成攻击不够迅速、容易给对方制造空隙的后果;但要保持速度和力量,在击中之前硬硬停住就相对很难了。让这种习惯了攻击的人忽然使用寸止,尤其是奈绪这种没有经受过系统训练的“自我流”,想必是比让右撇子用左手写字还要难上几分。
“从今天开始,你的训练就由数美陪同。数美需要加强的是对突发状况的应对,而你要训练的目标相信你自己也应该明白了。”水岛就算训斥数美也一直保持温和的表情忽然严肃了起来,压低了声音对奈绪说道:“如果不能在比赛中适时地收住拳头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武者,没有分寸的比赛和街边打架的流氓有什么区别?如果你不能克服这一点,今年夏季的中学联赛就不需要你参加了。杯户中学女子空手道部就算被废社,也不需要一个只懂得打人的队员来参加比赛!”
“喂,水岛大叔,说的太过分了吧!”奈绪还在认真地听着水岛的教诲,数美却耐不住了,“对着奈绪的攻击害怕得左闪右闪是我的不对,但奈绪一下也没有打中我啊!就算奈绪对寸止掌握的不太好,也不至于不让她出赛吧!”
“对啊水岛老师,奈绪的实力已经足以出赛了,女子部如果要进入全国大赛必须有这种实力的队员啊!”宇治川听着水岛的话,也觉得这种惩罚有点太重了,“除了我们三个,其他的队员最多也只有绿带的水准,无论如何也赢不了啊……”
“两位姑娘,别忘了你们自己的实力!”水岛扫了围坐在道场四周的其余九名队员一眼,转头对数美和夏树说道:“宇治川刚通过茶带的考试,数美也有茶带二段的水平。但是比赛中的对手不一定会有你们强,你们躲得过去的攻击她们未必能躲过。如果在比赛中被取消资格拖了队伍的后腿,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出赛的好。”
“我知道了。”奈绪仰起脸对水岛重重地点了点头,“如果在比赛之前我没有掌握寸止,我就退出空手道部。”
“哦呀?”水岛眯起了眼兴味地看着奈绪,翘起的薄唇发出了让人极其火大的声音,“啧啧,没想到你居然给自己订下这么严厉的规则啊!这是什么意思,自我约束吗?”
“没错。”奈绪恢复了往常的神采,眸中再也不见一丝一毫的悔恨和懊恼。她一甩头发,还了水岛一个倨傲的笑容,“不过水岛老师,无法参加比赛那种事情,在我身上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好呀,我等着看你的表现。——究竟是会意气风发地站在赛场上呢,还是会哭着回家去呢?呵,真让人期待。”水岛轻轻地笑了一声,转身走出了道场,对身后的众人随意挥了挥手,“——努力吧姑娘们!”
“嘁,真是令人不快的家伙!”奈绪轻啐了一声,恶狠狠地盯着那位青年教师飘然远去的背影。虽然长相英俊、在学生中也很有人气,但奈绪还是对他的说话方式表示出了极大的反感。这样不留情面的毒舌言论,怎么看也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学生教师的身上。对这个没有任何授课,只是作为女子空手道部顾问和班导出现的老师,奈绪十分怀疑他当初进校时候校长有没有对他进行认真的考核。
在水岛离去之后,仅有十二名社员的空手道部便热闹了起来。众位二、三年级部员一起围了过来,拍拍奈绪的肩摸摸数美的脑袋,热情地询问着她们的训练生活。虽然知道各位兴奋过度的前辈们都是出于好意,也理解她们为新加入了两名有实力的队友而高兴,但奈绪仍然无法适应她们的过度热情。不但前辈们这样,连刚刚因为与奈绪的对战而脱力的数美也精神抖擞了起来,在宇治川的陪同下和奈绪进行了长达一小时的“寸止”实战教学。虽然奈绪体力在女生里算上等的,但也在这些少女们的双重攻击下消耗殆尽了。
于是在部活结束、大家都神采奕奕地互相告别后,奈绪却像昨天一样疲惫地拖着脚走出了校门,摇摇晃晃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但与昨天不同的是,她这副模样被突然出现在学校门口的某人一览无遗,并用令人火大的语气调笑了。
“哟,奈绪小姑娘!”有着微卷黑短发的青年摇下车窗举起右手挥了一下,手臂懒散地架在车窗上对奈绪翘起了嘴角,“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我记得杯户中学好像没有田间劳作课程啊?”
“啊,和今天的事比起来,田间劳作算是小意思了。”奈绪显然无力对他的话进行反驳,那些不擅长的事使得她的脑细胞似乎处于瘫痪状态,愣了半晌才反应了过来,“你为什么在这里,还没有到下班的时间吧?”
“是没有下班,现在要去办点事。上来吧,今天老妈和樱子姨妈带着小奈津出去了,晚饭得由我们自己来搞定。”松田比了比身旁的副驾驶座,“饿的话就再忍一会,先和我去神奈川一趟吧。”
“为什么我非要陪你去办事不可啊……”
“因为晚餐是我买单。”
看着松田那“和蔼可亲”的笑脸,奈绪叹了一口气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既然奈津的晚饭不用担心,那么她也就无所谓之后的行动了。松田关上了车窗,看到奈绪系好了安全带后就一脚油门,黑色的丰田车直冲神奈川的方向而去。奈绪看着窗外倒退得越来越快的景物,放松了身体靠在椅背上朝松田瞥了一眼。
“那么,需要你专门来接我一起去办的事是什么?”虽然松田的脸被墨镜遮住了大半个看不清表情,但敏锐的奈绪仍察觉到了他的反常,“不要告诉我带我出来只是单纯的吃饭,如果真是那样就让我下车吧,我还有训练要做。”
“哎呀,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聪明?”松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衔在嘴里,用点烟器点着后吐了个烟圈,转过头戏谑地看着奈绪,“女孩子就是要笨笨的才会有人喜欢啊,太过聪明的女孩会让人退避三舍的噢!”
“让我下车。”
“好了好了,我说就是了……真是不禁逗。”松田收敛了笑容,看着前方蜿蜒的高速公路,他的神情似乎有些兴奋,“我找到了那个案件的相关者,他曾经看到过‘那个人’的脸。”
“那个人?”奈绪微微一愣,转而又皱起了眉头,“你是说两年前诹访球场公寓爆炸案的犯人?”
“没错。”松田打了一把方向盘,将油门踩得更紧了。
奈绪看着似乎有些迫不及待的松田,沉默地把玩着手里的携带电话。那个事件她从爱子的口中听到过,是在她大概小学四年级时发生的案件。当时杯户町的诹访球场公寓被人放置了炸弹,分别安置在两栋公寓里。松田是负责拆弹的主要警员之一,而另外一个主要的拆弹人员便是他已经去世的好友荻原研二。在那个事件里,松田所负责的炸弹结构出乎意料的简单,但他的好友那里却不幸的遇到了一枚正牌货。本来犯人已经拿到了所要的金额、停止了炸弹上的倒数计时,但在荻原正准备拆弹的时候,计时器的数字不知为何又重新开始跳动。剩余六秒钟的时间根本来不及做任何事——包括逃跑。松田唯一能做的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那栋公寓,直到它迸出了令人厌恶的红色火光。
自那之后松田不但经常要求加大自己的工作量、申请加班,甚至还经常擅作主张地去插手别的县炸弹事件。爱子对阵平的状况十分担心,但又无法要求失去至亲好友的阵平放弃对案件的追查。于是在奈绪和阵平关系日益熟稔后,对奈绪提出了开导开导阵平、不要让他做出偏激的事的请求。但对于奈绪本人来说,就算爱子没有对奈绪说出这个事件,她自己也会从阵平的行动方式看出端倪来。
松田阵平他,房间里除了一块空地放着一副没有完成的拼图外,其余的地方都堆积着大量的案件资料,几乎让人没有下脚的地方。
“……你想让我怎么做。”奈绪沉吟一下,对松田用了肯定句,“放松目击者的警惕,还是协助你套话。”
“都有,不过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松田对奈绪弯了嘴角,“目击者当时也才四年级,推算出来他现在应该和你同龄。同龄的孩子说起话来,取得信息的效果比我这个大人要好的多吧。”
“同龄……吗。”
奈绪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她在神奈川的那个朋友。如果是他的话,比起套话还是直接问比较好。
——因为和那个人比拼说话的艺术,自己还差得远呢。
想到这里,奈绪不禁莞尔。神奈川那么大,在四年级时刚好在一月六号出现在东京的人恐怕也有很多,天下哪能有这么巧的事?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坐在副驾驶座上,随着松田急切的心情一起向神奈川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