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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的汴京不是自己的家,这是几乎所有灵州人的感受,包括罗开先在内。
对于罗开先来说,汴京的所谓繁华也就是比后世看的影视剧目宏大许多的布景,虽然真实,却也让了解历史脉络的他更觉得虚假。处在汴京城的大街小巷,更是让他有种浮生若梦的虚幻感。
习惯了一路上诸事由心的掌控感,眼前这种处处制肘的环境,更是让他有种身处牢笼的感觉,只不过这个牢笼古典华丽了些。
当然,这种感觉不是他独有的。对于灵州一路同来的众人,包括两只小娘来说,眼前汴京的繁华虽然让他们欣喜与憧憬,却远不如在灵州自家的地盘上自由自在,虽然灵州那里规矩繁多,但却可以提供难以言述的心灵的安宁。
便是最喜欢繁华热闹的崔十八郎,在肚皮挨了一刀之后,也收敛了许多,眼下心有所属的他更是初初有了点男人的担当。
所以在罗开先下令回归灵州之后,汴京南郊这片小小的庄院内便更加喧嚣热闹了起来。
……
与来时的轻车简从不同,回归灵州需要做的准备可要繁琐得多。
批量购买的粮食之类是首重之事,因为阴差阳错有了宋庭的赔付,罗某人屡次收纳进空间的粮食已经远远超过预计,除此之外,还有大堆购买的种子、布匹、绸缎、茶叶、瓷器、书籍、纸张、药材等等数以千计不同门类的货物。
而本来预计需要花销的金银之物,却并没有消耗太多,从头到尾,罗开先也不过拿出了几盒子宝石、一些金块以及在赫拉特收纳的一些铜钱。
一进一出,两下却并不均衡,罗开先的随身空间刚刚空出些位置,却又塞进了大把物事,已经很久没有变动的空间,头一次让罗开先有了臃肿满溢的感觉。
实际上,整理这些需要带走的物件,更多是需要手下人忙碌,罗开先需要做的只是把它们收纳起来。更多需要他来操作的却是人的事情。
之前的‘荥阳好汉’需要带走,这个毋庸置疑,不需过多啰噪,以李开为首投诚的那些宋人禁军就比较麻烦了,这些人的数目足有一百多,他们可不适合留在庄院这里,这些人的心态复杂,需要筛选,同时而想要带着他们一起走,首要收心,就必须把他们的家眷接来一起带走,这就是个麻烦而琐碎的事情。
好在有之前对‘荥阳好汉’们操作的旧例,借着这次宋庭态度软化,倒也谈不上难度,只是庄院周边的路上,奔波的身影就多了起来。
此外,原庄院内还有一部分向往灵州的农民,比如农事管家余奎等人,也是一番折腾。
而需要带走的人员中,最受罗开先重视的,还有两人,一个是崔十八郎未来的丈人——三法司度支书吏张显,另一个就是前文多次提到过的待考山阴学子杜衍。
张显这人,表面看来不过一个不起眼的刀笔文吏,放在后世也不过就是某国一个部委的小小公务员,但在这个时代,尤其对于灵州来说,却比所谓的大学士大文豪更有价值!
罗开先对此可谓是心知肚明,对这张显,他也算是早有预谋,而且想好了说服张显的说辞。十五日上元节当晚,他就把人请来,道明心意,只问了两段话,“昌莆兄,设若前时未有崔十八郎,婉娘必为杨景宗所掳,兄可有平定之策?”而另一句更是犀利,“宋庭每以文笔词藻选官,以昌莆兄之才,可能做得三法司使相?今岁之后,兄已近不惑之年,可能于年迈力衰之前做得度支郎中?”
只是两段话,便问得张显张昌莆无言以对。
当然,能在三法司中做到刀笔主吏,张显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后生小子,他也半是恼怒半是试探的回问了一句,“以弟之灵州,不过十数万人,而愚兄所处三法司,却掌控千万人之生计……处广厦之间,定磅礴之策;较之逼窘之地,蝇营狗苟,何如?”
对于张显话语中的小窥,罗开先没有半点恼意,只用平白无比话语回道:“广厦者,何人之所?世家富贵者独有也!落魄贫贱之人可能近前?逼窘者,一时也,掘土千万,砌石为廊柱,焉知不能成巨栋?”
取舍之间清晰明了,张显自是再无异议。
至于说服杜衍,却又有不同。
这些时日,杜衍始终在庄院内闲转,除了后宅和粮仓几处紧要的位置,其余的地方对他并没有限制,连这些时日对战石元庆率领的乌合之众,这年轻的学子算是全部看在了心里。
罗开先召唤他时,这颇能吃苦的小子正与村民一起跟着侍卫们练拳。
彼此熟识后,虚假的客套便少了许多,这杜衍连衣衫都没换,头上还带着锻炼身体之后的汗珠,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双手抱拳一揖,直接便道:“罗将军,你找俺?”
“世昌来了,坐!”罗开先坐在椅子上忙着写东西就没起身。
“谢将军……”杜衍也不客套,径自找桌前的椅子坐下。
收了手中鹅毛笔,再把列在身前的货品名录搁到一旁,罗开先开门见山道:“世昌你在某家这庄院待了二十天,感受如何?”
“这……”近朱者赤,受了庄院内侍卫们的影响,杜衍身上学子的气息少了许多,倒是多了几分军人的爽直,稍一犹豫,开口便答道:“将军麾下实为不可多得之悍勇,依学生浅见,任选一人,均可军中为将,若为地吏,做一县尉绰绰有余……至于庄院内,人人勤俭,处处秩序井然,上至耄耋老翁,下至垂髫幼童,谦让有礼之余,鲜见卑微怯懦,较之世家大族,不须多让!至于其他种种,多为学生闻所未闻,实不敢妄加评论。”
“呵……好一个不敢妄加评论!”罗开先勾了勾嘴角,转而问道:“不知世昌努力求学,所为者何?荣华富贵?光宗耀祖?亦或娇妻美妾?”
他想招揽这杜衍不假,但对方心性究竟如何,还是需要探问一番的。而问话的内容也是有所针对,都是切合时代选出来的。
杜衍沉默了片刻,昂首回道:“不瞒将军,学生自幼坎坷,蒙孟洛岳家看中,嫁女与学生,学生曾于心中立誓,必要一生荣耀,惠及妻小!”
“你已经有家室了?”罗开先惊讶的问了一句,随即又说道:“倒是某家估算错了,今岁你该是二十七岁,怕是婚配已有七八载……”
“将军所言不差,学生岳家复姓相里,婚配至今业已七年,家中长女也已垂髫之年……”说这话的时候,杜衍有些消沉,显然作为男人,抛家弃女求学在外的滋味并不好受。
罗开先心底琢磨了一下措词,继续道:“世昌你二十有七,眼见便是而立之年,如今一副身心全部投注到科举之事,怕是有些不智,某家不知宋庭选人公正与否,不过把希望寄托于人,未免失之于被动,何况新正节前,世昌你通风报讯于某,必定取罪于石家……如此境况,你之前程怕是堪忧……”
杜衍顿时无言以对,这大龄考生低头纠结了一阵,终又抬头平视罗开先,问道:“学生知将军同为汉家子,如今宋境可说政通人和,为何不能留下为我族裔增添气运?”
“政通人和?”罗开先颇为揶揄的反问了一句,待到杜衍面露尴尬之后,才又说道:“世昌,虚假之词不必再说,宋境究底如何,你该比某家更为清楚……至于为族裔添气运?呵,世昌你还信奉道家说辞?便是真有气运之说,赵氏也未见便是气运之主!”
尴尬还挂在脸上,杜衍的学生劲儿冒了出来,“愿闻其详,还请将军明述!”
“呵……”面对这较真的杜衍,罗开先也只能借假笑来掩饰一下,“道家说辞非某所长,依某所见,所谓气运强盛,该是众生之力汇聚,无有内耗,戮力进取之结果,某之灵州便是如此,全不似宋庭这般窝在门里争短长!”
“将军之灵州……该是何等模样?”这一刻,杜衍真的起了好奇探究之心。
罗开先摊摊手,回道:“某说再多,也不过言词而已,且又自夸之嫌。世昌若有心,不妨亲眼观之……”
“……善!”杜衍踟躇了半响,终于做了决定。
言词再多就是废话,尤其是对杜衍这种一番热血执着的人。
罗开先从不是卖弄口舌的人,对他来说,能把人拉到灵州,他就有信心使人留在自己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