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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乍然的噩耗惊得吴宅里一片混乱。
吴氏最是疼小儿子,听到这消息时,差点没昏过去。
“母亲,你先别慌张,大哥已经过去了,再说政昔也做不了什么坏事,别自己吓自己。”政亦的外袍还没穿好——他与同僚饮酒刚回来没多久,想睡会儿,才躺下就被这消息给炸了起来。
“政亦,你官场上认识的人多,快去找找人,那政昔一向鲁莽,定是又上了直脾气得罪了什么人!”吴氏捞过赵絮嫣手里的披风,亲自给政亦披上——嫌儿媳的动作太慢。
赵絮嫣咬唇生气,不过因为政昔的事比较紧要,也就算了。
吴家舅舅也已穿戴好,打算与政亦一起过去——
唧唧哇哇了半天,一家人终于是把甥舅俩送了出去,剩下的便是让人窒息的等待了。
一直等到日落西山,甥舅四人才回来——
一进门,吴氏尚没来得及查看幺儿有没有哪里受伤,政昔便被李政然拽着胳膊拉了出去——
“大哥,大哥,你先听我说!”李政昔忙着向大哥解释,不过李政然显然不愿意听。
“政然,他刚从衙门里出来,你别再打了!”吴氏忙着要去追,却被政亦给挡住。
“母亲,你先别管了,那小子自找的!”政亦也像是被气得不轻。
“怎么了?衙门平白无故抓小叔子做什么?”赵絮嫣问一声丈夫。
李政亦解开披风的系带,道:“说他造反。”
“啊?!”这是众人一致的反应。
原来李政昔今日又遇上了他的那些文友,几个人聚在一起饮酒兼大论天下政事,酒劲上来后好一番感慨,叹政统不明,官场黑暗,饱学之士报国无门。
那酒楼店家一看这场景,因怕事露受连累,忙去报了官,结果几个人在醉醺醺中被带进了衙门。
“喝醉了吟几句诗而已,他们几个读书人能造什么反!”吴氏叹气。
“这两年多地出现反军,朝廷里抓得紧,不管是不是真造反,但凡沾上边就是诛家灭族的大罪。”
众女吓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
政然是不是打得有点久?怎么这么半天都没回来?
“行了,母亲你别跟着添乱了,你越去拦着,大哥就揍得越凶。”政亦见母亲又想往外走,不禁出声阻止。
吴氏想想也是,政然的脾气一上来,越是求情就越没个好,正心急时视线扫到了莫语,“你去看看。”他不是稀罕自己媳妇嘛,让她去瞧瞧。
莫语看一眼政亦,他并没阻止,看来是不得不去了,点头应允。
***
吴宅的西北角有处堆放杂物的院子,此刻院门正关着,偶尔从中传出几声轻呼,可见暴力仍在持续。
莫语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还没望到人,只见半根手腕粗的木棒直飞过来,还好她够敏捷,一个歪身,木棒是没打到她,却被一旁的石块给绊倒,左手抢在地上,一阵酸麻——
院门也随之被拉开,她的夫君大人正一脸余怒未消地站在门口——他生气的样子挺可怕的。
“你——”李政然没想到是她,定是母亲要她来得。
虽然他的怒气未消,不过妻子好像摔得不轻,他硬压下脾气,过来扶妻子起身。
“半年之内,你哪里都不许去!”李政然这火花四溅的威胁是对三弟说的。
“如此国家,如此世道,我何苦进官场与那些人为伍!”李政昔坐在地上,他对被大哥揍他没有怨言,不过对大哥揍他的借口很是不服。
李政然的眉毛再打一个结,“谁说读书就非要进官场!”
“那你何苦让我考秋闱!我没二哥的远大目标,做不了什么一品大员!”李政昔义正言辞。
“所以你打算靠一张嘴救国?”李政然空闲的手抓握两下,很有再次动手的欲望。
“总比有些人连说都不敢说的强!”
“说?你除了指天咒地、怪世道不如意之外,还做过什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还有脸说什么世人皆醉!告诉你,李政昔,让你读书不是为了要你求功名,是让你有本事养活自己,做不了官,你可以做账房,可以教书育人!一个吃不得苦,连自己都养活不了的人,凭什么去解救别人!你最好弄清楚自己的斤两,否则就算给你一个晴明盛世,你照样还是现在这个熊样!”
莫语忍不住瞅一眼丈夫,他骂的好像有点重呢,一点自尊心都不给人留。
李政亦果然被这话伤到了,无话可辩,唯有鼻青脸肿地低着头不言语。
“还是男人就给我滚起来,去向母亲和舅舅、舅母致歉,为你的事,他们担心了一下午。”说罢拉着妻子离去,独留小弟一个人在杂物堆里舔舐被伤到的自尊心。
“去哪儿?”莫语的腿没他的长,要跟上他不得不一路小跑。
他带她走得方向不是前厅,到像是要出门。
“你的手伤了,街东有间药店,买些金疮药。”
望着丈夫余怒未消的侧脸,莫语心中暗笑,恐怕不只是给她一个人买的吧?
小两口从后门出了吴宅,离开前,李政然特地交代了后院的婆子,让她与家里人说一声,说他们出门了,不必等他们晚饭,因为他不想听母亲哭哭啼啼的责怪。
自药店买了药,给妻子上好药,便带她进了家酒楼,点了几道小菜。
这还是他们头一次只有两人吃饭。
“今天怎么没买东西?”他与她们一道,当然知道她今天子没买什么。
“买过了,而且还是最贵的。”笑笑,将筷子在茶水中洗过后递给他。
李政然接过筷子,迟疑一下后,道:“母亲素来严厉,很多地方可能要委屈你了。”
“娘只是不大爱笑,待我们还是很好的。”虽然有些看不上她,但也没有克扣、打骂她,这对她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做妻子也是种营生,起码要挣到基本的生存空间,至少这一点她做到了。
用完晚饭,天色已然漆黑,县城不比七番镇,入了夜就黑灯瞎火,即使到了晚上这里也到处是人,尤其他们还是在繁华的闹市。
因为元宵将近,所以随处可见摆卖的花灯,这是莫语第一次见识夜晚的繁华,真算开眼了。
李政然是家中的长子,从小便养成了保护家人的习惯,像现在,他习惯性地勾住妻子的手——人多,怕她走丢。
莫语自然察觉到了他这个小动作,不过没吱声,因为她喜欢被他勾着,况且婆婆不在,不怕被她怪罪。
“荆楚!”人群里有人冲这边大喊。
李政然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因为“荆楚”是他的字,只有军中同僚知道,是二十岁弱冠时,军中一位军师送他的,说他名字太文质,便送了他“荆楚”二字,意为:披荆斩棘,楚项之胆。
“下午听梁萌说你在这儿,想不到真给我碰上了!”来者是个三十出头的瘦高男人,与李政然一样,都是微黑的肤色,穿一身黑缎绣金鹤的长袍,颇有几分英气。
李政然也显得很高兴,“你也来历城公干?”
“是,来商量调防的事,明天就回去,怎么样,听说你答应进历城大营了?何不干脆来阳县跟我一起?”兴奋之余,自然也注意到了李政然身边的莫语,好个乖秀的女子,哪里像这小子先前说得村中妇人,“这位是弟妹吧?”
见提到自己,莫语忙屈膝福身。
“叫林大哥就行。”李政然如是交代她。
“林大哥安好。”莫语从善如流。
林大哥拍拍李政然,悄道:“跟你先前说得可不一样啊。”
李政然无话可说,唯有淡笑,妻子确实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走,一起喝酒去!我刚好约了几个同袍,一起凑个兴!”
李政然示意一下妻子,表示带着家眷不方便。
“也罢,过些日子我还要来一趟,到时再找你。”
两人这边正寒暄着,忽闻街上一阵喧哗,有哭声,还有哀叫声。
只听林同袍愤愤道,“这帮混蛋,四处闹事!”
李政然一起望过去,“什么人?”
“‘青岩军’的人,最近调防到南方,弄得天怒人怨,奶奶的,仗不会打,祸到挺会惹!宏通一战就是因为他们临阵脱逃,才害死了咱们那么多兄弟!”一想到这儿就忍不住想揍人。
听到“青岩军”三个字时,李政然的脸上也升起了一丝不悦。
在看到一群青岩兵调戏两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后,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像是共同做了个决定。
李政然凑到莫语耳侧悄语道:“到茶铺门口等一会儿。”那里安全。
莫语的眼睛在丈夫和那林大哥脸上搜罗一圈后,默默点头——他们俩像是要做什么不规矩的事呢。
见妻子退到了安全地带,李政然伸手从一名小贩的货摊上拿来两只神怪面具,随手分一只给同伴戴上,而那林同袍也从一旁卖甘蔗的小贩那儿抽出两根甘蔗——
在走近那群青岩兵后,两人什么也没说,举了甘蔗就打——往死里打。
街上霎时一团混乱。
莫语咬着唇,这么暴力的群架场面她本该害怕才对,可不知为什么,却觉得异常兴奋——她的夫君大人揍起人来很帅气呢!
就在一群青岩军被揍得趴在地上哀号后,从街头奔来一群官兵,李政然向林大哥打个收手的手势后,两人一人一边,各自转进了黑暗的胡同,让官兵们扑了个空。
街上实在太乱,茶店的伙计吓得赶紧关门收摊,莫语背贴着门板,思考自己是不是要先回去?
“走。”一只大手打断她的思绪,拽住她的手腕就跑,是她的丈夫,已经拆去了面具。
夫妻俩磕磕绊绊的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出来,莫语被丈夫一把拉进了小黑巷里。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便被他紧紧抱住,并狠狠亲了一下额头,他……像是很高兴,笑得得意又兴奋!
没错,李政然确实很兴奋,因为他与黑骑军的同袍们想揍青岩军很久了,却碍于上头的三令五申,担心会给黑骑军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一直隐忍着,今天总算有机会一雪前恨,痛快!
“怕不怕?”低头问怀里的妻子。
莫语笑得很开心,摇摇头,“不怕。”想不到这男人居然也会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回去不要告诉家里人。”下午刚教训完小弟,晚上却轮到了自己冲动,似乎很说不过去。
“不告诉。”她是他的妻子,自然是跟他最亲,一定无条件站在他这边。
一阵脚步声从巷口传来,看来此地不宜久留,李政然松开妻子,抓起她的手往吴宅而去。
***
揍官兵的两个面具人一直没能被抓捕归案,成了一桩无头公案而不了了之。
刚认识三天,同房两天的小两口却因这次历险,有了第一个只属于他们俩的小秘密。
夫妻,天生的利益小团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