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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小的国家?”
“梵蒂冈。”
“最大的……”
“俄罗斯。”
“哈哈,就知道你会答这个。”副驾座位的小女孩柔顺的发丝在晨曦中泛起光泽,服帖的刘海下,漆黑明亮的大眼睛闪着狡黠光芒,小手闲适地敲着车窗,稚气的声音口齿清晰地继续:“我问的是世界上最大的——哺乳动物。”
白露早就习惯了女儿的顽劣做派,笑笑说:“蓝鲸。”
“答对了,加十分。”
与同龄小女孩不同的是,程遥对公主王子之类的童话故事毫无兴趣,睡前读物是百科全书,头一晚看过的内容,第二天上学路上母女俩互相提问,既有乐趣又长知识。
十五分钟的车程,到达程遥现在就读的学校。五岁多的小妮子在国内连幼儿园都没进过,来到这边直接上了小学,白露起初也担心她适应不来,结果入学没几天程遥就告诉妈妈,因为我很cute and smart,大家都喜欢我。
白露的车刚停下,就有两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跑过来,一个蓝眼睛黄头发,一个黄皮肤黑眼睛,据说是程遥的小男友一号和二号,常常为她争风吃醋,以至于她经常抱怨,男生好麻烦。这会儿俩人又为了“抢”她的书包差点打起来……
白露无语,女儿如此受欢迎,她这当妈妈的是应该感到欣慰吧。
程遥回头跟妈妈摆摆手,然后在两个小正太一左一右的护驾下,昂着小脸走进大门。
女儿小小身影从视野中消失许久,白露才掉头离开。打开音响,westlife青春洋溢的歌声立即飘满车厢。
出门前长发在脑后随意一绾,两鬓落下几缕碎发,她抬手捋到耳后,藏蓝色风衣的袖子挽至手肘,小臂纤细却不失力道,无名指上的戒指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送完女儿,她要去拜访一位朋友。
朋友叫sarah,挺着六个月的肚子迎出院门。肚子里面是她第三个孩子,四岁的双胞胎男孩穿着睡衣在草地上追逐打闹。
白露手里提了只篮子,里面装着一早新烤出来的蛋糕,两只小淘气鼻子灵闻到味儿,撒着欢跑过来,一人抓起一块,送进嘴巴之前中英文结合:“谢谢lucy阿姨,i love you.”
sarah夺过蛋糕,一手捏住一个儿子的耳朵,强行拎走去洗脸换衣服,白露也起身去帮忙。
sarah的华裔老公不仅人长的帅,还颇有些身家,白露在他的公司做兼职,处理些日常账目,今天就是送上个月的报表过来,顺便跟朋友聚聚。聊了一会儿,白露看看手表张罗走,sarah感慨:“当年弱弱的小白如今成了家里顶梁柱,里里外外一把手,而我这个总想跟男人争个高下的著名女主播竟会甘心呆在家做主妇。”
白露笑笑,“自己幸福就好了。”
sarah由衷道,“是挺幸福的,苦苦追寻的东西,原来这么简单。”
没错,sara名罗飒。
这里是西欧某国,以田园风光著名。
有好听的风笛,有白露喜欢的乐队和歌手。
她现定居在某座沿海小镇,风景秀美,静谧祥和,人们淳朴,是个很容易爱上的地方。
白露出国前就考了驾照,基本不敢也没机会上路,来这里重新考证,每天闻着微咸的海风龟速往返于小镇公路上,既安全又能饱览沿途风景。
半小时后,前方绿色掩映中出现一栋洋房的斜顶。
她减慢车速。
翠绿的藤蔓植物从房前爬到屋顶,门前一圈木栅栏,一丛火红的玫瑰蔓延出来,一个身穿条纹衬衣深蓝牛仔裤的男人正手持工具修整花圃,似乎很投入,背影很好看。
她停了车,放轻脚步,走到他身后猛地伸出手抱住他的腰。
男人停下手中动作,声音里浸满温柔,“回来了?”
“嗯。”白露脸颊贴着他的后背,感受着他背肌的力道和熟悉的体温,轻声问:“想我没?”
“你说呢?”
她故意道:“我不知道。”
男人转过身,一支玫瑰递到她眼前,白露接过,花形饱满,花刺已被细心地剃掉,她深深嗅了一下,花香沁入心扉,不禁笑得心满意足。
“这是整个园子里开的最好的,我挑了好久。”男人看着她的笑颜低声解释。
“你还是第一次送我花。”白露用鼻尖顶着花瓣,小声指控。
男人愣,“我以前没送过?”他可就差给她摘星星捞月亮了。
她摇头,一脸委屈状。
他笑,“那以后每天送你一支好不好?”
“好啊。”她说完再次依偎到他怀里,立即被他拥紧。
站在自家的庭院前,置身于满眼苍翠和绚烂红花间,初秋温暖的阳光落在身上,这一切都让人安心而满足,白露舒服地闭上眼,低喃出声,“程。”
“嗯?”
“程。”
“嗯。”
她轻笑,“这样喊完有人应的感觉真好。”
程无言,只有更用力地抱紧她。
“我想找一个人,他不只是图我给他洗衣做饭,也不只是为了传宗接代,我希望我们有共同话题,从心里喜欢着彼此,钱不多没关系,有困难一起解决。可以多生几个孩子,但不是为了要男孩,只是为了让他们不孤单。我会努力做个好妻子,好妈妈,让我们的家成为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
白露喃喃自语,“这就是我的理想。”
程心中微微震撼,他看过那篇作文,老师在后面用红笔写了个大大的优。
“是你让我实现了它。”白露在他怀里闷声道,“程,谢谢你。”
他低头亲下她的发心,“这话该我说,谢谢你。”
谢谢你,给我一个重生的机会。
让我能和你一起充实你的理想。
时间倒退回五年前。
慈恩寺。
佛像前香烛缭绕,白露跪在蒲团上虔诚祈祷,专注得忘了时间。
直到有个小和尚过来,说是主持有请。
她跟着小和尚走进禅房,没见到什么主持,里间倒是有一位身穿唐装的老者,背影高大硬朗,头发花白。他转过身,打量她一番,开口声如洪钟,“小姑娘,不认得我了?”
白露忙接过:“薛老先生,您好。”
薛老点头,“听说你每个月都来,你信这个?”
白露应是,又道:“您也是信的吧,我听说这里修葺的费用都是您资助的。”
薛老笑笑,“行善积德,应该的。”又问道:“孩子好吗?”
白露点头,想了想加了句,“其实我们的情况,您应该都清楚吧。”
她有一次在街上被人抢了包,还没等报警,就有人冲过去,几步追上,把小贼好一顿揍,她当时以为是监视她的便衣,看那身手不似一般人。可是后来听苏辙提起,说你身边应该还有一拨人,不知他是否有试探之意,她只说没注意,但已暗暗猜测到底是谁。
还有一次遥遥半夜发烧,她抱着孩子去医院,打不到车,周姐拨了个电话,五分钟不到,一辆出租车来到楼下……
思及此,白露挑明,“这些都是您暗中相助吧?”
薛老没否认,“我答应过小程,照应你们母女,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白露垂着眼帘,略沉吟后答,“我的确是需要您帮忙。”
“一个大忙。”
薛老只等她提出,几秒后才听到她的声音,极轻,却无比坚定,“我要救他出来。”
近几个月来,每个睡不着的夜晚,白露都会翻出程收藏的碟片,几十张看了个遍,看的最多的是《肖申克的救赎》。
这是一部解救心灵的影片。
主人公漫长的监狱生涯,看似枯燥甚至绝望的气氛中却有着一种平静的力量,给人以安抚和鼓舞。她注意到电影里另一句台词,“有一种鸟是关不住的,因为它的每一根羽毛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辉。”
她想起不久前去监狱探视阿森,程出事大半年后,涉案人员全部被定罪判刑,他的一众随从里阿森因为人命在身,判得最重,无期。这已经是重金聘请最好律师所争取的结果。
白露见到他时,他已剃了光头穿着条纹囚服,还是和以前一样木着脸,他问起老板的情况,却未作评价,说到小童时,他说这样也好。
白露不解,活着总比死了强,像他这种,只要表现良好,就有出头之日。
阿森摇摇头,“他们不一样,尤其是老板,自由和自尊对他来说,比命更重要。”
电影已经结束,白露在黑暗中睁眼到天明。
第二天她就设法躲过警方的监控,拨打了罗飒给的那个号码,几经辗转,联系到了在国外安顿好的老何,他告诉她程在境外银行的账户情况。在听到那个天文数字时,白露没有震惊,她唯一想到的是,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样一笔钱,应该足够换回他了。
下一步,就是如何实施。
白露知道,自己是没这个能力的,老何身在国外,具体事情上鞭长莫及,而且这个计划,绝不是简单做些安排就行的。
她想了两天,想起了一件事。
两年前,程带她给人贺寿,然后……
事后她羞愤交加,问他万一有摄像头拍下来怎么办,你不要脸我还要呢……他当时笑笑说,敢这么做自然放心,这里绝对信得过。她回忆起那一天程与薛老说话喝酒的情形,似乎跟别人不一样,没有一贯的那种敷衍和客套,很真诚。
她把这个想法和人选说给老何听,老何略作考虑后表示可以一试。
白露要的却绝不是一试,要做就要做成。
自从那个夜晚萌生起这个想法,说是执念也好,魔障也罢,她每天都想着这个。以前支撑她的希望是抽象的,安慰作用大于实际,这一次却是实实在在的,看着一天天长大的女儿,她心中说,妈妈一定要让你和爸爸团聚,我们一家人要在一起。
然而她的坚决也不是别人能轻易理解的。
比如此时此刻,听到这一提议的薛老就扬了一下长寿眉,略作沉吟后开口道:“小程的情况我一直在关注,说实话并不太乐观,且不说带他出去这个过程中稍有闪失就可能致命,即便是成功出去,以后的日子才是真正的挑战。如果他一直都是这个状态……”
老人目光落在白露身上,“有句老话叫‘久病床前无孝子’,小姑娘,你才二十出头,带个孩子已属不易。”
他没接着往下说,但余下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白露没有立即接话,她视线低垂,几秒后才幽幽地开口:“他本来可以走的,可他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孩子,选择留下,他明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可以为了我赌上一条命……”
白露眼里裹着的泪水落下来,她迎向老人炯炯的目光,略带苦笑道,“我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一辈子的时间?”
“他说过,我们一家三口要在一起,他做到了。”她压下哽咽,缓缓道:“我答应过他,给他一个家,也一定要做到。他现在是昏迷着,也许以后一直都是这样子,可我知道他是有感觉的,在家的感觉,和在医院里绝对是不同的。”
被全副武装的警卫守在几平米的空间里,何来的自由。
最基本的活动都要由陌生的护工来完成,何谈自尊?
“那些事,都只能由我来做,也应该我做,因为我是他的妻子。”说到最后,白露已泣不成声,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方浅灰色手帕。
她接过,擦去泪涕后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满腔的情意和不知用往何处的力气都集中到那一处,力道之大,让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薛老已经红了眼圈,抬手拍拍她肩膀,未发声喉咙便已颤动,只说了一句:“他没看错人。”
和白露的想法一样,薛老也是秉持着“既然做就要一举成功”。
这个成功,包括排除后患,否则,在境外颠沛流离,被各国政府通缉,终日惶恐不安,都不算自由,而是换了个被囚禁的方式。
然而,计划实施过程中还是遭遇诸多阻碍。
青城市经历了两次先后“洗礼”,如今已是海晏河清,接替罗长浩的新任书记是个实干派,打算趁热解决程的案子,上面也有意抓这个典型以儆效尤。而且薛老因为早年的一些边缘行为,也被列为重点“关注”对象,不敢轻举妄动。
只能打一场暗中较量的持久战。
好在这是个快节奏的时代,每隔几年从上至下都会有新的规划,新的重点,再加上出于财政支出的考虑,随着时间推移,有些人和事渐渐被“忽略”。
就在这时,白露接到罗飒传来的消息,此时罗飒已嫁到异国。罗长浩出国一年后便病发去世,而她的丈夫正是在此期间与她结识、并陪她度过最悲伤最艰难的一段岁月。
罗飒告诉白露,她家当地有位早年移民过去的祖传老中医,曾经用中药和针灸结合的方法救醒了一个植物人,她把程的病情说给老先生听了,老先生表示不妨一试。
听到这个消息,白露也坐不住了。
程昏迷近四年,期间有几次脑电波有异常,但短暂波动后仍是沉寂不醒,这让她心里也没底,越在乎越怕失去,越在乎越想渴望更多……
而此时,条件已成熟。
计划实施的前几日,白露最后一次去慈恩寺,香雾缭绕中,佛祖高高在上,看向她的目光里似有洞悉,也有悲悯。
是的,她即将、或者说已经在重复他做过的事。
利用人的弱点,利用制度的漏洞,来满足一己私欲。
她信因果。他做了错事,因而得到惩罚。
正如她曾对苏辙说的,都是命里注定,如果老天要带他走,她留不住。
可她没说的下句是,只要老天肯给他一线生机,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机会,她也要牢牢抓住。
她愿意相信,那是佛祖给他的慈悲。
接下来,就是所有人看到听到的。
医生宣布病危,两周后因急性肾功能衰竭而再次病危,家属签署了同意不抢救的书面协议。
至此,程这个人已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其他的环节,都在程序中,也在事先部署的计划内。
一个月后,一具植物人被“走私”出国。
入某国境内后,在老何或者说是金钱的运作下,获得合法身份。
所以此时此地,站在白露面前,与她紧紧相拥的男人,准确说已经不是程,他只是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她一切快乐和悲伤所系,她的信念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