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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朱雀王宫挂满喜庆的灯笼红绸,所有殿门齐开,恭迎诸天神佛。
让我松了一口气的是,直到开席入宴帝江和青岚都没有出现,只是派侍者前来送了极重的礼。
而让我不安的是,从婚礼开始到婚礼结束,新郎沧曦的面容都是死水一般的沉静,没有半点喜色。
月挂柳梢头,酒足饭饱的诸神渐渐告辞,我拎着碧玉酒壶倒满酒杯,对碧方道:“我不放心凤凤,想留在这里多陪她几日,你呢?”
碧方优雅执杯与我轻轻一碰,淡道:“总归莲台山也没什么事,我也留下陪你看看情况罢。”
我伸手揽过他的肩膀,感动道:“好兄弟。”
他一脸嫌弃地拨开我的手,一口饮尽了杯中之酒后,语气微醺地问我:“如果今日帝江来参加了婚礼,你会如何?”
心中微微有些怅然,我叹道:“还能怎样呢?他如今已经就任天帝,也诏告三千世界娶了青岚为后,就算我再想与他长相厮守也是不可能的。顶多就是他来了,我就避开他,然后躲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悄悄看上他两眼罢了。”
碧方替自己斟满酒,俊美的脸颊微微泛红,像一块略染烟霞的羊脂白玉,一连喝了好几杯,他才再度开口道:“你就当真这样喜欢他?”
我低头,摩挲着酒杯,看着杯中倒映着的繁星明月,原本美好如画,但仅被微风一吹,便化作涟漪泡影,就好像我与帝江的曾经,看似即将圆满,却被青岚轻轻一扯,便碎了一地韶光。
触景生情,不忍再看,我仰头饮罢后,便索性抛了酒杯,对碧方笑了笑,慢慢道:“他活着我喜欢他,他死了我还是喜欢他。只可惜这样的话,我再没有机会对他说了。”
碧方别开眼,没有答言。
此时殿中还有未散的神君笑闹做一团,有人斗酒斗输了,便开始唱歌,五大三粗的汉子用银筷敲着酒杯,唱着婉约缠绵的小调:“花满市,月侵衣,少年□□老来悲……”
此时壶中酒已空,碧方略微晃了晃,便搁到了一旁,然后转身蹲到我身前,将不胜酒力已经快瘫成一团烂泥似的我扶到了背上,道:“估计他们还会再闹一会儿,我先送你回房歇息。”
尽管饮了那样多的酒,可他身上依旧莲香馥蕴,我搂着他的脖子,忍不住调侃他道:“碧方,你真好,以后我要是有女儿了,一定让她找你这样的男人。”
碧方脚步一顿,轻嗤道:“在那之前你忘得掉帝江?”
我抬手捂脸:“碧方,我对不住你,我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有女儿了。”
碧方道:“你再趁机耍酒疯,我就把你丢进前面即将路过的池塘。”
我立马安静地靠在他的肩头,细声道:“我已经睡着了。”
他踩着铺泻满地的月光,将我晃荡的身体重新扶稳,轻轻笑了笑:“傻蛋。”
回屋后,我几乎一夜未眠。
从小到大,我每回预感将有好事发生时,那件事通常走向都会不尽人意,而每当我预感有坏事发生时,那坏事便往往越发惨不忍睹。
就好比以前我跟我二哥在天庭书院考试,我们俩都准备了数份小抄各种作弊法宝,我预感我们一定不会被师父抓到,还会借着这次考试笑傲天庭书院,结果我们准备的答案当天一道题都没有考到,我们俩因为交白卷,最终被罚打扫了一个月的书院茅厕。
再后来,我才入战神殿那会儿,奉命和同僚一去东海抓捕私逃下界的凶兽饕餮,我对他们说,我有预感要抓住它的话,估计会费劲波折,结果我们一行两百人,最终被饕餮吃掉了一百三十九人,余下的大多重度伤残,连带我自己都养了大半年才刚能下地。
所以当我有预感凤莜会出事之后,婚礼后不过三天,便应验了。
当时沧曦去寻碧方对弈,我与凤莜趴在凉亭斗蛐蛐,就当我手中的威武大将军即将战胜凤莜家的红衣杀手王的时候,凤莜突然脸色异变,随即捂着唇不停咳嗽,大片黑色的血顺着她的指缝落在她绯红的衣衫上。
“凤凤,凤凤你怎么了!来……”
“不要走,留,留在这里,我,我一会儿就好……”
我想要唤人带她去连山族寻药王诊治,可她却死死拉住我的胳膊,不让我唤人也不让我带她离开。
哪怕她疼得浑身都在颤抖,却依旧用最后的力气拒绝我带她离开。
我急得两眼通红,恨不得立马带她去求医,但当她目光含泪看向我时,我却根本没办法拒绝她的要求。
如此过了大约两柱香的时间,凤莜才终于停止了咳嗽和吐血,她整个人面色苍白如纸,浑身的衣服都被鲜血和汗水浸透,像是受过一场难以想象的酷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拉着我的手,低声哀求道:“染染,答应我,今天事不要过问,也不要告诉任何人。”
我紧了紧袖中的手,抿唇道:“那你向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出问题,以后你都会平平安安的。”
许是我的目光太过执着,凤莜别开眼,许久没有答言。
我将她小心扶进房间,替她重新换上了干净的衣衫后,方才对她正色道:“凤凤,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扯着我的衣角,嘴唇微微有些颤抖:“桑染,别让我恨你。”
我蹲下身拾起方才替她换下的血衣小心包裹好,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凤凤,只要你活着,我给你一辈子的时间恨我。”
唤过侍女照料她,又寻来炽焰鸟在床边看守之后,我便径直带着包裹去寻了碧方,一并前往连山族族地。
药王接过凤莜的衣裳,用指尖捻了一小块已经干涸的血迹丢入一旁的翠色小鼎中,片刻后,黑烟蒸腾,药王凑近嗅了嗅味道,沉吟道:“从桑染帝姬你描述的朱雀王的情况,已经辨药鼎识别来看,朱雀王上应当是中了一种名唤‘血离’的毒,此毒……”
我紧张地看着他:“此毒如何?”
药王肃声道:“此毒横行于上古,是我族第七任药王为不忠于自己的妻子所研制的。一来因为无毒可解,二来因为此毒需连下一月才有效,很容易在过程中便被中毒之人察觉,因此很早便已经失传了。曾经使用过这种毒并且成功之人,都是肯定下毒的对象哪怕知晓,也不会阻止,就好像我先祖的妻子,因为心怀内疚,所以心甘情愿的中毒而亡;就好像昔年与魔族一战,有被俘虏的将领受不了折磨而吐出天界的情况,最终被救回之后无颜苟活于世,便会主动要求死于这种□□,所以这种毒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醉生梦死’。如果那人想生,在中毒过程中随时都可终止醒来,身体不过略有损伤,如果那人想死,便会继续当做不知情,直到中毒至深。”
碧方敛眉道:“那朱雀王的毒?”
药王双手负于身后,长叹道:“朱雀王上中毒已经一月零三天,此毒一月生,一月死,如今王上的性命应当只剩……二十七天了。”
“一定是沧曦!一定是他!”
谢过药王之后,我与碧方便一路以最快的速度往朱雀族地赶。
中毒一月零三天,三天前恰好是我寻凤莜说话的那天,凤莜表示无论如何也要与他成亲。
哪怕她知道他希望她死,她也希望自己在最后的时光能够嫁给他。
当我直杀入内殿的时候,凤莜已经起身,与沧曦一块在紫藤花树下,她仪态完美地替他泡茶,而他拿着一卷书册,面沉如水,看着她的眼里一片纷乱复杂。
示意碧方缠住凤莜后,我直接一手拎住了沧曦的领口将他压在了紫藤花树干上,一手将剑横于他白皙修长的脖颈,恶狠狠地盯着他道:“是你给凤凤下的‘醉生梦死’?”
“桑染,你放开他!”
凤莜想要不顾一切地冲过来,可碍于现在身体实在虚弱,很容易便被碧方用定身术定在了当场。
“是。”没有我想象中的辩解,沧曦神色未变,果断点了点头,抬眸看向凤莜的方向,呢喃道:“她本就该死。”
“就因为她阻止了你替齐国逆天改运?”我死死地压住他,语气越发愤怒道:“可是她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一旦天罚降临,你的国家一样会覆灭,而且会殃及所有国民,而你自己更是会在地狱永受烈焰焚心之苦,永世不得超生!”
他慢慢将视线挪到我脸上,眸中带了一点嘲讽的笑:“她给你说的就仅是如此?她做过的孽,又何止那些。”
我将剑直接移到了他脖颈边缘,凉凉道:“不管她做了什么,可她那样喜欢你,至少从未伤害过你。而我也只知道,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必须要救她,而你若想活命的话,就最好告诉我,要怎样才能救凤凤。”
而听闻此言,他却选择了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任凭我手中的剑划破了他颈侧的肌肤,他也不曾再说过任何一句话。
我气得发抖,正准备唤碧方过来想想办法,谁知凤莜居然强行冲破了束缚,冲过来直接抓住了我的剑,一把推开了沧曦。
锋利的剑刃瞬间便割破了她的掌心,滴滴鲜血蜿蜒流淌在地,染红了一地的紫藤萝花。
凤莜仰着脸,目光哀伤地看着我道:“染染,我这辈子就只求你这一次,也只求你这一回,不要伤害沧曦,哪怕我死了,也不要伤害他。”
凤莜执意将沧曦护在身后,让我无法越过她去逼问沧曦。
眼看着气氛就快要陷入僵持的时候,刚收回了剑的碧方却走到我身前,低声对我道:“眼下凤莜铁了心的要护着沧曦,而沧曦看样子也没有要说的打算,继续留在朱雀族地也只能看着凤莜的毒性恶化,倒不如趁着还有一点时间,我们直接去西方极乐世界问一问号称无所不知的如来。”
“可是……”我看了一眼凤莜,很是不放心,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原本那样英姿煞爽的朱雀王上如今却连握鞭都只是勉强,孱弱得仿佛雨中摇摇欲坠的花:“可我们都走了的话,凤凤怎么办?”
碧方想了想,建议道:“其实要预防沧曦再伤害凤莜,最好的方法便是将那些至今仍关在牢底的朱雀族长老放出来,那些家伙在外人面前一贯要脸面,想必会不遗余力的护好她。”
我不敢置信地抬眸,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朱雀族那些长老本来就等着看凤凤的笑话,如今凤凤中毒无法抵抗,那些卑鄙的家伙肯定会趁她病要她命的。”
碧方依旧平静道:“我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等会儿我会亲自负责去游说他们保护凤莜。”
我张了张嘴,本想义正言辞地批判他的异想天开,可转念想到,每回我与他因为嘴馋偷摘了仙果,有好几次都险些被那些护果的神族追杀到快走投无路的时候,碧方只要施施然靠近对方身侧,略微说上几句,最后对方不仅不会追究我们的责任,反而还会多送我们几个果子的好口才,我又觉得这件事兴许还是有点希望的。
思及至此,我便索性收回了剑,对凤莜道:“凤凤,我不逼你,但如今既然你已经与沧曦成亲,便断然没有一直关着那些朱雀长老的道理,否则族中人心不稳。”
见我不打算再为难沧曦,凤莜也顿时长松了口气,只扶着一旁的树干,神情有些疲惫地对我笑了笑道:“都随你。”
许是因为这番挣扎再度让她耗尽了心力的缘故,凤莜手心一滑,身子便猛地向后方棱角尖锐的石桌倒去。
我正准备出手相救,谁知一直在她身旁沉默的沧曦却先我一步扶住了她。
凤莜顺势倒入他怀中,依依抓住了他的手,唇角微扬地唤了声:“阿曦,你看,你还是在意我的,你的身体总是比你的嘴要诚实很多呢。”
其实以她如今的力气,沧曦想要推开是极为轻而易举的事,可他却任由她抓住了手,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在不在意又有何关系呢?你总归是要死的,只有你死了,才能偿还那些罪孽。”
我很佩服凤凤在如此地步还能面不改色地调戏自家夫君。
而我更感慨的是,连我这个路人甲都能看出沧曦对凤凤是有情的,可偏偏他自己死活都不愿意承认。
与碧方一道从内殿出来之后,我困惑道:“究竟要怎样深刻的仇恨,才能让一个男人亲手对自己的心上人下手呢?”
他伸手替我拂落肩头的紫藤萝花,看着我的眼,道:“我不是沧曦,所以我并不知道他的想法。但如若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不管何时我都会一直护着她,不会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我撇嘴,不信道:“那如果你喜欢的姑娘十恶不赦,与整个苍生为敌呢?”
他眉梢一挑,悠悠道:“你说的那个与苍生为敌的姑娘是指魔界的三公主么?她倒是最典型的蛇蝎美人,只是她如今已经嫁人了,别人家的媳妇儿纵使再貌若天仙,对我而言也不存在半点吸引力。更何况,如今的三千世界好像再没有比三公主更心狠手辣的美人了,所以你的假设根本就不成立。”
我别开眼,瞧着天上飘过的两朵乌云,岔开话题道:“这天气估摸着要下雨了,在去放那些朱雀长老前,我们要不要先回客院收衣裳?”
碧方随意瞥了一眼,轻嗤道:“不必了,那分明是雷公喜好调戏小仙娥的老毛病又犯了,正在被撞破了他好事的电母追杀呢。”
我:“……”
一开始当我与碧方步入地牢的时候,朱雀族的长老们个个都态度十分倨傲,任凭我如何劝说,他们都吹着指甲掏着耳朵不愿搭理我。
可随后当碧方优雅抬手,用指尖在空中缓缓凝聚出一朵香气馥郁的巨大青莲后,那些朱雀长老们却瞬间变了脸色急忙叩倒在地,为首的凤离更是呆滞了好半晌才声音颤抖道:“混沌青莲,您,您是瑶华帝君……”
然而话未说完,便被碧方挥手打断道:“在下正是瑶华帝君坐下的看门小仙碧方。”
凤离神色一凛,立马十分配合的点头称是。
碧方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接着道:“这些日子虽然诸位都被囚禁于此,但朱雀王凤莜却依旧将族中打理得井井有条。世袭制什么的是凡人才喜欢做的事,而我神族一直是能者居之,我曾将此事禀明过帝君,他亦觉得凤莜殿下很适合为朱雀之王。”
我惊恐地看着这个说谎话一点都不脸红的家伙,这些日子他明明一直都与我在一起,什么时候去寻过帝君了?若这些朱雀长老因为好奇而去求证的话,我觉得我离被真火烧成烤虎肉的日子就不远了……
然而就当我以为那些朱雀长老肯定不会相信这样拙劣的谎言,我暗地里已经将手搁到了乾坤袋上准备随时祭出护身法宝带碧方逃离的时候,以凤离为首的所有朱雀长老居然统一对着碧方恭敬叩首道:“谨遵帝君圣意,从今天起朱雀族上前皆真心侍奉凤莜王上,听从王上号令,从此再不敢有二心。”
随后碧方提出让他们多看护好凤莜,一旦有情况发生便速到西方来知会的要求,朱雀长老们也都一一应下,只唯独在我们准备离开之时,凤离双拳紧握,鼓起勇气看向碧方,结结巴巴道:“敢问帝,额,碧方仙君,待此事完结,我等有幸去莲台山受帝君点拨一二么?”
碧方颌首,淡然道:“这是自然。”
随后朱雀长老们立马笑得牙不见眼,比起族中王位,能受帝君点拨,整体增加族中实力,间接提高族中声名这样的事,显然才更让他们发自内心的欢喜。
而我便趁此机会一把拉过碧方,以最快地速度驾云开始往西方逃离,直到已经彻底看不见朱雀族地,我才松开他的手,磨牙道:“你疯了!现在谁不知道瑶华帝君去云游三界万年未归,到时候若那些长老去到莲台山却并没有碰到帝君的话,你这番玩弄他们的尊严,之后肯定会被整个朱雀族追杀的。”
他侧头看我,微微抿唇:“你在担心我?”
见他一副胸有成足的模样,我估摸着以他与瑶华帝君的关系多少应该知道点帝君归来的内部消息,便压下了心头的担忧,只平静地回看他道:“瑶华帝君应该并知道朱雀族究竟有多少长老罢。”
碧方挑眉问我:“你想干什么?”
我对他挤挤眼:“你说到时候我也用凤仙花把头发染成红色,伪装成朱雀族的长老,一并混进去受帝君点拨怎么样?”
他深深看我一眼,断然道:“其实吧,点拨这样的事情还是要讲究点智慧资质的,我不觉得帝君会想不开的去点拨一块朽木,砸掉自己经营多年的高人招牌。”
我悲愤道:“说好的众生平等呢!”
他沉吟:“这是一种美好的幻想,只可惜从古至今三千世界里,从来便没有哪一方天地实现过,不,准确来说,连实施都未曾。”
我捧心,控诉道:“就在刚刚,你破坏了一个花季少女对于世界最纯洁的幻想。”
他笑眯眯地问我:“哪里来的花季少女,我怎么没看到?”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