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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放去,看到了芍药圃,又见牡丹亭,蔷薇篱,芭蕉坞,数百枝桃枝杏花如喷火绯霞一般。那一带清流汇聚而下, 上面藤萝倒垂, 旁边蔓草过肩, 水上落花浮荡。
众人皆眉开眼笑,抚掌赞道:“真是好景!”
连忙走上牡丹亭, 环顾四周,水上藤萝摇曳, 影影绰绰地显露出水中飘飘荡荡的落花, 泉池两行垂柳轻摇,其水愈加显得清溜透彻,曲折萦纡。幽深静谧。
懂行的只两眼放光,细数这其中的奇花异草, 惊呼连连, 愈发惊喜。不懂行的,只觉的景美花香, 真堪入画。目光流连, 赞叹不绝。
几人正沉迷在这美景之中, 忽闻远处一阵喧哗, 纷纷好奇看去。
只见她们北面走来七八名少女,皆衣着华丽,只觉不凡。只是她们的目光却几乎都落在了同一人身上。
那名女子身穿紫罗兰色刺绣对襟襦衫,杏色罗裙,腰间围着鹅黄色腰上黄,系着彩宝碧玺缀玉佩蝴蝶结禁步,臂间挽着一条蜜合色绣团花披帛。
少女正仰着脸四处观望景色,身姿窈窕,柳眉杏眼,云鬓峨峨,眉如青黛,脸胜桃花。原就生的容色甚丽,这一身亮丽又不庸俗的衣裙将她本就不错的身形更衬得愈发体态纤细,分外娇嫩明艳,犹如枝上怒放的海棠花一般亮眼艳丽。
可惜少女神情间颇有几分冷清,一旁的采女不住与她说话,却不曾见她开口,眼神中更有几分厌烦不耐。
杨素女第一个收回目光,陈多福瞧见了,心里一动,忙凑过去问她:“杨娘子是否认得那紫衣娘子?”
杨素女点头,视线又落到紫衣少女身上,语气平淡:“她是秦、魏国大长公主的外孙女,长孙七娘子。”
一听说是公主的孙女,众人都目露惊羡之色,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呢!皆忍不住看向那边,越看越觉得果然不愧是皇亲国戚,通身贵气逼人呢!
唯有范雪瑶早就知道这长孙七娘子是谁,她于长孙家的同辈娘子中行七,乳名珪。早年她曾参加过一次赏花宴,便是由长孙七娘子的母亲永嘉郡主举办的,因着这层关系,她只得随她娘一道去了。当时便是长孙珪同几个堂姊妹负责招待她们一众年轻娘子。
收回目光,范雪瑶笑道:“果真仙姿国色。”便不再就长孙珪这人言说什么。
杨素女不由多看了她几眼,内心多了几分欣赏。心道:这范娘子虽然门第不高,可这性子倒是庄重矜持的紧,听到公主之名尚能如此淡然。
正人心各异,忽然那一边吵闹起来。
范雪瑶下意识看了过去,却见长孙珪那边一个松花色襦衣配桃红夹袄的少女与一个粉蓝色绣遍地撒花窄袖对襟褙子的少女争执起来,离的有些远,众人只听得见模模糊糊的争执声,却听不仔细在因为什么事争吵。
两名少女吵的有些厉害,两人皆是一脸怒色,不时嘴巴开开合合的说着些什么。一旁长孙珪满脸的不耐烦,最终蹙眉说了句什么,才叫两人结束了争吵。
大概这事扰了心情,长孙珪没再往里走,一会儿就走了。后面几个少女唯唯诺诺的,犹豫了一下一齐跟着走了。
看着那一边七八个少女如今只剩下两三只小猫,范雪瑶这边人心就动了起来,杨素女率先动了,迎着笑向两名少女走去,近了身边,与那两人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就领着两人回来了。
笑盈盈地介绍两人:“这位是卢娘子,这位是朱娘子。”两人嘴边带笑,在杨素女介绍自己时都微微颔首示意,十分有礼。
范雪瑶细细打量两人,将两人的模样神态等一一记在心里,有个大致的印象轮廓。这卢姓娘子长的比较成熟,不像有些同龄的少女一团儿孩儿气,看起来倒是有些想法的女孩儿。五官清秀,小巧玲珑。观之可亲。
朱娘子人如其名,生的珠圆玉润的,五短身材。眼睛大,眉毛弯,是很讨老人喜欢的那种长相。
几人客套了一番,算是相交了,李秀云便等不及直接问两人:“方才我们瞧见你们那似乎有些异状,可是有什么事儿?”
朱娘子闻言苦笑,表情无奈地说道:“哪有的什么事儿,只是些不成问题的小事儿,偏就她们俩你不饶我我不依你的闹起来,这不是惹人笑话吗?”
不是什么事儿又到底是什么事儿?众人心里犹如猫儿挠一样,急的焦心。
好在卢娘子落落大方地一笑,简单解释道:“算不上什么事,不过是曾娘子踩了许娘子的裙摆,正巧看景没能及时致歉。许娘子又珍爱东西,一时情急争执了几句罢了。”
原来是因为这种事啊,李秀云顿时很失望,她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杨素女点点头:“也是她们两人气性大,这苑中景致如此美轮美奂,风趣妍丽,偏生为这种琐碎小事扰了心情,实在不美。”
朱娘子心有戚戚地连连点头:“是呀是呀,真是没意思极了。长孙娘子就给她们俩闹腾的回去了,就我与卢娘子实在喜这景色才留了下来。其余人都跟着回去了。屋里待了三日,来了还没一刻钟,这便就回去了。都是给她们俩闹的!”
范雪瑶见她们聊了起来,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找了个角落坐下,望着泉水浮花出神。她们家虽然经她明里暗中指引,过得也算富裕,只是因为范家是自祖上传下来的府邸,一直没更换过。因此始终庭小如蜗居,自然也不会有这般宽敞的花园了。
她们家的花园不过是一口莲花池子,几丛花草罢了。那莲花还是因她喜欢,央求李蓉才移植的,这才在夏天有清莲可赏。原先就一些浮萍水草,倒是养了几尾鱼,也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
原先看了十四年倒不觉得有什么,因为她是二十一世纪人,看到每样东西的感观总是:这是古物。下意识就觉得珍贵。可现在看到了禁宫里的富丽辉煌,才知晓她家在这长安城里实在算不上什么。一个小小的东御花园就有他们家整个宅子几倍大了。这里的一花一草,其价值很可能能买下他们整个府邸。
正胡乱想着,忽然身边一动。下意识抬眼一瞧,却是陈多福局促地坐了过来。
“我与她们说不到一处去,瞧你坐这儿,便来凑个热闹。可莫要嫌我。”陈多福抿着嘴角笑,有些唯唯诺诺,很怕她撵人的样子。
范雪瑶知道她这不是装的,是性格如此。正巧也不介意陈多福,便点点头,只道:“哪里的话。这又不是我的地儿,哪有嫌你的道理。且坐吧,这良辰美景,多些人欣赏也是乐事。只是我喜静,怕是要闷着你了。”
见她这么说陈多福才宽了心,没进宫时,她在家里就是个不受宠的,见了谁都是让三分。等进宫了,心里原本就怯三分,随着发觉人人都比自己出色时,腰杆子就更加挺不直了。
也不知怎么的,明明她事事退让,不与人争,偏生一个院子的人谁都不亲近她。就连那个跋扈无礼的李秀云都能跟杨素女亲亲近近的,唯独她形影单只的,想想就觉得冷清。
想到要这样过上一个月,陈多福心里就慌的很。这才忍不住来接近范雪瑶。想着好歹有个人作陪。只是又怕范雪瑶心高气傲,看不上她。幸好范娘子不是那种人。陈多福轻轻抚了抚心口,那儿还跳的厉害。
“娘子平日里可好玩个什么?”陈多福心里突突的跳,口干舌燥的想寻些话题与范雪瑶说。
范雪瑶一手倚在栏杆上托着下颌,略宽的袖口微微露出小片白净的玉腕肌肤,忒的诱人于不动声色。眼睛从浮花上移开,看向陈多福,见她眼皮儿颤颤的,知道她心里紧张,便柔和的笑笑,态度随性可亲地随口说:“平日里好读些书,绣个花儿,与姊妹们玩耍,不值一提。”
陈多福不知范雪瑶的情况,也信以为真,心想这些贵女与自家也没什么不同嘛。心里的紧张顿时少了几分,之后便平和了许多,总算能正常的与范雪瑶说话了。
两人便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陈多福时不时的眼睛往杨素女她们那边看,想说什么又忍住了的模样。范雪瑶心知她想说些什么,于是故作不知。只是陈多福明显不是聪明人,很快便忍不住开口引起了话头。
“娘子觉得这能晋为嫔妃的五十人里,我们院子有谁有这个运道能有幸能成为其中一人?”
范雪瑶见她真的问出来了,不禁惊讶地看向她。陈多福脸上一烧,只是心里实在太乱了,非要问出来才痛快,因此慌慌忙忙之际就把剩下的话都说了出来:“娘子瑰姿艳逸,必定是在这五十人里了。只是不知我们何人有幸,我瞧我是不太可能的。三百人才留五十人呢!”
“我怎会知晓,别的院子有谁我都不晓得,便是瞎猜也没法子。又怎么能言说这事。况且做主的乃是官家、太后,环肥燕瘦各有所好,又哪来的必定呢?”范雪瑶有些无奈,不过她也知道陈多福问她,并不是真的想知道什么,不过是想求个心安罢了。她只要安慰她就行了。
“你也不必太自谦,娘子秀外而慧中,入选乃十有八九的事。古人有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可强求也。娘子莫要太心焦了。”
范雪瑶柔声说道,淡淡适宜的笑容很温柔,声音柔和,听起来很舒服,令人不由自主的平静下来。
陈多福内心持续多日的心慌忧虑不知不觉中被安抚了,恍惚几息过后,忽然醒悟过来自己太过焦急,完全失了女子应有的矜持了。中选与否这事根本就不是她能追求的,看那些权贵人家的贵女,不也有提心吊胆怕落选的?
想到自己的表现被眼前的少女看在眼里,陈多福顿时羞赧起来,不好意思地说:“是我太心急了,倒是叫娘子看了笑话。还望娘子莫要介意。”
见她醒悟过来了,范雪瑶柔柔笑了笑,便不再就这事多说什么。
两人闲坐了一会儿,杨素女提议继续游御花园,待赏完景便各自回房了。
清晨,天色微明,景色幽玄。崇贤坊的坊门一开,便驶出一辆辆马车。范雪瑶坐在颠簸的马车内,只觉得骨架子都要被摇散了。这正是她不喜欢出门的原因,没有高超的防震性能汽车的古代,出行简直就是种折磨。
幸好一路畅行无阻,赶在范雪瑶快要吐前,马车总算停了下来。
徐姑姑搀扶着范雪瑶下了马车,范雪瑶快速掠过四周一圈,只见宫门前立着一位位青春貌美的少女,穿着打扮各不相同。少女们见了认识的,便凑到一起低声私语。霎时间,这巍峨庄严的宫墙下,香风阵阵,莺歌燕语,堪称热闹。
她们大多戴着帷帽,只是那纱又薄又轻,晨光一映,根本遮不住什么。
范雪瑶望着这些尚未被岁月侵蚀的如花朵般娇嫩的面庞,她们每个人脸上都闪动着兴奋,耳边响起嘈杂的心声,似乎每一个人都在希冀着未来将会属于自己的尊贵荣华。
从今往后,她就要与这些女子竞争了。
不知最终谁才是那个赢家呢?
范雪瑶微微勾起嘴角,她可是很有信心和毅力呢。
徐姑姑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将范雪瑶扶到一旁,避开旁人耳目,伸手替范雪瑶抚了抚鬓间的茉莉花,轻声细语道:“娘子,我只能送娘子到这里了。该打点的我都打点了,接下来的,就要靠娘子自己了。”因为徐姑姑只是被聘请来教导范雪瑶,不是范家的奴婢,因此,她从来只是自称我。
范雪瑶握着徐姑姑的手,凝视着她的双眼,听到她心里难以言喻的担忧,心中不禁暖暖的。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也会为真心待自己的人所动。抿唇莞尔一笑,淡施脂粉的面容顿时犹如冰雪消融,春花灿烂,美的令人挪不开眼。
“谢谢徐姑姑,这段日子劳累徐姑姑悉心教导,瑶娘定不负徐姑姑所望。”
听到范雪瑶用的自称,徐姑姑心中微酸,又热烫烫的。虽说她是被聘请来的,旁人道一声好听的称她徐女官,可事实上她也不过是出自宫廷的使女罢了。见多了旁人对着自己面上尊敬看重,实际上使唤的理所当然的高高在上的模样。再看看范雪瑶尊敬亲近的态度,徐姑姑难免在常规教导中,更多了发自内心的认真和真心。
她在宫中磋磨去了青春岁月,出宫后经人做媒嫁了个商人为妻。谁知命不好,没几年丈夫就得病去了,甚至未曾给她留下一儿半女。孤家寡人,孤独便随影而来。数月相处下来,她便不由自主的将这个贴心的娘子当成了亲女一般。
眼看着范雪瑶便要进宫去了,唯恐范雪瑶进宫后吃亏,徐姑姑顾不得其他,只想多说几句叮嘱的话,好叫她日后少走一点弯路。
“仁帝时,曾有个李姓的宠妃,不知娘子知不知?”
范雪瑶点点头。“自是知的。”莫说仁帝,自开祖以来的各种正史野史,她都通过各个办法摸了个清楚,尤其是那皇宫里的事儿,知道的多点,她的赢面就更稳些。
徐姑姑叹了口气,眼神流露出淡淡担忧之色:“我有幸曾谋得几面之缘,丰姿绰约、风情妩媚,当时李妃宠冠后宫,时人无不艳羡其圣眷甚隆。后来李妃连番三孕皆早夭,第四胎难产,小皇子一出生则殇,李妃的身体也一落千丈,数月后便病重不治,薨逝了……娘子心中当有数,一旦进了宫,便是如同于瀑布崖上逆水行舟。”进,难,且险。可不进,则会立时掉落悬崖,摔的粉身碎骨。
这话,徐姑姑没有说破,她知道依范雪瑶的聪慧,这道理不必说破。
范雪瑶自是明白徐姑姑的意思,的确,便是宠冠后宫又如何呢?自古以来,帝王宠妃难道还少么?清心少欲的皇帝也会至少有一位宠妃,更别提那重欲荒淫的,春芍药夏芙蕖,秋海棠冬玉兰。她是生的容貌姣好,可这天下间,美貌的女子从来都不会少。光凭美貌,是不可能牢牢攥住一个帝王的心的。而她求的也从来都不是一时的荣华富贵。徐姑姑这是提点她不要被一时的恩宠迷花了眼,要保持警惕和清醒的心,看清繁华背后的黑暗和危险。
如果她真的只是一个比较聪明的少女,几乎可以肯定会被帝王恩宠迷晕头。可是她却有自信,便是在那深宫内廷之中她也能活的自在风光。不光是她所拥有的异能,更是她心中清明。她很明白,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眼看着要到时间了,负责迎接秀女的小黄门便来赶人了。徐姑姑连忙抓着范雪瑶又叮嘱了几句谨言慎行一类的话,才匆匆离去。
太阳一破晓,卯时的钟声响了起来,宫门三扇小门全开,各家下人纷纷上前递交自家秀女的名帖。
冷香搀着范雪瑶等了没一会儿,嫣然就回来了。嫣然和冷香都是自小就跟在范雪瑶身边。范雪瑶虽然因为早就有心入宫,所以深居简出,不常出门与李蓉参加花宴茶宴等女眷聚会,不过她平时处理事务时除必要时,很少避讳两人,因而两人都很得用。这般大场面,嫣然也没有慌乱局促。
很快便有小黄门来引秀女们进宫门,范雪瑶左右一看,发觉她这边人是最多的一列,其次是长安权贵人家娘子的那列,京外官家女的是第三列,人数最少。
三道小门前都妥当了,不一会儿便由小黄门引导着数千名秀女进入宫门。众人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一时间只听的到脚下细微的脚步声,以及衣袂裙摆摩挲的沙沙声。
众秀女走了好一会儿,领路的小黄门才停了步。范雪瑶迅速瞄了一眼四周,发觉这是一个空旷的大场地,足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数千名秀女站在这,俯瞰下来大概她们每个人就像地图上的一只蚂蚁一样。
不等众秀女多想,小黄门们便上前将秀女每百人排成一行,按年龄大小排序,范雪瑶在秀女中算是比较小的,因此排在前面。她双目望着前面秀女的后脑勺,目不斜视张望,背脊挺直,犹如一朵风中矗立的莲花一样动人。
小黄门们逐一查勘秀女,不时传来一声“靠边站”、“靠边站”、“靠边站”的声音。随着这一声声“剔除”,被淘汰的秀女嘤嘤哭泣起来,惹的剩下待选的秀女们都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更加抬头挺胸,伸颈直背,将自己最美好的姿态表露出来。
很快小黄门就到了范雪瑶身旁,自上而下打量了一下她的身高和体型,点了点头便走向了下一位秀女。
这是初选过了。
范雪瑶知道没有意外的话,依她的身材是肯定能过的,不过这世上总免不了一些意外,因而心里还留了个“万一”。直到现在,确定自己过了初选,才松了口气。
初选很简单,只是将那些高了一点、矮了一点、胖了一点、或者瘦了一点的少女淘汰。而这初选,便淘汰掉了千名秀女。
一个时辰后,初选结束了,小黄门们领着初选过关的少女们出宫,于宫门处登记之后返回,等待第二日的复选。
被淘汰掉的秀女抽泣着上了各自的小轿马车,一路掉着眼泪回去了。她们之中不乏千里迢迢来长安受选的,才进了宫门不足半日,连内门都没进就被淘汰了。返回原地不说,还被打上了一个“不合格”的标签。
复选在第二天,范雪瑶回了家,众姊妹早等着了。见她进了屋,连忙拥簇上来,有的询问受选结果如何,有的叽叽喳喳问宫中是不是很辉煌,是不是地砖都是金子做的,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