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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市看守所,长长的通道不见阳光,这是从监室通往审讯室的必经之路。小吕带着一个瘦高个儿,一前一后地走着。通道很长,全长两百多米,一共有三个拐弯。瘦高个儿一边走一边不断地和小吕套词。这让小吕有些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等走到第三个拐弯的时候,嫌疑人突然停住了脚步。
小吕一愣。“哎,你怎么不走啊?”他在嫌疑人的身后问。
嫌疑人突然转过身来,扑通一下双膝跪倒:“警官,我家里有个急事,你得帮帮忙啊。”
小吕呆住了。他抬头看了看,这里正是一个死角,两边的探头都照不到。“你你怎么了?”小吕问。
“我母亲病了,家里没钱给她治,我想让您帮我打个电话,让我朋友给汇些钱。警官,这可是救命的事儿啊。”嫌疑人涕泪横流。
“不行,你起来吧。”小吕挺果断。他当然不会忘了警察最基本的纪律要求。
嫌疑人没动地方,看着小吕的眼睛,犹豫了一下,继续央求。“警官,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只要你能帮我,我不会忘了你的好处。”他特意在“好处”二字上加重语气。
“起来,有什么事跟你的管教说去。快点!”小吕义正词严。
嫌疑人这下傻了眼,缓缓地站起身,知道苦肉计没得逞。但他还是不死心,前后看看没人,突然从裤子里摸出一沓现金,着急地往小吕手里塞。
“哎,你这是干吗?你什么意思!”小吕赶忙推让。
“警官,只要您出去给这个号码发个短信,我的朋友一定会感谢您的,这只是第一笔。”嫌疑人再次把钱塞到小吕手里。这时小吕才发现,钱里夹着一张纸条。他接过钱,把纸条抽了出来。上面写着:速转款。后面是电话号码。
“你这是贿赂我吗?”小吕抬头看着嫌疑人,眼睛里露出警察的光芒。
嫌疑人一愣。“哎,我这是”他无言以对。
小吕没再把钱退回去,而是用力地推了嫌疑人一把,让他继续往前走。
嫌疑人慌了:“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钱我收了。”小吕一边说一边推嫌疑人,眼看着就把他推出了通道的第三个拐弯。
嫌疑人顿时泄气了,他知道,一旦出了这个拐弯,就会被监控照到。
“警官,我给你一百万,只要你告诉他转款。”嫌疑人在做最后的挣扎。
小吕一下就怒了,抬起一脚就把他踹了出去。之后自己走出拐弯,把手中的钱高举过头顶。“这个人的管教是谁?怎么把钱都带进来了?”他冲着监控高喊。
在监控室里,冯所长盯着监视器的屏幕哈哈大笑。他四十多岁,长得白白胖胖的,像个刚出屉的大包子。
“哎,崔爷,这小孩不错啊,挺干脆的!”冯所长说。
“还行吧”崔铁军递过去一根金桥,又给冯所长点燃,“这次又麻烦你了,别让那个嫌疑人瞎说啊,让号儿里的人知道了,咱们成什么了。”他叮嘱道。
“放心吧,那小子是‘劳动号’的,没少帮你们经侦、预审的试小孩。”冯所长抽着烟说。
“还帮预审的试人?”崔铁军问。
“可不,‘那三斧子’上任之后,也拿这儿当必修课了。我看啊,哪天我得和郭局念叨念叨,得多给我们看守所挂个牌子,警示教育基地。”冯所长大笑。
“操,你丫都所长了,说话还是这么没流儿。”崔铁军撇嘴,“哎,一会儿你得让看守把皮铮提过来啊,钱的事儿,别说漏了。”
“放心吧,不会让那小孩知道的。我心里有数儿。”冯所长笑着回答。
十分钟后,真正的皮铮被押到了审讯室。小吕挺气愤,一个劲儿地跟潘江海说,看守所的管理有严重问题。
从嫌疑人进到审讯室的那一刻起,潘江海就成了主角。他坐在审讯台后跷着二郎腿,看着低头沉默的皮铮(外号:屁三儿),琢磨着从哪儿“下嘴”。小吕在旁边正襟危坐,显得挺紧张。
要说潘江海没用,那真是崔铁军的气话。在预审支队,除了齐孝石、龚培德之外,老家伙里就该属潘江海了。
搞预审就是与人斗,毛主席说过,与人斗其乐无穷,但在预审员眼里,与人斗却其痛无比。你想啊,就那么三四平方米的憋屈地儿,整天跟无数人眼瞪眼地较劲,挖空心思斗心眼儿,搁谁谁不累啊。但没辙,预审员干的就是这个活儿,但虽然点灯熬夜、费心费力,你说怪吧,有时还挺上瘾。
潘江海就属于对付人上瘾的人。他最钟爱的电视就是新闻联播,最喜欢的报刊就是人民日报。你要跟他论时政,他能喷死你,你要跟他斗心眼儿,他能玩死你。凡事只要跟他说过一遍,他立马就能记住,过几天还能变成自己的理论,这确实是预审人的本事。
“哎,我说,你小子够会玩儿的啊?”潘江海以聊天的方式开头。
皮铮缓缓抬起头,心里也在琢磨着该如何对付这个警察。看对方的口气不重,他便就坡下驴:“嗨,瞎玩儿,瞎玩儿。”
在皮铮等二人昨天被抓获之后,潘江海叮嘱老肖,就把他搁号儿晾着,千万别说抓他们的原因。预审讲的就是虚虚实实,要让他完全明白了,就没法避实就虚了。
“你知道为什么把您弄进来吗?”潘江海开始抛烟雾弹。
皮铮也是“几进宫”的人,哪会这么容易就把事“秃噜”出来。他瞄着潘江海的眼睛,笑了笑说:“潘警官,您也知道,我昨天‘嗨’大了,本来是过来和‘耗子’谈事儿的,谁知道一进来他就给我吸了那什么东西,我一下就迷瞪了。后来就糊里糊涂地什么事儿也不知道了。”
“等醒了的时候就到了号儿里了?”潘江海替他说完。
“哎,就是这意思,呵呵”皮铮嬉皮笑脸起来。
“嘿,行,你丫是‘老炮儿’。”潘江海也笑了,他知道遇到了个“滚刀肉”,“那我问你,你知道自己吸的是什么吗?”
“哎哟,那我还真不知道。”皮铮果断地摇头。
潘江海并不在意他吸的是毒品还是面粉,他要的就是让这孙子误判重点。“你以前沾过这玩意儿吗?”他继续引导。
“我”皮铮眼神躲闪。他也在想着说还是不说。说吧,等于往枪口上撞,不说吧,估计也不好糊弄这帮警察,“吸过两次,但都是别人带着的。”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做出了选择。
“行,你还算老实。”潘江海点头,“你现在住在哪儿?”他转移了话题。
“我”皮铮思索着,“我平时就住在宾馆里。”
“别胡喷,你丫趁银子是怎么的,整天泡宾馆?”潘江海开始加快语速,逐步施压。
皮铮知道对手是个“警察老炮儿”,也不敢太放肆。“我住在北菜园街2号楼302号,租的。”
“哦”潘江海看着他,不点头也不摇头。在核实对方供述的情况之前,贸然表态只会失去威信,“还有呢?”他继续问。
“还有”皮铮下意识地低头,眼睛往上抬,“还有,西甲地40号院10层,门牌忘了,就是最里边的一间。”
“哦还有呢?”潘江海继续问。他侧目看了看,小吕正在飞快地记着。
“还有”皮铮抬起头,眉头紧锁。
“还有!”潘江海肯定地说。
“警官我真没有了。”皮铮摇头。
“还有!”潘江海用手指关节敲了一下桌子。
“哎还有”皮铮有些紧张了。他知道,自己已经掉进了警察挖的坑里,“警官,您就直说吧,想问我什么?”他索性直来直去。
“问你什么你不知道啊!”潘江海突然就爆发了,他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走到皮铮跟前,抬腿就是一脚。这一脚正蹬在审讯椅上,皮铮一哆嗦,额头冒出了冷汗。
“你个臭傻x,给你丫脸就上房揭瓦是吧。问你吸什么了,告诉我不知道,睡着了,行。问你丫住哪儿,净给我说出租房和‘炮儿房’。孙子,你丫是不是拿我当‘雏儿’了?”潘江海变了嘴脸。
小吕也愣了,第一次见潘江海这个样子。
“看什么啊?”潘江海没好气地问小吕,“拿着笔录,直接给递上去吧,我看咱也甭问了,这孙子是自己找不痛快!”
小吕一愣:“啊?潘师傅,那咱不审了啊?”
“不审了,你说跟这臭傻x有什么聊的啊?吸粉儿、嫖娼、抢劫、杀人、奸淫幼女、洗钱、制假贩假,事儿他妈太多了!”潘江海故意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密切关注着皮铮的表情,当说到“洗钱”的时候,皮铮眉头往上一动,潘江海心里就有了谱儿,“去,把笔录拿走吧。”他推了推小吕。
小吕不明就里,只得从命。他站起身来:“潘师傅,这还没按手印儿”
“按个屁,不问了!”潘江海一脸不耐烦。
小吕低头,做了错事似的,拿着笔录走出了审讯室。刚一出门,就撞上了崔铁军。
“笔录快拿过来。”他是从监控室跑过来的,后面跟着徐国柱等五六个同事。崔铁军细细看着笔录,“这几个地址都记得没错吧?”他问小吕。
“没错。”小吕回答。
“好,棍子,搜查你带队啊,马上办手续。一个地址去三个人,人不够找林楠要。立即行动!”崔铁军说。
徐国柱点点头,拿过笔录,风风火火地带着人走了。小吕呆呆地望着,这才明白出个所以然。
“徒弟,仔细琢磨,好好学。这几个师父有的是东西能教你。”崔铁军笑着拍了拍小吕的肩膀。
小吕第一次听崔铁军叫他徒弟,抬头愣住了:“您您叫我什么?”
“呵呵,徒弟。从今天开始,可以叫我们‘师父’了。”崔铁军笑着说。
“嗯!”小吕激动地点头。
小吕蹦着回到了审讯室,但刚一进门,就发现气氛已经大变。潘江海将凳子搬到了皮铮的对面,两个人一人一根烟,正对着喷云吐雾。见小吕进来了,皮铮才停了嘴。
“哎,你先出去吧,笔录也结了,我跟他聊聊。”潘江海冲小吕摆摆手。
这下屋里又剩下了两个人。
潘江海吸了一口烟,缓缓地说:“现在没别人,我就问你,你是在帮谁做事?”他盯着皮铮的眼睛。
“潘警官,我刚才也说了,我不是帮别人做事,我是自己做事。”皮铮这回到挺痛快。
“自己收钱,自己洗?”潘江海皱眉。
“是啊。”皮铮点头。
“怎么洗?”潘江海问。
“就是每次有人需要把钱转到境外了,就把资金打到我指定的账户上,然后我收个点儿费,把钱给转到境外。”皮铮回答。
潘江海不动声色,把凳子搬到皮铮跟前,目的是近距离地观察他的表情、呼吸,甚至心跳。搞预审的,有时也得给嫌疑人“望闻问切”。
“你接过现金吗?”潘江海问。
“接过。”皮铮果断地点头。
“最大量接过多少?”潘江海问。
“500多万?”皮铮回答。
“存在哪里?”潘江海问。
“存在”皮铮看着潘江海的眼睛。
“你那地方去过了,二层别墅。”潘江海话赶得紧。
皮铮的瞳孔放大,嘴巴张开,显然被惊到了。“是,是存在那里。”他的呼吸也随着加快。
潘江海觉得这事不简单了,他知道,皮铮态度的180度大转弯,肯定不光是因为自己的审讯技巧。人再高级也有动物性,动物的本能就是趋利避害。“那个地方都谁去过?”他继续问。
“就我”皮铮说。
“嗯?”潘江海皱眉。
“还有‘耗子’”皮铮说。
“他跟你一起‘折’的,你知道吧?”潘江海问。
“知道,我知道。”皮铮说。
“那你就琢磨琢磨,自己该怎么说,是什么态度?”潘江海缓和了一下,既是拖延时间,也是计划着下一个坑儿怎么挖。
“潘警官,这事儿跟他没关系,都是我的事儿。”皮铮主动往身上揽。
“呵呵,还挺他妈仗义。”潘江海笑了,又掏出一根烟,塞到皮铮嘴里。
“真的,他就是我一狐朋狗友,耍的时候在一起,沾钱的事我们之间不过问。”皮铮说。
潘江海倒是相信他说的这话。在提审皮铮之前,他早就把“耗子”给折腾熟了。“耗子”在强压之下,也没说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甚至连那栋别墅的位置都不知道。凭着三十多年的审讯经验,潘江海的自信告诉他,那栋别墅除了皮铮进入之外,肯定还有另一个神秘人。
“你说最大量一次拿过500万现金?”潘江海问。
“是啊。”皮铮点头。
“你一个人拿的?”潘江海问。
“是啊,就我一个人。”皮铮回答。
“你怎么拿的?”潘江海问。
“我放在皮箱里。”皮铮回答。
“一个皮箱里?”潘江海下套儿。
“是的,一个皮箱。”皮铮回答。
“你确定吗?”潘江海问。
“我确定。”皮铮回答。
潘江海是做了功课的,他叹了口气,慢悠悠地站起来,冲着审讯室的监控探头喊:“大背头,你过来一下,有事儿咨询。”
崔铁军迅速来到审讯室。“怎么了?”他问。
“你告诉他,500万有多沉?”潘江海说。
“呵呵”崔铁军笑了,知道这孙子又上了“大喷子”的套儿了。
“你说你自己拿的500万啊?”崔铁军问。
“是啊。”瞎话说到这地步了,皮铮也不得不坚持。
“我给你普及普及日常知识啊。”崔铁军走到他面前,“一张崭新的百元人民币,重量是1.15克,那一百万呢,就得乘以一个一万,是多少呢?我帮你算,是11500克。再乘以个5,就是57500克,就是57.5公斤,加上受潮等因素,最少也得70公斤。你知道500万摞在一起的体积有多大吗?还一个皮箱。”他笑了,“我看你是没见过那么多钱吧。”
皮铮彻底晕了,他知道自己中了警察的道儿。他叹了口气,一言不发。
“行了,给你普及知识了,怎么着?你还是继续扛着?”潘江海拍了拍皮铮的肩膀说。
皮铮开始沉默。潘江海知道,他这是在做最后的抵抗。正在这时,审讯室的门又开了,徐国柱走了进来。
“操,你丫会不会敲门啊,这是审讯室,不是城门楼子。”潘江海不悦。
“甭废话。”徐国柱说,“这孙子还真有本事,什么都干啊这都是从他那几个‘窑儿’搜出来的。”他说着拿过一个大编织袋,往审讯台上一搁,发出“嗵”的一声。
皮铮吓了一跳,把头抬了起来。他知道,警察在把自己往死了整。
“怎么着,再想想,还是继续扛着?嘿嘿,我还告诉你,我要是得不到我想要的,就一点一点地好好挖挖你。”潘江海坏笑着。
皮铮叹了口气:“我说,但潘警官,你们得保证我的安全。”他看着潘江海的眼睛。
“那没问题,你这点儿小事,进去也待不了几年。等出来的时候,谁还记得你丫是谁啊。”潘江海轻松地说。
“嗯那我说。”皮铮点头,“我其实就是个看库的,我的上家是几个南方人,那个房子也是他们拿我名儿租的。”
“嗯,继续”潘江海紧盯着他的眼睛。
“那房子里有个秘密”皮铮犹豫着。
“我们清点了,有一个多亿。”潘江海说。
“哦那都是他们的钱。我只是负责看着,根本不经手。”皮铮紧张起来。
“他们是谁?叫什么名字?”潘江海步步紧逼。
“我我说了,你们可要替我保密。”皮铮说。
“废话!说,什么名字!”潘江海问。
“他们叫陈志豪、余佩玲、张伟杰。”皮铮终于秃噜了。
“多大年龄,男的女的?具体一些。”潘江海问。
“我手机里有他们的身份证号,你们可以去查。在涉密的文件夹里,密码是四个8。”皮铮说。
“好,记下来。”潘江海回头看,崔铁军一直在奋笔疾书。
“他们现在在哪里?”潘江海问。
“这个我真不知道了,几天前就联系不上了。我觉得出事了,就一直没敢回那儿。要不是犯了毒瘾,我也不会联系‘耗子’搞‘冰趴’。”皮铮苦着脸说。
“操,瞧你丫那点出息。”潘江海站起身来,背过身看着崔铁军和徐国柱,狡黠地笑了。
“那笔3000万在哪里?”潘江海回头最后抛出了主要问题。
“在”皮铮把头低下。
“说!算你主动供述。”潘江海说。
“在股市里”皮铮抬起头,“我拿到钱之后正好碰见股市上涨,想放进去赚点钱再出来,结果”他摇头叹息,“全他妈填了陷了。”
“现在还有多少?”潘江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