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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靠近那暗光濛濛的帷幔, 那道侧躺在绫罗锦被中的颀长影子,更是清晰如斯。
男人发肤间似乎未着寸.缕, 腻白脊背大片大片裸.露于三月天里, 那依傍骨血筋肉而生的肌理生动又鲜活,仿佛稍微伸手轻捻便能沾来一手雪色。
挺阔蝴蝶骨几近化成振翅欲飞的蝴蝶蝶翼,双翼中央严丝合缝镶嵌的脊骨漂亮修美之至。稍有不慎松开手,那生就一对精美绝伦蝶翅的蝴蝶,便会自掌心挣脱, 继而飞入万里红尘,再也无处可寻。
绿莘一瞬不瞬盯着男人那搭着郡主纤细指骨的精瘦腰肢, 目光再欲向下, 恍然中只见一条绘着云水苍天的厚实锦被,牢牢遮住他腰下风光。
泼墨似的青丝沿着凹陷脊骨顺延,如连绵起伏山峦间, 覆盖着的丛丛苍翠植被。
发丝是沉幽至极的墨色,肌肤却泛着凝玉般的脂光。
男人浓密油亮如绸缎云锦的发顶,诡谲显出两只尖翘物事, 那物事形状极似走兽耳朵,通体皆白, 俏生生竖在两侧,竟还会随周遭偶尔响起的动静颤颤抖动。
绿莘心神俱震,不觉放轻步子屏住呼吸,凑近那道糜艳到极致的背影。
美人之美在皮更在骨,品相如此上极者, 绿莘唯有在云韶府的伶人里头亲眼目睹过。
太子殿下向来持重沉稳,莫说放下身段与这些伶人比什么风情,单单从这匀称妖冶的骨相来看,太子殿下就是穷尽一生也未必能生成这般。
若说郡主上次借骆国师名头假意与太子殿下退婚,已是极度癫狂幼稚之举。那今日这一回简直是鬼迷心窍,自取灭亡。
万一被觊觎太子多年的陵阳郡主窥出端倪,指认她枉顾婚约与旁人厮混,郡主不仅不能如愿嫁给太子为妻,更会以淫.乱宫闱之罪处以极刑,下半生算是彻底毁了。
她一鼓作气提裙冲入内室,紧攥的双手霎时蓄满千钧力气,猛地掀开金红帐子。
香雾自帐内悬挂的银薰球里缭绕而生,连半空中都浮着一层淡淡乳白光晕。
谢嫣揉着眼睛睡眼惺忪愣愣瞧她:“绿莘你走得这样急,外头可是出了什么事?”
绿莘睁大眼睛瞪着空荡荡的床榻,先前所见,约摸只是她困倦之际生出的幻觉,榻上除了衣衫尚且妥帖规整的郡主,并几个随意摆放的软枕,哪里还有什么裸着脊背的长发男子。
翩然欲飞的蝴蝶骨、深浓勾连的墨发、雪白俏皮的耳朵……瞬间随着帘动化为乌有。
绿莘道是自个儿疲惫眼花所致,竟一时臆想污了殿下清誉,她羞愧不已松开捏住帐子的手,胡乱诹个理由搪塞过去:“今夜郡主诚然吓住我们几个,今次恰好是奴婢当值,便有些不放心您的安危前来查看,惊扰了郡主清梦,实属罪过。”
怀中余温未散,谢嫣思忖贺云辞应是离开不久,溜出去的动静惊动在外守夜的绿莘,才惹她不顾分寸入殿巡视。
谢嫣揽着被子躺下,又裹紧衣衫向内翻了个身,温声安抚帘外满脸惶恐的侍女:“无事,你退下罢。”
绿莘慌忙敛首应喏。
自寿宴一别,谢嫣已有七日未曾见过贺云辞。
她白日不经意穿过九曲回廊,前往正殿给太后请安,几个无事可做的宫女,三三两两结伴就蹲在桥边的树荫下躲懒闲谈。
太后最是惦念她与贺云辞那桩遥遥无期的婚事,往日总爱将其挂在嘴边时时提起,盼望无论是贺云辞还是周帝,皆能寻个机会开口求娶。
一年多下来,东宫与清心殿都没什么表态不说,反倒使得一众宫人对贺云辞格外注目。
贺云辞前些日子饮下雄黄酒伤了灵气,恢复人形后卧榻三日有余,才得以下榻行走着手政务。
有诸位亲王家眷在京城充作人质,本已濒临失守的边城大有起死回生态势。
那些贪.污军饷粮草的将领,家眷性命均捏在各封地亲王手中,因顾忌乌纱帽和项上人头不保,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力迎敌。
周帝老眼昏花识人不清,这些通敌叛国,私吞公财的小人,乃是他一力效仿古书中所描写的分封制,盲目亲信诸位宗室血亲,将各处边境要塞划给不同亲王驻守。
倘使不是贺云辞这几年暗中致力于削弱他们手中的兵权,逼他们入京朝见,恐怕这拖延数年的战争,仍会以周朝惨败告终。
譬如谢嫣此刻领着十数个宫女,浅步绕过廊柱时,几个小宫女正兴致勃勃低声在阶下咬着耳朵。
“若太子殿下日后奉旨娶了郡主,也算狠狠打了后宫那群嫔妃的脸!”
“娶不娶这事且先不说,太子殿下虽是人中龙凤,可惜就可惜在,他那副病入膏肓的身子骨,撑不到多时。就算郡主嫁作太子妃,若膝下没有子嗣,今后也是要吃苦头的。”
……
谢嫣立在阶上默默听入耳中,蔓朱抄起袖子,气势汹汹就要下去扇耳光:“背后妄自议主,看奴婢不撕了这两个小蹄子的嘴!”
谢嫣拽住她移步笑道:“她们说的都是实情,往后提点她们莫要如此不识礼数就成,何故劳师动众去打?”
“在福安殿当值这么些年,她们难道不晓得郡主这桩悬而未决的婚事,乃是福安殿的忌讳?”蔓朱愤愤收回手,转而跟上她的步子,“白瞎了福安殿好吃好喝,供着这些没眼色的婢女。”
“宫女哪个不曾在背地里嚼过舌根?不过是他们今日不凑巧,被我们撞见罢了。”
蔓朱啐声低咒:“行事鲁莽,更该责罚!”
谢嫣眺望远处假山冷潭,捏着帕子不言不语走向正殿。
任务进度始终停留在0%,九歆入宫为妃尚在周帝江南出巡之后,原女主九歌还需过上数月才得以投奔人界。
这个任务迟早都要结束,如今已是谢嫣执行的第九个世界,留给她的时间所剩无几,她私心实则渴望日子再过得慢一些。
边关战胜告捷的捷报一封接着一封传入皇城,周帝龙颜大悦,下旨将江南出巡一事即刻提上日程。
承蒙帝王恩赐,除了镇守六宫的夏贵妃等人,几位宠妃与公主皇子,皆有幸一同前往。
贺云辞体弱多病,不堪舟车劳顿,则接旨代为监国。
舞阳长公主拉下脸面向周帝求了个恩典,将这随帝出巡的殊荣转手给了陵阳郡主,只盼她在周帝跟前多多表现,也好求得一个好姻缘。
陵阳原打算留在京城,因架不住舞阳长公主的极力劝说,最后还是妥协决意前去。
谢嫣本可随同前往,但太后筹谋趁着此次良机,将她硬塞入东宫,遂矢口推拒周帝旨意。
出巡日子定在四月初八,那日经司星楼推算,恰好是个百年来难得一遇的黄道吉日,宜出行宜洒扫宜朝拜,总之诸事皆宜。
太后尽管嘴上说着不顾一切,都要将她推给贺云辞,心中仍是没底。
与崔姑姑计较了数种说辞,最后还是崔姑姑一针见血指出要害:“圣上念在太后年长,不肯开口应允太后的请求,由得太后前去江南。何况您眼下还在宫中,怎么也轮不到太子来顾看郡主,若强行将郡主塞过去,东宫一句话就能将她给退回来……到时候宫中又会盛传,太子不认这桩婚事,哪怕郡主上赶着自荐枕席,他也不要。”
谢嫣抱着本乐谱坐在下侧闲闲翻看,听闻崔姑姑口中重重吐出的“不要”二字,她捏着书脚的手指猝然一顿。
太后恍然大悟:“那岂不是会弄巧成拙,污了嫣丫头的清誉?”
“正是此理,”崔姑姑奉上一盏茶,徐徐叹了口气,“太子总比我们这些后宫妇人有主见,太后万不可毫无道理强塞。”
太后擦了擦眼眶,意兴阑珊执起谢嫣一只手细细抚摸:“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还是明芝你看得更清。”
她活到这般年岁,怎会看不透云辞那孩子如今的意思。
当初皇后尚在人世,两家说好待嫣丫头及笄后,就遵旨全了婚事,如今一拖再拖,云辞摆明就是不愿奉旨成婚。
身为帝王,身侧哪一个不是美人成群,即便圣上对早亡的赵皇后用情颇深,也免不了养着几个宠妃。
与其嫁给其他不知根底的世家子,与手段百出的姬妾争宠,倒不如入主东宫做那人上人。
一来有正妃头衔,无人敢冒死冲撞,二来云辞一向清心寡欲,且无力纳下旁的美人,往后也不会偏宠谁叫小丫头受了委屈。
是故这婚事为他不喜,也要逼着云辞点头应下。
依太后之见,一国太子怎有不娶妻的道理,云辞之所以这般抵触,无非是甚少与嫣丫头往来,如今之计,唯有令二人多多相处才是正解。
如何光明正大将小丫头塞过去,颇令太后有些为难,左右崔姑姑头脑灵光,能替她出出主意,总归会及时想出一套滴水不漏的说辞。
她正了正姿势,胸有成竹望着谢嫣:“宫里这群没事就爱嚼舌根的闲人,届时都跟着圣上去了江南游巡,姑祖母定想个法子,顺势将你推去东宫。”
骆知寒从神女那里顺来不少捉妖之法,如今整日闷在司星楼中精心钻研。万一哪日又迫使贺云辞显出原形,谢嫣能贴身顾看着贺云辞,保他不受骆知寒陷害,总好过到时候出了岔子自乱阵脚。
听着太后此言,谢嫣却觉有些不对味。
按原世界里那套不大方正的三观来看,若照着太后所说,寻个理由住进东宫。只怕她在旁人眼中,就成了个极力攀附东宫、觊觎太子妃之位的势利郡主,同那些恶毒女配无甚两样。
可凭借婚约主动缠着贺云辞不放,总比任务即将结束后,一头雾水眼睁睁看着他与九歌出双入对来得痛快。
谢嫣面色看似极其娇羞窘迫,她垂首咬唇嗔道:“姑祖母大不必如此,子嫣断没有要去东宫陪伴太子殿下的意思……”
“你这丫头素来嘴硬心软,”太后捏着她葱白指尖笑骂,“去东宫待上几个月,保管你回来后一口一个‘太子哥哥’叫着,云辞也不嫌多,叫得他半边身子都酥了才好。”
谢嫣耳尖泛红:“……”
四月初二的时候,内务府已备好銮驾龙舟,各宫也将此次出巡需要置办的行囊一一归整齐全。
谢嫣草草用过晚膳,顷刻被太后扯上步辇,一同行往东宫。
一路过去处处张灯结彩,琉璃瓦覆盖的飞檐四角,高悬着五彩斑斓的明亮宫灯。
身下步辇摇摇晃晃,晚风钻入帘子吹得人四肢舒软,谢嫣撑头望着那上上下下跳动的宫灯,不知不觉就生出点困意。
福安殿距离太子住处并不远,行了约摸半个时辰,蔓朱火急火燎撩开帘子推着她手臂催促:“郡主,您快醒醒!”
谢嫣一个激灵当即清醒,拨开厚重帘子茫然四下打量:“到了?”
“少詹事大人他们正在殿外候着,您可不能再出什么差错,令太后娘娘的一腔心血,全数付之东流。”
谢嫣揉揉眉心:“那是自然。”
自从进入这个世界,谢嫣还是头次入这东宫。
她搀着太后穿过宽阔甬道,甬道上铺陈着纹理颜色如一的白玉砖,直直向天际延伸,连那宽路尽头都似被青空染上些许墨色。
踏跺前站了乌泱泱一片身着官服的官员,均担的是辅佐侍奉贺云辞之责。
其中以少詹事庞少廉为首,拂袖叩首跪拜:“太后千岁千千岁。”
太后喜不自胜唤他们免礼,眼珠却向殿内瞥:“太子可在殿中?”
少廉凝视谢嫣那着了凤头履的鹅黄鞋尖,静默一瞬才磨磨蹭蹭回话:“在。”
太后将谢嫣往身侧拉了拉,不顾少廉难看至极的脸色,绕开诸位东宫侍官,大大方方步入正殿。
贺云辞不能吹风,殿中各处窗扇皆一丝不落仔细合上。因关了门扇,殿中光线不免也就昏暗,故而往日都点着数盏宫灯。
内侍神态恭顺地卷起珠帘,帷幔渐次被挽起,谢嫣越往里处走,绕梁不绝的琴音听在耳中就越是清晰。
正殿主位空无一人,右侧却置放着一张矮几,平滑光洁的几面上静静架着一方杉木琴。
琴身通体漆黑,上头还散落几道断纹。
那断纹宛如潭水荡漾而生的几道涟漪,瓷制琴徽安详卧于一侧,像极了一轮映在清潭里的圆月。徽光柔和温婉,落入眼瞳内,平白使人心神安和。
骨节分明的手指捻着饱满琴弦信手拨弄,拂乱一池波光粼粼的春水。
贺云辞放下左手握着的琴谱,起身行礼:“云辞见过太后。”
谢嫣亦屈膝恭敬道:“见过太子殿下。”
将养许久,他面上却始终没有半点血色,蜷起五指抵住唇瓣,时不时就要咳上几声。
太后急忙差遣崔姑姑扶他落座,瞧着他惨白脸色喟叹:“怎的大病一场,如今身子还未好透?”
“已经痊愈得差不多,只是偶尔咳嗽,”贺云辞舒眉笑开,眼底随之浮起柔和光晕,“云辞自有分寸,太后无须如此担忧。”
太后目光划过他肩上那件石鼠皮大氅,托着宫人奉上来的茶盏斥责:“受了罪也不肯说……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
贺云辞仰身靠在软垫上,温润视线与眼下正悄悄打量他的谢嫣一触即离,他按住琴弦,低首翘起唇角:“太后不辞辛苦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太后吞吞吐吐半晌也没个缘由,贺云辞温言安抚几句,她才掏出丝帕抹着眼泪哭道:“过几日就是圣上出巡之日,哀家这些天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夜里总做些噩梦。此去路途遥远,哀家实在担忧圣上安危,与玄灵大师商议后,打算明日就去玄光寺里吃斋念佛,为圣上祈福……”
她眼角皱纹层层叠叠,说及痛处几度哽咽:“可嫣丫头还是个未曾嫁过人的清白姑娘,怎可随哀家一同住在玄光寺受罪?哀家不在宫里,她又一个人孤苦无依,哀家本欲将她送去别处寄居,可宫里这些妃子公主都不怎么搭理她,哀家怕她在别地受了委屈,才想着将她送到你宫里托与你照看。”
贺云辞眉头轻皱,他抬眼凝视静坐在一旁、一直不曾出声的谢嫣,面色略有犹疑:“这个……”
“除了你,再无其他合宜人选。将她搁在你这里哀家也放心,你不但能抽空提点教导她,她无事也能照顾照顾你,”太后泪珠子止也止不住,“嫣丫头自小失了爹娘,哀家不忍她受罪,平日也刻意纵着。你这妹妹什么都好,就是有些缺心眼,对这宫里的算计一概不知。”
谢嫣下意识抬首望他一眼,贺云辞淀着某种复杂情绪的如画眼眸,此刻也牢牢盯住她。
眸光沁出斑斑点点的浮光,几缕额发垂落于脸侧,他紧紧按着琴弦,形状精致的唇瓣始终未得出言。
太后老泪纵横,绞着湿漉漉的帕子哭成个泪人:“云辞,你不妨就直说出来,到底愿不愿意允她留下。若你不愿,哀家只得将她带去玄光寺……想必数月之后回来,她这辈子也要从此死了嫁人这颗心……”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风暴召唤、22452745两只小可爱的地雷(*/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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