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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杨逍从屋角扯过一张方几,如同变戏法一般从大口袋中先提出一小坛酒,再取出种种干果、蜜饯、腊肉、香肠之类,满满地摆了一桌子,笑道:
“咱俩谈了半个晚上,你这书也看得够了,想必同我一般,肚饥口干得紧,来来,咱俩痛饮一顿再说。”
说着,从袋中取出两只青花细瓷大碗,拍开酒坛上的泥封,将两只大碗斟酒,递过一只道:“喏!这碗是你的!”
他刚一拍开泥封,风清扬便觉一股酒香扑面而来,醇煦之极不说,其中竟似有鲜花瑶草的香味,酒汁更是金黄如蜜,甚是黏稠,未及入口,先已有醺醺之意。
他生平饮酒无数,但这般好酒却也罕见,当下馋虫发作,端起酒碗,对杨逍一晃,饮了下去。
入得肚中,更觉五脏六腑一清,丹田之处暖融融的,一股又热又香的气息四处游走,四肢百骸,无不舒泰,不由脱口赞道:“好酒!”
杨逍笑吟吟地得意之极,捋着花白胡子道:
“算你小子有福气,这慕容家酿的‘百花酒’少说也有七十年,酒窖中亦非常有,老夫我在这水阁待了三年多,也只喝过四次。”
风清扬一笑,搬过酒坛,先给杨逍斟满一碗,自己也斟上一碗,两人又是一饮而尽。
顷刻之间,两人风卷残云一般将几上的酒肴消尽大半。
杨逍酒量不宏,几碗美酒入肚,双颊俱已通红,与鬓旁白发交相辉映,色彩煞是鲜明,若非醉眼了乜斜,望之倒似神仙中人。
只听他口中喃喃道:“莫入红尘去,令人心力劳。
“相争两蜗角,所得一牛毛。
“且灭嗔中火,休磨笑里刀。
“不如来饮酒,稳卧乐陶陶。
“白乐天一代大贤,做得好诗!”说着连饮数口。
风清扬听这诗似谣似谚,通俗明白,也算不得好,但诗中所含却大有深意,耐人寻味。
他此时也有三分酒意,道:“杨前辈,我有一件事请教。”
杨逍摆摆手道:“哎!杨逍就是杨逍嘛,我最厌恶这套前辈后辈的虚文,都是狗屁!”
风清扬见他醉态可掬,言语之间大有狂态,不禁笑道:
“那怎么成?你是我三师母的师父,比我高上两辈,从武当的殷融阳师兄身上算来,你是他的外公,也比我高上两辈,这还算不得前辈么?”
杨逍侧头望了半日,道:“那也有理!”
忽地虎起眼睛道:“那你便非要挂在嘴上吗?这里只有你我两人,你说话自是对我说的,非要称呼一声作甚?”
风清扬生性豁达,更不愿与他纠缠不休,遂道:
“听你适才吟诵白乐天诗,似是对旧事全不挂怀。
“然则既已身得自由,为何又滞留不去,莫非……”
杨逍摇摇头道:“错了!错了!你以为我在参合庄逗留不去是想报复那老贼么?
“嘿嘿,我若想暗算于他,这老贼怕连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我不过是贪恋这阁中所藏秘本,既长见识,又增修为,天下哪还有这么好的事!
“实话跟你说,以前我的武功确是逊那老贼一筹,两年之前我便可与他战成平手。
“可这两年来,每次他提我出去比武,我都故意输他一招半式,你说是为甚么?”
风清扬会意道:“为了白看这里的书啦!”二人一同拊掌大笑。
笑了一刻,杨逍重重叹了一口气道:
“说到我与你师父的事,那又麻烦得多啦!按说明教毁在他手下,我的老搭档、好兄弟范遥也死在他双掌之下,哪儿有不恨他的道理?
“可我这些年或是云游四方,或是年龄渐增,慢慢地,对从前的许多事儿都能想开一些了。
“当时明教与各大名门正派都是死敌,犹如两国交兵一般,不是你灭了我,就是我灭了你,力强者胜,那也没有什么对不对的。
“尊师杀了范遥,那是因为范兄弟他曾杀了于尊师有父子恩养之情的老仆欧阳九。
“我等江湖中人,恁多年来谁手上不是鲜血淋淋,自己也过的刀头上舐血的日子,左右不是死在尊师手里,也会死在别人手里,那也不必恨了!
“我这些年来什么都想得开啦,成日价吟诗弹琴,饮酒弈棋,要那许多劳什子的怨啊恨啊来干什么?
“若是还有旧事横在心中,我又怎么会帮你?”
杨逍生性原本孤僻,女儿嫁与名门正派中人,他便不愿过多来往,但寂寞难耐本是人之常情,他自见风清扬便颇喜他性情聪明,气质仁厚,与之甚为相得,便如喜欢一个晚辈的孙儿一般。
此夜他心情畅快,在风清扬一问之下,便将多年心中蕴积的话竹筒倒豆般全说出来。
风清扬听罢此言,默然不语,心想这位前辈是性情中人,难得又是胸襟宽博,见事通达,颇具雅量高致。
自己生平甚少服人,但杨逍的谈吐气度,却让他不由自主地从心底佩服出来。
二人酒足饭饱,分别在屋中阅读秘笈,甚得其乐。不知过了多久,杨逍叫他道:
“喂!该回去啦!那老儿若送饭来时不见我们,那可就糟之极矣!”
风清扬依言放下书册,随杨逍回到石室之中。
此后两人每吃过第二顿饭便来此处读书,不知不觉间过了一月有余,风清扬自觉功夫大进。
甫得自由的前几日,风清扬也曾遍探参合庄,期望寻得雪儿踪迹,但苦寻不获,猜测雪儿或许真的不在,也只索罢了,只好一边读书一边等待雪儿出现。
这一日,风清扬正在“戊”字号中翻阅各派内功秘笈。
他知自己所习《九阴真经》乃是天下至高的功夫,寻常内功法门也还不放在眼中,只是随便翻翻记记,了解一下别派内功的情状而已。
他将《崆峒内功秘要》匆匆翻完,归回架上,待要取下面的几册,蓦地发现木头书架的后壁上竟嵌着一只铁环。
那铁环只比铜钱略大,黑黝黝的,甚是小巧。
风清扬好奇心起,伸手一拉,铁环竟是纹丝不动,向右扳了一下,仍是毫无动静。
再向左拧,只觉略微松动,于是再向左转,连转三周,“咔”的一声,铁环不动了。
风清扬正自犹豫,只听后面书架“轧轧”作响,绕过去看时,只见最底部的一块架板缓缓向内推进,露出一个暗格。
风清扬大奇之下,伸手进去掏摸,只觉触处一凉,“呛”的一声,似是机簧声响,心知不妙,疾地向后一仰。
“砰砰”数声,四支短箭从他鼻尖上面寸许处掠过,钉在身后的木板上,这些短箭突如其来,事先毫无朕兆,速度又是奇快无比,饶是他应变奇速,还是险险着了道儿。
风清扬一颗心“怦怦”乱跳,心知箭矢由机簧射出,力道奇大,自己只要慢得一瞬,身上便要添四个透明窟窿了,当下不敢再伸手过去,到屋角处寻来一根竹棍,远远地伸入暗格四处击打探查,等了半日,确信再无其它暗器射出,这才再伸手进去,从暗格深处小心翼翼地捧出两本书来。
只见这两本书册页均已发黄,颇有残损,墨迹已转浅黑,地角处磨得乌亮,显是数百年以上的古物,而不知经多少人摩娑参详。
左边书封页上以小篆题道:“凌波微步”,右边书封页上以小篆题道:“北溟神功。”
风清扬一见之下,喜欢得几欲大叫起来,刹那间想到雪儿说过,这两本秘笈连同一阳指功法,本是大理段氏传家之宝,南宋光宗年间被一蒙面怪客从天龙寺中盗走。
“凌波微步”后由慕容氏宣称得到,而“北溟神功”与“一阳指”则从此失传世间,原来那“北溟神功”竟在此处,那么自天龙寺盗宝的蒙面怪客十有八九也就是慕容氏的先辈了。
那“一阳指”秘笈却不知散在何处,并不在其中。
杨逍此时正在“癸”字号中参详诸般机关消息之法,他耳目灵敏,所得这边声响有异,赶了过来。
风清扬将上项事一说,杨逍见到那两本书册,也不由大喜,笑道:
“你这小子当真是好深的福缘。
“这两册书可称武林至宝,不知有多少人眼红着想要哪!
“我在水阁里待了这么久,怎么就连一次这样的好事儿也撞不见?”
风清扬笑道:“我见到了与前辈见到那是一样的,前辈若是喜欢,拿去修习便是。”
杨逍笑道:“我这把老骨头,多好的内功练不练也没甚么用处了。
“那‘凌波微步;倒要老实不客气地看上一看,把那慕容老贼的绝技都攥在手心儿里,永远不必犯愁打不过他了!
“喂!小子!我知你剑法奇高,武林中可称得上数一数二,但我看你的内功火候似乎不足,不如学学这‘北溟神功’罢!我虽不知它的底细,想必也有益无损!”
风清扬听他对修炼这两门功夫不甚起劲,明白他素来心高气傲,虽知这是神妙功夫,也不屑染指慕容氏的东西。
及听到最后几句,心中不由一动。他自艺成以来,纵横江湖,少逢敌手,但近几个月中,却连遭两次败绩。
头一次败于无名怪客手下还可说是因他使出“凌波微步”,自己猝不及防,况且兵刃被断,也不能算是惨败。
此番在慕容绝手下失利则纯是因为内力不如,被他克制,若内力与之相仿或稍逊一筹,手中宝剑便可透过他的罡气,大大奏效,决无如此惨败之理。
想到此处,便自杨逍手中取过“北溟神功”书册,要看看它究是怎样一种奇法。
翻开第二页,只见上面一篇文字,字迹笔致温润,棱角内敛,写道:
“北溟神功者,逍遥派之武学。
“《庄子?逍遥游》云:‘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鲲之大,不知其向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翼若垂天之云。’其名目本此。
“其法以修习奇经八脉为主,取敌人内力,融化为己用,由小及大,若鲲鹏之变,至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变之境地,是为大成,是为逍遥,此亦‘逍遥派’名目所由来也。
“是法虽便捷,然亦不劳而获之黠者。
“余无意间得此功,幸未累及良人。
“凡我段氏子孙修习此功者,望慎用之。
“慎之!慎之!如违此训,则我段氏列祖列宗必不安于地下。
“甲戌正月誉白。”
下端钤有朱红印章,却是大理国的玉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