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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势都已被妥善处理好。
天边银月高悬,近处青莲摇曳,竟已是到了瑶华帝君的莲台山。
而不远处,炽焰鸟声音十分着急地鸣叫,不时用爪子在地面刨出一个又一个深坑,而双手脖颈到处都裹满绷带的碧方,正在替浑身是血的凤莜小心翼翼地包扎伤口。
也是那时我才知晓,当时在我失血过多晕过去之后,凤莜不惜用燃烧生命的代价强行涅槃带我们逃离。而炙阳虽知拦不住凤莜,便下令让所有的魔军用远程法宝攻击凤莜,为了保护我跟碧方,凤莜一个人承受了所有的伤害,就像当时我在魔界保护她一样。
“凤凤……”
我很担心她的伤势,是以刚刚恢复一点力气,我便拾起地上的半截枯枝强撑着身子走到了她身旁。
听到我的声音,凤莜先缓缓睁开了疲惫的眼,随后便挪开还在流血的翅膀,将那颗被她鲜血染透的凝魄珠用翅膀推到了我身前,声音嘶哑地对我道:“染染,你替我用凝魄珠将沧曦的魂魄修补好,待他彻底复原后,你便送她去人间,告诉他,我还他自由了……”
因为沾染了凤莜身上朱雀之血的缘故,凝魄珠触手温热,虽然我知道此去九死一生,皆是她为了替沧曦夺珠补魂,虽然我知道,她对沧曦究竟有多纵容多认真,可如今当我看着她周身密布的伤,再联想到还有两天便到了醉生梦死之毒最后的时限,却仍旧忍不住红了眼眶:“凤凤,为什么明知道她想要你的命,你却还是对他那么好!为什么要那么傻,为什么要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我希望我的小姐妹能够平安健康的活着,就像当初我们初见时的那样,她脚踏炽焰鸟,于万鸟虔诚叩首之际,风华绝代地莅临红尘,只一个眼神,便能让重明族的人畏惧着她的强大,不敢再次上前。
我希望我的小姐妹能够快乐无忧的活着,就像过去我们在一起时那样,在万里无云的晴朗日子里,一起去飞升台围观那些从凡间飞升的俊俏小仙官,在魔族进犯的日子里,一起共同携手并肩作战。
在帝江离开我,娶了青岚那段我最痛苦的日子里,纵使任务再繁忙,每每重归天界之际,凤莜却总是会带着香甜却不醉人的酒,带着各种我喜欢的吃食来咸池寻我,然后拍着我的肩膀对我道:“或许不存在一辈子的爱情,但却可以有一辈子的友谊,至少,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不会离开你。”
见我只顾闷声喝酒也不答言,她也不恼,只是示意我抬头看向浩瀚的星河,继续依依对我比划道:“想想开心的事,若有朝一日当我们都白发苍苍了,还一起去升仙台调戏小仙官,你猜,那时候那些对天庭怀有美好梦想的天子骄子们,是恨不得自己从未飞升呢,还是会直接下手摧残了我们这两朵快要凋零的老花呢?”
我捧着酒壶,想象着我们年老的模样,想象着她描绘的趣景,心头的郁结顿时便散去了大半。
当时我就在想,没有了白首偕老的男人,至少还有相伴到老的姐妹,人生在世难得圆满,而我于姐妹之谊上,却是再无半点遗憾。
可神的一生原本那样漫长,如今凤莜的年纪换做凡人的算法,不过刚及豆蔻,可再过两天,我便再也不能见到她。
而更让我难过的是,我对现状却是那样的无能为力。
听闻我的话,凤莜沉默良久,方才用翅膀轻轻覆在了我的手背,轻声对我道:“染染,这都是我欠他的,欠他们玄武一族的。”
微风轻拂,青莲摇曳,淡雅的香气弥漫间,凤莜的语气也变得格外飘渺。
她说:“这些年自我归来后,天界有一则谣言便从来断过,而我之所以从未曾解释,只是因为玄武王上夙夜确实因我而死……”
那天凤莜整整说了好几个时辰,道尽了一切始末,我也终于彻底明白,为何她会那样毫无条件地待沧曦好。
我知道如今她最挂念的事,便是替沧曦补魂,在托碧方照看她之后,我便带着凝魄珠赶往了朱雀族的族地。
我到的时候沧曦正手执棋子怔怔地坐在紫藤花下,似自己与自己下棋打发时间,可棋盘上凌乱的布局却连我这个只懂皮毛的人都觉得惨不忍睹。
棋局之乱,恰能反应人心,这说明他如今的心,也十分混乱。
许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他猛地抬头,眸中迸发出格外炙热的光芒,可下一刻,当他看清楚他面前的人仅有我一个,而周围再未有其他人时,那样的光又瞬间寂灭。
他将手中棋子松了又紧,犹豫了好半晌,才用清朗悦耳的声音问我道:“她……可还好?”
因为知晓了那些纠葛的过往,再面对沧曦时,我心中已经少了九分的怨念,而多了十分的悲凉。
在来之前,凤莜便交代过我,为了避免沧曦担心,一定要说她的情况很好,可我默了默,却仍旧忍不住道出了实情:“凤凤要我告诉你,她没事,她一切都很好,好让你不用内疚自责,可那样的话,你信么?”
能从炙阳幽篁两兄妹的手中盗宝,就算不死,也绝对会付出极其惨烈的代价。
是以沧曦指尖一颤,脸上的神色越发黯淡,他抬眸看我,似几番想要开口问些什么,可最终直到我用凝魄珠将他补好了那些即将要溃散的魂魄,他都一句话都没有说。
再三确认他已然安好后,我收回凝魄珠,看着黄泉彼岸所在的方向,缓缓开口道:“凤凤说,只要替你修补好了魂魄,便让我带你去凡间,让我告诉你,她还你自由了,可在那之前,我却还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略有微困惑地问:“什么地方?”
我敛眉淡道:“传闻不论神佛还是凡人,但凡去世之后,名字便会被刻在三生石上,而三生石能窥尽逝者的前尘过往。我想带你去看看玄武王上的过往,那些跟凤凤有关的一切。沧曦,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同胞双生的哥哥真正的死因吗?”
当我语罢之后,沧曦如玉的俊颜徒然变得一片苍白,他嘴唇翕动,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都是她对你说的?”
我点了点头:“如果我说,在很早之前凤凤便知道你目的,所以才任由你给她下‘醉生梦死’之毒,这些年关于你哥哥的死,她一直很内疚,可是你哥哥的死,却并非由她造成的,你相信么?”
他站在原地并没有立马答言,妍丽的紫藤花簌簌而落,很快便在地上铺就了一层漂亮的紫色花雪,好半晌,我才听他用极轻的声音,应道:“我随你去。”
我能明白他的迟疑。
通过这段日子的相处,我很清楚,沧曦虽看似十分排斥与凤莜的相处,想要不顾一切地置她于死地,但实际上,他心中一直都是有她的。
而唯一支持他坚持下去的动力,便是他哥哥夙夜跟凤莜有关的死亡传闻。
可现在,我却告诉他,真正的事实和他知晓的并不一样。
他的坚持,很有可能是错误的。
他在亲手,致他最爱的女人于死地。
很多人都缺乏面对残酷现实的勇气,所以就算他现在逃跑或者拒绝,我都可以理解。
但最后,他却依旧选择与我一起去勇敢的面对。
也就在这一刻,我突然觉得,我面前的男子,除开漂亮惊艳的外表,内里的坚强也十分让人动容。
我们一路驾云赶到了黄泉彼岸,在与阎王打过招呼后,便有鬼差带我们前往了三生石的所在。
当我与他一起将手放在写着夙夜这个名字上后,眼前便慢慢被一片白茫茫的雾霾所遮掩,待到片刻之后,云雾消散之时,我们便已经出现在了夙夜与凤莜初遇的那段过往之中。
彼时恰好天狗食月之日,皎洁的月亮逐渐被染上了妖冶的红,近处怪石嶙峋,寸草不生,仔细一看碎石中遍布雪白的骸骨,分不清究竟是人是兽,而远处则传来阵阵魔兽的叫嚣怒嚎,映衬着血红的月亮,看上去格外阴森骇人。
蛮荒。
处处惊心,步步危险。
昔年的上古战场,后来被诸神遗弃的地方。
被族中抛弃的凤莜,便在这里存活长大。
而除了她之外,这里还有很多因为无恶不作等各种原因而被放逐此地的神。
我不知道在这种荒凉之地,凤莜究竟是如何长大。
而当我与沧曦走过一旁全部是枯枝乱石的白桦林后,便听到了男女激烈暧昧的喘息声。
年纪不过十二三岁模样的小姑娘,被一个面容英俊邪魅的男子压到在地。
男人的脸上充满着愉悦的淫意,而他身下的姑娘虽故作配合,可漂亮的凤眸里却全是一片森冷的杀意。
虽然小姑娘模样极为稚嫩,可我也一眼便认出,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小时候的凤莜。
也几乎在看清楚小姑娘模样的瞬间,我身旁的沧曦便瞬间拔出了佩剑,脸色从未有过的阴冷,刺向了那个还在凤莜身上彼此起伏的男人。
但下一瞬间,当他察觉自己的剑根本没有触到任何实物后,他才蓦然反应过来,这是在他哥哥夙夜的回忆之中。
“她还那么小,这个畜生,他怎么能……”
沧曦握着剑的手,由于愤怒而微微发抖,他如画的眉眼,也涌现出了无边的杀意,再瞧不见刚才君子如玉的模样。
而我却没有阻止他,因为此时,我的愤怒,一点也不比她少。
就当我们不停在心中咒骂那个人模狗样的王八蛋之时,凤莜却猛地抬手,用她嫩藕一样的胳膊,用她削葱似的指尖,直接贯穿了那个男人的胸口,在男人极为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毫不留情地捏爆了他的心脏。
其实就算这只是一场过往回忆,但无论是我还是沧曦,都能察觉到那个男人的强大,可不过眨眼的瞬间,那个方才还面容生动的男人便成为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如此狠戾的杀人手段,凤莜却好似已经早已习惯了那般,脸上的表情一丝一毫都未曾改变过。
在蛮荒,鲜血的味道很快便会引来无数饥饿凶残的魔兽,所以在杀了那人之后,凤莜连衣裳都未来得及穿,便开始贪婪地扒下那男人身上的法宝和食物。
这些年我与凤莜并肩而战过多次,我却第一次知晓,原来我熟悉的凤莜,笑容妩媚大气的凤莜,会有着如此让人心疼的过去。
在她这个年纪,我还在白虎一族的族地里撒着欢的跟二哥玩耍,可是她却已经将杀人染血视作平常。
看着她光着身子,拼命往嘴里塞食物的模样,我心中氤氲着从未有过的悲伤。
然而这厢她还未来的及将食物咽下,那厢竟隐隐有如泣如诉的飘渺笛音远远传来。
直到很多年后,我都一直记得凤莜跟夙夜初见的场景。
尸骨遍地的蛮荒战场,白衣胜雪的少年孤身一人,吹奏着安抚亡灵的笛音,踏着月华从天边走到了凤莜身前。
她以为她是来抢夺她好不容易才拼命弄到手的食物,因而想也未想便对他发动了攻击。
可凤莜从小便被抛弃在蛮荒,她与之为伍的人,要么把她当做泄欲的工具,要么把她当做随意差遣的奴隶,在人人防备彼此的世界,根本没有任何人会教她术法。就算后来她凭自己的天赋悟出的杀人手段,在夙夜的眼中也就如同小孩子所捏的玩偶那般稚嫩简单。
他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她。
在她一片绝望的神情之中,动作优雅地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了衣衫,轻柔地替她披在了身上,然后看着她如画的眉眼,温声道:“女孩子就算再饿,也不能忘记穿好衣裳。”
而凤莜似乎明白她面前的男人既不打算占她便宜,又不打算杀了她,便挑眉用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看着他,朱唇轻启,缓缓吐了两个字。
“我呸!”
他身上穿着的衣裳,比她见过的蛮荒之王都要来得华丽好看,而他身上干干净净一点也没有被鲜血浸染的味道。
这种一看便是外界而来的人,没有体验过饿的快死的滋味,更不会知晓,在蛮荒只有人兽之分,根本就没有男女之别。
真正强大的女人,就算裸着身子在蛮荒行走,也不会有人胆敢多看她一眼;而柔弱无能的女人,就算穿得再多,最后也只会被人扒光受尽屈辱。
他身上越是无暇若雪,便越衬得她污秽不堪。
她很讨厌这样的人,更讨厌他充满善意的笑。
我与凤莜姐妹多年,所以很轻易便从她紧蹙的双眉间,知晓了她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