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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的白天堪比火炉,止了风沙的天空中高高悬挂一轮烈日,无情地炙烤着大地。一点都不像前些日子风沙遮天蔽日的模样,连空气都被艳阳熏腾的显出阵阵波纹。
玉岩关城墙上,密密麻麻地驻守着铁人般的士兵。一个都没有被曜灵灼烤露出煎熬难耐的表情。哨岗之上的士兵轮番交替守卫,全神贯注。豆大的汗珠没有任何阻挡地从他们的额角顺着脸颊滑下,在刚毅的下巴上凝结汇聚,再悄无声息地落进衣襟中。
风沙天气已经过去几日,露出了原本掩在后头的太阳,将北境正式带入长达数月的干旱季节。
关外马蹄阵阵,再一次吹响了振奋士气的号角。
这段时间,大燕军与北汉军在半个月内试探性地交手数次,你来我往皆以试探对方对目的,鲜有伤亡。
那木亚虽性急,但绝不鲁莽,几次都在边缘地带试探,适时收兵,想探一探如今玉岩关内大燕十九万士兵的底。还有那个将他亲生父亲呼察汗斩断手臂,从北汉王都全身而退的大燕战神。他十年来都致力于与褚洄交手,为父亲一雪前耻。
玉岩关谢将军府内,赤羽从一条小指大的蜥蜴身上取下一张纸条,呈到正靠榻边手持一杆通体乌黑,没有一丝繁复花纹的长枪悠闲擦拭的褚洄面前:“主子,叶校尉那边有消息了。”
“念。”褚洄眼帘微垂,睫羽轻颤,提着沥银枪的大手微微一顿,不多言半个字句。
赤羽将纸条展开,顿时眉头一跳道:“粮已筹齐,正在赶回。”他把纸条翻来覆去地看了两三遍,确认纸条上就这干干脆脆的八个大字,十分有叶校尉的风范。
这是一个标准的暗阁式信息,简练利落,不拖泥带水。若是叶挽那小子加入暗阁,一定是个独当一面的好手。只是……赤羽看着自家主子陡然阴森的脸色,心中肯定这绝对不是主子想看到的报告!
他轻咳一声,将纸条递到褚洄面前:“主子,您要看看吗?”这个叶挽也真是的,已经跟主子是这样那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了,还要端着架子装高冷。身为自封的叶挽第一好友,赤羽觉得自己有必要替她说几句好话挽回一下她在主子心中的形象。他又道:“叶校尉此次筹粮一定很艰辛,萧羽不会让她这么毫无阻碍地把粮草带回玉岩关的,也许是太辛苦了所以路上来不及写些别的。”
看褚洄面无表情的样子,赤羽挠了挠头还是要垂死挣扎一下:“嗯……毕竟离开了大半个月,叶校尉肯定很想主子吧。”
褚洄凉凉地斜了他一眼,薄唇轻启道:“你什么时候这么闲,跟她关系这么好了?”
难道他说错话了?赤羽瞪着自家主子凉薄的神色,后颈一凉决定闭嘴。
黑枪在半空划过一道刚冷的弧度,空气都仿佛被破成了两瓣,熠熠稀薄。
“逗了那木亚这么些日子也乏了,开城门,会会他。”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轻提乌枪,轻盈如纸。
……
荒村古道,车马悠扬。
咄咄马蹄声与板车的滚轮声在安静的官道上咿呀响起,此起彼伏,宁静和谐。
花无渐此行是有备而来,早就在抵达丰州城之前就传信于丰州和武州、陌州等花家名下的各大粮行,让他们准备好库存所有的粮草集结运往玉岩关的方向,在一处交汇的城镇与叶挽一行人会面,将总共八十万石粮草交与叶挽。加上叶挽手中从丰州城运出的二十万,足有百万石,至少够玉岩关将战事拉长支撑到秋收。届时又有新赋税的粮草,即使朝廷继续装死也足以持续到消灭三十万北汉大军。
用叶挽的话来说,花无渐就是条心机深沉的大尾巴狼。明明早就有了对策,还要借她的口说出来,让燕军欠他一个人情的同时又躲过了曾后的乱点鸳鸯谱,实在是商人本性。
“喂,那家伙怎么在这儿?”段弘杨一脸嫌弃地瞪着悠闲地打马走在叶挽身后的红衣男子,心中警钟大敲。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个这么漂亮的男人,上一次还是好几个月前在淬玉阁开业那天。他将一身红衣穿的如此风华绝代,在烈日下也滴汗不出,面若瓷石,形似妖孽,还黏黏糊糊地整天跟在叶哥屁股后面,嗲声嗲气地“无眠无眠”的叫,真是有伤他们精锐士兵的男子汉罡气。
甄玉强硬压抑住内心的苦涩,叹了口气道:“叶挽不是说了吗,这八十万石粮都是他好意捐出,于我们有天大的恩情。”他们背后绵长地跟着一长条车队,紧跟队伍,形成一条长龙的板车上厚实地堆积着不少麻袋,显然里面实实当当地装满了粮草。
花无渐此次出手解决了他们的燃眉之急,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丰州粮仓百万粮草被毁。甄玉越想心里越凉,幽幽地看向被花无渐纠缠的叶挽,微叹口气。叶挽不选择他是对的,因为他好像没有那个能力成为叶挽背后的靠山……无论是褚洄也好,花无渐也罢,怎的都轮不到他这个什么本事都没有的小小百户。
甄玉沉闷地骑马跟在段弘杨旁边,无视了他各种明里暗里的吐槽和叫嚣。
段弘杨无奈,只得拉着其他中护军的兄弟们叽里呱啦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最前方,叶挽面无表情地骑着小灰,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宽阔苍凉的大道,内心还在消化花无渐前几天告诉她的消息。花无渐则像只小蜜蜂一般嗡嗡的在她耳边讲着各种无关紧要的话题,听得叶挽头疼不已。
据花无渐所查到的,叶骊当年离开云州时才十五岁,一路辗转艰辛到了燕京,甚至还做过一段时间的乞儿。
一个衣衫褴褛无名无姓的少年,费劲了千辛万苦才联系上了当时在燕京已经做了内务府小管事的叶富贵,想办法混进了燕宫内,与褚洄所说的无甚太大的出入。只是他刚混进宫没几个月,就消失不见了。一个无名小卒的生死不会引来很多人的关注,甚至可能除了叶富贵和他同期入宫的几个小太监,没有人在乎他去哪了。一直到几年之后叶骊才又出现在燕宫里,跟在当时已经缠绵病榻的昭阳帝身边做个打杂的小太监,那时他已经是个弱冠的成年人了。
再后来,就如褚洄说的一样,那个籍籍无名的小太监跟着曾后去了廉州,自此再无下落。
而他消失的这段时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去哪了。或者说,至少花无渐查不到他去哪里了。
叶挽微眯着漆黑的眸子,如果那个密室中蓬头垢面的男子真的就是……这具身体的亲生父亲叶骊。那曾后在生下她之后,将叶骊囚禁在自己寝宫中的密室里就非常引人怀疑了。她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随意下毒手,到底是为了什么没有把叶骊灭口呢,跟他消失的那段时间有关系吗?
叶骊消失的那几年,叶富贵还好端端的在燕宫里呆着做他的内务府小管事,他会不会知道叶骊去哪里了呢?
等等……结合着当时燕京发生的比较重大的事情,好像只有威远将军楚穹苍和百万楚家军的灭门惨案,还有当时的慧嘉皇后楚宓被打入冷宫两件事,难道叶骊的失踪,跟楚家有什么联系吗?
叶挽轻抿着唇,脑海被一团又一团复杂的事情填满。她不禁为原来的叶挽感到惋惜,一个身世神秘莫测的女孩子,打扮成男子惨死军中,生母恨不得她死,生父莫名其妙被囚禁,唯一疼爱她的估计也只有那个辛劳困苦了一辈子的老人家了吧。
想到叶富贵,叶挽的眼神不禁软了几分。不管他到底瞒了自己什么事,到底是真心疼爱自己……疼爱叶挽的。叶富贵如今一个人在燕京,有简叶他们的保护叶挽不担心他的安全问题。等这次和北境的战事结束之后,她有必要好好的问一问叶富贵当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她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生的了。
花无渐看她神色复杂莫测的样子,不由牵着马缰靠近一些,朗声调笑道:“怎么,越接近玉岩关,就越想你的小情郎了不成?一路上一句话都不与我说,真是男人心海底针。”
“你在胡说什么呢。”叶挽眉头一跳,郁郁地瞥了一眼身后的兄弟们,果然看到了他们越发古怪的神色。她头疼的扶了抚额头道:“将军不是我的小情郎。”虽然他们关系有点暧昧……但是,还没有到这种奇异的地步吧。更何况在那么多人眼中她都是个实打实的少年郎的身份,这么光明正大的说自己是断袖什么的,好像着实令人觉得尴尬了些。
花无渐嗤笑,眉眼弯弯地嘘声:“哟,我又没有说是你们褚将军,你这么着急承认,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叶挽脸色微僵,淡道:“粮草留下,你快滚。”她是做错了什么事要把这个妖孽一起带回玉岩关,是爱吗,是责任吗?是他妈的为了万斗米折腰。
“这么快就急着过河拆桥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花无渐“哇哇”叫了两声,立刻笑眯眯地拉了拉缰绳走到队伍的最后方,“无眠是来月事了么?不要暴躁,暴躁对身体不好。我还是躲远点吧!”
回应他的是一把疾驰破空而来的短刀。
花无渐悠然地将那把一看就没有认真投来的短刀夹在指尖,眼神闪了闪,嘴角微微勾起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
褚洄么,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