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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众人不禁有些疑惑。
韩玉苦涩一笑:“幕后黑手?玥儿,你说翠柳的死并非意外?刘妈妈是在假山旁发现她的,头破血流,的确断气了呀!”
桑玥的目光落在花瓶里的一束白茉莉上,淡道:“还不承认吗?如果承认的话,仅翠柳一事,若抵死不认,我要揭发的可远不止它了。”
桑楚沐看向桑玥,语气柔和:“玥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桑玥在心里默数十下,仍无人回应,她掸了掸裙摆,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祖母,谣言是有人恶意传播的,翠柳昨日来见我也是受人挑唆的,至于今日她的死更是有人蓄意谋杀,根本不是什么意外!”
“啊?”桑飞燕吓得窝进韩玉的怀里,花容失色,“谋杀?”
桑玥点点头:“没错,翠柳并非自己摔下山坡,而是被人推下去的。”
滕氏狐疑道:“你可有证据?”
桑玥福了福身子,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尊重,并未因封妃而滋生丝毫的傲慢:“请祖母允许几个丫鬟上来作证。”
桑玥的恭敬令滕氏神色稍缓,她这两日不待见桑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怕她不再是府里最具权威的人,瞧桑玥的样子,与从前一般无二,依旧以她为尊。她压了压手,表示同意。
刘妈妈将外面的人领了进来,待看清来人后,桑秋惊呼出了声:“鹂儿?我认得你,你就是昨天下午造谣说二姐克死了母亲和大姐的人!在清薇阁门口,就是你!”
在鹂儿的身旁,是茉莉。鹂儿的脸上有几道抓痕,茉莉的发髻有些蓬松,想必二人事先发生了打斗。
看到这样不合规矩的茉莉,滕氏花白的眉毛微拧了一下。
二人跪下给众人见了个礼,茉莉坦诚道:“启禀老夫人,将翠柳推下山坡的人是鹂儿!二小姐说大少爷守了一天一夜辛苦了,唯恐身子吃不消,于是命奴婢给大少爷送一份补汤过去,谁料半路上却看到鹂儿鬼鬼祟祟,慌慌张张,奴婢心存疑惑就跟了过去,因为怕被发现,奴婢离得有些远,当鹂儿对翠柳下毒手时,奴婢来不及阻止。”
桑楚青不甚信服,道:“你是二小姐的丫鬟,自然帮着她说话了。”
桑玥暗中观察着桑楚青的神色,他似乎对自己有很强的敌意,可为什么?
鹂儿急忙接过桑楚青的话柄:“茉莉,我究竟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这般污蔑我?我今天根本没见过翠柳!”
桑玥故作疑惑:“那昨天呢?你有没有挑唆翠柳来找我?”
“二小姐,别说昨天,这一整个月,奴婢都没见过翠柳!”
“鹂儿,你大概不知道吧,我曾经送了大哥一盒上等的香料,但凡谁碰过一点,几日都残有余香,大哥将这盒香料赏给了翠柳,谁要是推了她,手上势必沾染了些香味儿。让我的小慕儿闻一闻,就能知道你有没有接触翠柳了。”说这话时,桑玥一直用余光打量着那人的手,果然,那人将手不着痕迹地缩进了宽袖中。
鹂儿大惊失色,桑玥又看向桑楚青,温婉里夹杂了一丝恭敬,恭敬里又含了一分讽刺:“叔父,茉莉是祖母送给我的人,她的话,应该是可信的。”
棠梨院的丫鬟那么多,为何偏偏派了茉莉?不单单因为茉莉机警,善于盯梢,更大的一个原因,就是滕氏每个月都让茉莉悄悄地禀报一番棠梨院的状况。茉莉在滕氏的眼中,是个心腹!只是滕氏不知道,经历丁香被处以棍刑一事,茉莉早吓得六神无主,而几天后桑玥让茉莉给丁香送银子放丁香走,茉莉又深受感动,当晚就将滕氏派她汇报棠梨院的举动和盘托出,并发誓从此对桑玥再无二心。茉莉依旧每月向滕氏汇报,只是,桑玥让她说什么,她便说什么。
滕氏会做出这种举动并不奇怪,起初她是想保护桑玥不受大夫人的欺辱,后面渐渐觉得桑玥聪颖过了头,怕将来有一日无法掌控,所以一直保留着向茉莉问话的习惯。
桑玄夜拍了拍脑门,恍然大悟道:“的确,那盒香料如今就在翠柳的房里躺着呢,祖母要是不信我的话,就派刘妈妈去搜好了。”
那语气听着自信满满,实则掺和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委屈。滕氏拍了拍他的手:“祖母怎么舍得怀疑你?来,坐。”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桑楚青深得滕氏的怜爱,桑玄夜也不差!老天对她还算公平。
桑玄夜在滕氏的床沿上坐好,又道:“祖母,玥儿说翠柳是被人唆使的,想必那人也是接触了翠柳,两日光景,小慕儿定能辨认出。”
府里的人都知道桑玥养了只厉害的大狗,识别气味的能力比猎犬还厉害,前段时间府里遭了贼,过了十数日,愣是让小慕儿将罪魁祸首揪了出来。
滕氏捏了捏眉心,叹道:“好吧,那你让大家都去偏厅,楚青身子骨不好就留这儿陪我吧。”
桑楚青本人的确没什么嫌疑,他走几步就上气不接下气,去哪儿都坐着轮椅,这个目标太引人注目,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秘密会见翠柳,简直难于上青天。
桑楚青的笑意有些寒凉:“儿子不去恐落人口实,没关系的,偏厅就在隔壁,韩玉推着我,不碍事。”
韩玉的脚刚刚迈动,桑飞燕却已来到桑楚青的轮椅后,俯身凑近他的脸,甜甜道:“父亲,我来吧。”
烛火下,她的笑温婉静好,她的眸清澈无瑕,这样一个秀外慧中的女子,任谁都很难抗拒她的好意吧。
桑楚青眼含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脸:“也好。”
桑楚沐幽暗的瞳仁动了动,阔步先行,桑玄夜跟上,桑玥和桑秋紧随其后。
韩玉带着诗画在前铺上下台阶的板子,桑飞燕静静地推着桑楚青。
雨势减弱,风力渐小。
从滕氏的卧房到偏厅需绕过一个曲折回廊,大抵是暴雨冲刷的缘故,回廊上积水一片,幽幽反射着白色的冷光。这冷光来自廊下与繁复的建筑雕花相比略显单调的白色灯笼,它们突兀地嵌入在诡异暗沉的夜色中,时而轻转,时而摇晃,令廊下的人影也紊乱斑驳了起来。
桑秋提起裙摆,踏水而过,头皮却一阵一阵发麻。
桑玥一行人都转入了偏厅,突然,桑楚青的轮椅一歪,朝旁侧的水洼倒了下去。
“啊——”桑飞燕一声惨叫,众人齐齐探出头,却见她倒在水坑,用娇弱之躯接住了桑楚青,轮椅的把手搁在她的皓皖上,磨出一道狰狞的血痕。
桑玥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心虚了吗,桑飞燕?
昨晚,小慕儿在翠柳的身上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回到棠梨院就叼着桑飞燕送来的孝服打转,桑玥不明所以,小慕儿咬着她的衣襟,将她带到与翠柳见面的地方,桑玥才明白了,小慕儿是告诉她,翠柳的身上有桑飞燕的气息。
照说桑飞燕与桑玄夜的关系并不怎么亲近,与翠柳就更八竿子打不着边儿了。桑玥联想起近日的谣言,怕有人用翠柳做文章,这才安排人偷偷跟踪了翠柳。
可即便桑飞燕见了翠柳也不能说明她就是唆使翠柳、又命鹂儿杀死翠柳的人。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桑玥就编了个谎话,其实送给桑玄夜的香料根本不存在!当她提出让小慕儿闻香识人的时候,桑飞燕不由自主地将手埋进了宽袖,那一刻,桑玥证实了心底的疑惑,不仅翠柳一事,恐怕谣言也是桑飞燕编织和散播的,滕氏的耳旁风也是桑飞燕吹的!
只是桑玥万万没想到,桑飞燕为了逃避搜查,竟不惜伤害桑楚青、伤害自己!真真是高明,真真是狠心!滕氏心疼桑楚青,桑楚青心疼为救他而负伤的桑飞燕,这个节骨眼儿上,别说什么搜查,就算铁证如山,也奈何不了桑飞燕!
如今想来,桑柔的伪善与桑飞燕的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桑玥的笑凉薄如冰,带着三分嘲讽,敢算计她?她会十倍、百倍地算计回去!
“飞燕!”韩玉和桑楚青同时惊呼。
桑玄夜急忙和韩玉一起将桑楚青和桑飞燕送回房中。临走时,桑玥敏锐地观察到桑飞燕给鹂儿翻了个掌。
鹂儿趁机拔腿就跑,冲入雨中,刘妈妈和茉莉忙不迭地去追,追了大约一刻钟才终于将她擒获。
这会儿,鹂儿供认不讳了,她在雨里疯狂咆哮:“二小姐,是我唆使翠柳去找你的,也是我将她推下山坡的,包括你克母、克姊的传言都是我散播的,那又如何?你的的确确弄灭了长明灯,这是不争的事实!你蓄意谋杀大少姐!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你也去了普陀寺!”
刘妈妈一把捂住鹂儿的嘴,茉莉死死地掐住鹂儿的双手,不让她挣扎。
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知道她去往普陀寺的人只有桑玄夜和为数不多的几个心腹,鹂儿不可能窥探了她的行踪。看来,大哥的院子不干净啊。而鹂儿拼了命的帮桑飞燕顶罪,想必是落下了把柄在她手中。一个十四岁的桑飞燕,从小长在江南,哪儿有能耐操控这些?
桑楚沐大掌一挥,一道劲风穿透细密的雨帘,轰入鹂儿的体内,她身子一震,目瞪口呆,下一秒,口吐鲜血,茉莉和刘妈妈吓得手一松,鹂儿倒地而亡。
“谁再污蔑玥儿,这就是下场!”
这话一字不落地传入房中,令某些人接连打了好几个哆嗦!
几乎是同一时刻,子归押着一名黑衣男子踏空而来,她将那人随手摔在地上,冷声道:“就是他,趁着夜间的侍卫换班的空挡,攀上屋顶,揭了灵堂的瓦,然后将长明灯挪到漏洞的正下方。”
众人定睛一看,竟是杜娘子的丈夫何冲!
一个奴才哪来的胆子陷害主子?桑楚沐沉声道:“说!是谁指使你的?”
何冲一脸愤色:“没有人指使我,我只是为杜翠娥报仇!杜翠娥替二小姐鞍前马后,用水蛭陷害大小姐,可事后,二小姐为了怕东窗事发,竟然杀人灭口!老爷,你要是不信,大可问问棠梨院的下人,大小姐深受水蛭之苦的那天,杜翠娥到底有没有提前去过二小姐的院子?”
桑玥唇角的笑意扩大,眼底的冷意加深,幕后黑手果然有两下子,至少,比大夫人难对付多了。克母、克姊的传言刚刚停止,又冒出个杀害桑柔的罪名。
何冲是个酒鬼,胆子不大,与杜娘子的关系也不太亲近,争吵打骂是家常便饭。杜娘子死后,他立即纳了一房小妾,可见他的心里根本不在意杜娘子这个结发妻子。现在他说什么?为杜娘子报仇?天方夜谭!
桑玥的目光远眺,方才离开灵堂时,她就开始了部署,子归抓了人之后,就让莲珠和钟妈妈去寻找证据,算算时辰,应该差不多了。
何冲偷偷打量着桑玥的神色,她从容淡定,优雅万方,仿佛丝毫不为他的指控所扰,难道他押宝押错了?
桑玥其实也在用余光注意着何冲的表情,发现他的神色有一丝松动后,她挽住桑楚沐的胳膊,彰显了在府里无人能及的宠爱,笑了笑:“父亲,你也信何冲的话吗?”
桑楚沐浓眉蹙起:“什么叫我也信?我倒要看看府里谁敢信!”柔儿死了,他最爱的女儿就只剩玥儿,如何还不倾尽全力护她?
何冲的喉头滑动一下,咽下恐惧的苦水,看了看旁侧死得不能再死的鹂儿,再看了看被老爷捧在手心的二小姐,真的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投靠错了人?
“二小姐!”钟妈妈和莲珠提着一个大包袱过来了,那包袱沾染了雨水,湿漉漉的,周身布满淤泥。
钟妈妈将其在何冲面前晃了晃,何冲顿时傻眼!那里面赫然是别人收买他时送的五百两银子!为了不被发现,他特意将其埋入极深的地底,即便小慕儿也不能找到啊!
钟妈妈瞪了何冲一眼,转而恭敬道:“老爷,何冲的小妾已经招了,说下午偷听到何冲和一名女子谈话,密谋构陷二小姐,可惜的是,她没看清那名女子的样貌。”
桑玥的眸光泛起目空一切的嘲弄,那人用五百两银子收买何冲,她便让钟妈妈和莲珠就用十倍的银子收买能提供消息的人。若是软的不行,她也准备了硬的,不过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就花了点银子,还算省事。
桑楚沐怒火中烧,一脚踹掉何冲的两颗大门牙:“说,收买你的人,究竟是谁?”
何冲吐出碎牙,吞下血水,吓得无所适从。
“唉!”一声喟叹,似一粒晶莹的露珠滴在平静无波的湖面,声响不大,涟漪犹存,“何冲,那人是不是说只要你按照她教的话讲,父亲就一定会处罚我,届时你就是揭发杀死我大姐幕后元凶的功臣?”
何冲身子一颤,低头不语。
“帮凶和元凶的区别是很大的,对于帮凶,至多打打板子,降降份例银子,对于元凶么……”讲到这里,桑玥微微俯身,幽静得像一潭千年冰泊的眸一瞬不瞬地锁定何冲惊恐的脸,就在何东被看得几欲崩溃之际,她噗嗤一笑,“害我的人,会被五马分尸哦。”
五马分尸?何冲神识崩溃,四肢发软:“我……我……”话音未落,他高亢地呼了一声,随即开始七窍流血,浑身抽搐。
桑玥的瞳仁一缩:“何冲,你看,你帮着别人遮遮掩掩,殊不知早就被人下了毒!你还不说出幕后黑手?”
何冲幡然醒悟,但他已无法言语,只得用颤颤巍巍的手指在泥泞的青石地板上写下姓名,可刚刚写了一横一竖,便喷出一大口黑血,气绝身亡!
桑飞燕果然是有同谋的!
桑玥松开手,拔下一根发簪,蘸了雨水,将剩下的十五个笔画补完。
桑楚沐骇然失色!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父亲,我担心那人要对付的,不仅仅是我,父亲的书房要加强戒备。”桑玥之所以这么说,并非因为她有什么根据,而是那种潜意识里的不安还在持续,没有因为澄清误会而减弱半分。
究竟是什么?
很快,桑玥找到了不安的源头。
“老爷!老爷!”红玉慌慌张张地跑来,她满身泥泞,想必是脚程太快,在路上摔了跤,“老爷,二小姐,五姨娘她……好像要生了!”
桑楚沐闻言色变:“要生了?她才不到八个月啊!”
红玉喉头干涩,咽下口水,道:“五姨娘听说二小姐克灭了长明灯,被老夫人抓来福寿院问罪,情急之下就冒雨往这边赶,奴婢劝不住,只得一同前往,谁料路上太滑,五姨娘摔了一跤,就开始……开始肚子痛……”
“糊涂!”桑玥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她一把抓住红玉的手腕,声沉如铁道:“是谁将消息传给五姨娘的?”
红玉只觉得手腕快要被桑玥给捏断了,痛得眼泪直冒:“是梅儿!她在前院守门,听到过往的下人谈论这件事,于是告诉了五姨娘。但雨太大,那两人走得又快,她没看清是谁。”
梅儿是个二等丫鬟,怎么会跑去守门?既然当时的雨那么大,下人行色匆匆,她看不清样貌,难道就听得清谈话?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争对五姨娘!要害的,是五姨娘和腹中的孩子!
“钟妈妈,你去请产婆,刘妈妈,你去请李大夫,我去看看五姨娘。”桑楚沐说着就与红玉一起往五姨娘的院子走去。
桑玥的脸上如同蒙了一层冰霜,周围仿佛有寒气缭绕,眼底的眸光犀利得似要将整个暗夜洞穿:“子归,去普陀寺,以最快的速度把灵慧大师请来!”
“是!”子归迅速没入了夜色中。
……
卧房内,五姨娘平躺于床,汗如雨下,浸湿了亵衣和床褥,几缕湿发狼狈地搭在额角,像几块黑色的墨迹。她被阵痛折磨得疲倦不堪,脸上却洋溢着再为人母的喜悦,对着帘子的方向,道:“老爷,你别担心,红玉给我当了垫子,我摔得不重,三小姐也是七个多月就出生了,不也好好的?”
桑楚沐面色凝重,听了五姨娘的话,即刻敛起飘飞的思绪,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对,我们的儿子会平安的。”
我们的儿子?五姨娘心里的五弦琴被拨弄了一番,奏出无以伦比的美妙乐声,令她的渴望无限放大,真想,立即将他生下来啊!
李大夫专心致志地检查着她的脉象,并用手摸了摸她的肚子,疑惑地叹了口气:“怪了,上个月老夫来给五姨娘诊治时,她的胎位都是正的,现在怎么横着了?”
五姨娘一听,心里顿时凉了一大片,胎位不正,就是难产之兆。
桑玥握住五姨娘的手,问向李大夫:“有法子顺过来吗?”
李大夫摇摇头:“我医术浅薄,无能为力。”
产婆也低下头:“老婆子只能接生,顺胎位,恐怕没办法。”
桑楚沐在外间,听着里面的谈话,心急如焚。天底下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他渴望这个即将出世的小生命,男也好,女也罢,是在他的悉心呵护下一天一天长大的,除了玥儿,再没哪个孩子激起过他如此强烈的保护欲望。
他要这个孩子!
“凤兰,你再忍忍,我去请太医!”他要亲自去,去将太医院的院判请来!
桑玥听着渐渐远离的脚步声,柔声道:“娘,恭喜你守得云开见月明。”
五姨娘疑惑地‘嗯’了一声,桑玥笑了笑:“没发现父亲有多紧张吗?我想,父亲待你……是真心的了。”
五姨娘苍白的脸终于泛起了一抹血色,娇羞得惹人垂怜。
桑玥安抚了五姨娘一会儿,嘱咐产婆和红玉好生照顾,又给李大夫使了个眼色,李大夫会意,随桑玥一同来到院子里,桑玥一改笑容,沉声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可能导致五姨娘的胎位出现转变?”
李大夫思付了片刻:“正常的原因,可能是五姨娘缺乏锻炼,终日卧床或坐着,不常行走。”
桑玥若有所思,这个可能性不大,五姨娘每日晨昏都会散步小半个时辰:“非正常原因呢?”
“非正常原因可能是熏了艾草,或是长期接触熏过艾草的人。”
桑玥的眸子里冷意潸然,深吸一口气,随口道:“生孩子碰上办丧事,即便生下来也不招人待见,李大夫,你说是不是?”
“这……”
桑玥对莲珠眨眨眼,莲珠从怀里掏出一沓子银票,初步估算,至少两千两。桑玥将银票递到李大夫面前,笑了笑:“其实李大夫年事已高,没必要总为祖母请平安脉,多累人。”
李大夫脸色一沉:“二小姐,你这是做什么?老夫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从不收受贿赂……”
“五千两。”
“老夫不能将英明毁于一……”
“黄金。”
“五姨娘摔跤动了胎气,索性经老夫诊治,并无大碍,脉象如常。”
桑玥满意一笑,命莲珠回棠梨院取来金子,将金子递给李大夫,道:“李大夫赶紧去给我祖母回话吧。”
李大夫出了院子,莲珠鄙夷地道:“我算是见识了,从前李大夫不收受贿赂,是嫌贿赂太少啊。”
“李大夫是个聪明人。”世上没有人不爱财,她也爱。但五千两黄金不足以让李大夫贪心,他是被桑玥给震慑了。
他活了大半辈子,阅人无数,庶女过着什么什么日子,他焉能不详?他隔三差五给滕氏请平安脉,桑玥是什么状况,他焉能不知?不到一年的时间,桑玥改变了捉襟见肘的困境,随手一掷黄金数千两。这说明什么?一来,说明桑玥很可怕,或者,她有个十分可怕的后台;二来,桑玥是铁了心要他告老还乡,他若敬酒不吃,就改吃罚酒了。这五千两黄金其实是在警告他:她有能力弄到那么多钱,就绝对有能力要他一条老命。
所以,他怕了,最终妥协了。
桑玥又叫来红玉,声若寒潭道:“你说实话,这一个多月,除了我以外,五姨娘都接触过谁?”
红玉认真答道:“平时来的多的就是九姨娘和……二夫人!”
“二夫人?”桑玥的眸光变得难以捉摸,“怎么从未曾听五姨娘提起?”
“二夫人怕被丞相府的人知道后挨骂,所以拜托五姨娘不要声张。因为二夫人十年前救过五姨娘一命,五姨娘对二夫人心存感激,二人的关系渐渐地越来越熟络。”
怕挨骂是假,怕被抓到把柄才是真!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把梅儿关起来,不许她逃跑,也不许她自杀。”桑玥转身给莲珠使了个眼色,莲珠会意,悄然出了院子。
桑玥定了定神,敛起内心的忐忑,换上一副轻松淡定的笑,步入了五姨娘的房间。
时间一点一点在流逝,五姨娘的阵痛越来越密集,痛感越来越强烈,腹中的胎儿仿佛意识到自己很难降生,于是烦躁不安,不停地翻腾踢打。五姨娘的肚子一会儿鼓起一个包,一会儿颤一下。
桑玥垂眸掩住不安的眼色,胎儿憋得太久,已经开始挣扎了,再这样下去,随时都有胎死腹中的可能!
灵慧,子归,你们怎么还不回来?
五姨娘这会儿也慌了,她紧紧地抓住桑玥的手,掐出几道紫痕也浑然不觉:“玥儿,我能生下来的,对不对?”
桑玥微微一笑,擦去她鬓角的汗:“是的,娘,你再坚持一下,灵慧大师很快就到了。”
五姨娘却并不因她的话而心安,反倒更加忐忑,她落下两行清泪,一手摸上动得越来越频繁的腹部,一种史无前例的恐惧强势撞入她的心扉!她的眸光忽然变得坚定:“玥儿,我怕是生不下来了,你……你帮我把他拿出来!”她在大周时曾见过下人给难产的狸猫接生,用的就是这个法子。虽然母亲会死,但孩子能存活,能存活的!
桑玥的心狠狠地被巨木撞击了一下,拿出来?五姨娘难道是想……开膛破肚?
“不,娘,你能生下来的!”
胎儿又是一阵拳打脚踢,五姨娘苦涩地摇头:“当年的八姨娘就是这么死的!胎儿横在腹中,生了一天一夜,最后一尸两命。玥儿,我不怕死,但我……我不想他……有事……十年前,我失去了……一个孩子……我是真的,真的很想……做……母亲……”
桑玥一只手狠狠地抓紧大腿,挤出一个笑:“娘,你别说了,你不会有事,弟弟也不会有事,子归已经去请灵慧大师了,他是神医,一定有办法!”
忽然,五姨娘大惊失色:“玥儿,你摸摸,他不行了,他在挣扎,他快死了!你救救他!”
桑玥几乎要从大腿上剥下一片肉来:我前世经历的痛,难道要你也经历一遍吗?叫我剖开你的肚子,救出弟弟?我做不到!我宁愿最后活下来的人,是你!
桑玥夫人目光落在五姨娘频繁抖动的腹部,违心地宽慰道:“是你太紧张了,你放松,弟弟也就放松了。”
“不是的,玥儿,”五姨娘挣扎着起身,自床头柜摸出一把防身的匕首,“动手!”
桑玥不语,不接。
五姨娘扬起匕首,撩开衣襟,对准自己的腹部,缓缓地划了下去……
“娘!”桑玥一把握住刀刃,鲜血滴在五姨娘高高隆起的腹部,“我不许你伤害自己!”
桑玥话音刚落,子归就带着灵慧来了。在他们身后,跟着一身墨色锦服的慕容拓。
“桑玥!”慕容拓一把迈至二人身前,压住波涛汹涌的心疼和怒火,轻柔地自五姨娘手中拿过匕首,“灵慧大师来了,你不会有事的,我先带桑玥下去擦药。”
“玥儿,我……”五姨娘眼底光彩重聚,内心却自责万分。她怎么可以误伤了玥儿?
灵慧给五姨娘仔细诊察后,不屑嗤道:“不就是个胎位不正?搞得跟大灾大难似的,南越的大夫都是饭桶!”
此话一出,桑玥吁了口气,慕容拓将她抱起,施展轻功,带她回了棠梨院。
雨后的夜晚总是格外宁静,没有蝉鸣蛙叫,没有脚步匆匆,月牙儿奇异地爬上了枝头,彰显着明日将会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房内,一墨一白两道身影,静坐无言。
烛火照着慕容拓低垂的眉眼,令他的眸子璀璨得不像话。他一边涂着药,一边责备道:“为什么我觉得我给你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清洗伤口和涂药呢?”
“你抓哪里不行,非得抓刀刃?”
“你知不知道这次的伤口有多深?差点就割断骨头了!”
桑玥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五姨娘难产的样子,心里的天枰逐渐倾斜。她抽回手,起身行至窗前,望着无边的夜色和花瓣上晶莹透亮的水珠,语气淡淡道:“慕容拓,这两天我想了许多,始终觉得我们不合适。”
五姨娘不惜剖腹也要生下孩子的事,深深地震撼了她!原来,愿意为了孩子倾尽所有的不只她一个。那么摄政王妃呢?她对慕容拓的爱,丝毫不少于天下的任何母亲的吧。慕容拓不该为了虚无缥缈的儿女私情而背叛最忠贞的亲情。或许,那天的情不自禁本是个错误,她喜欢得不够坚定、不够深刻,就为了一丝水深火热中的温暖,令慕容拓燃起漫无边际的希望,这不是在造孽吗?
他俊美无双,身份尊贵,多少世家千金,多少绝色名媛倾慕于他!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冷淡得不能给他相同回报的人。
最重要的一点,经过深思熟虑,她笃定了那道圣旨并非出自冷瑶之手,而是摄政王妃!
慕容拓大骇,他匆忙赶来可不是听她将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的。“你撒谎!”
桑玥微微摇头:“真的不合适。”
慕容拓起身行至她的身侧,随她一同眺望无边的夜色:“因为那道圣旨,对不对?你不敢抗旨,怕给定国公府惹来灭顶之灾,是不是?”
桑玥再次摇头:“不是因为圣旨。”
“那是因为什么?”
桑玥的手紧拽成拳,冷冷道:“因为你嚣张跋扈,幼稚任性,胸无大志,空有一副俊美的皮囊,迷惑了我这么些日子,可如今我对虚有其表的你腻烦了、厌恶了、灰心了。皇帝虽然年幼,但他饱读诗书,勤政爱民,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拥有所有女子艳羡的财富地位……”
慕容拓嘴角隐隐抽动,勉力挤出一副云淡风轻的笑:“编啊,继续编啊。”
桑玥如蝶翼般美丽的睫毛轻颤了数下,自盆栽了摘了一朵白色小花,轻轻拂去花瓣上的雨滴,道:“我是他的第一个妃子,可慕容拓你呢?王妃送你通房无数,你怕是早就不干不净了吧。”
慕容拓呼吸一滞,眸子里泛起了一点寒光:“我说了我一个都没要!”
桑玥冷冷一笑:“你觉得我会信?”
慕容拓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腿部的伤疤,为了抵制媚药他不惜自残,最后却换来她的一个猜忌!
慕容拓擢住她的双肩,扳过她的身子,竭力笑了笑:“怪我没在第一时间赶来救你,生我的气了?”
“我只会怪你妨碍了我的好事!”桑玥挣开他,目光凛凛道,“我是一个贪慕虚荣、阴险狡诈的人,从前一直都在利用你,你没发现吗?”
慕容拓低吼道:“那你就继续利用啊!”
“有了皇帝,我还需要利用你吗?”
这话真的很伤人!慕容拓的自尊仿佛被碾碎了一般,高大健硕的身躯空旷得随时都会坍塌,他阖眸片刻,骤然睁开:“不,我还是不信,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你说,我改!你要什么,我去争,去抢,去夺,也一定送到你面前!”
桑玥的心中像滴进了一滴胆汁,苦涩层层晕开,一直蔓延到舌头:“你一天一天地改变,我的要求也会一点一点地提升,所以,你永远无法成为我想要的人!”
“桑玥!你不要口是心非!”
“下次见到我,拜托你称呼我一声‘顺妃娘娘’。”
慕容拓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眸光似穿透了百米冰湖,冷得令人瑟缩:“谁敢娶你,我就杀谁!”
“你疯了!那是皇帝!”原来他竟是做的这个打算!
慕容拓冷冷地看了桑玥一眼,欲要跃窗而出,皇帝他也照杀不误!
桑玥勃然变色,赶紧喝止了他:“你看看你,遇事就会逞能,一点脑子都没有,难怪我无法喜欢上你!”
慕容拓并不转身,因极力隐忍的缘故肩膀有些颤抖,那声竟也压抑得令人心疼:“是,我就是傻,傻到喜欢上敌人的女儿,傻到为了你连命也可以不要,傻到明知和你不可能却非要逆天而行!”
他一手按住窗棂子,桑玥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你去了就是送死!”
慕容拓转身将桑玥拥入怀中:“还不承认?你明明就是担心我!为什么总是跟自己的心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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