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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余四五个壮汉, 君恪在定州时,就已与他们有过几面之缘, 他记得很清楚, 乃是常嫣嫣身边那几个随从。
而与这些人并肩走入君府的白衣男子,尽管面容被斗笠遮得严严实实,那身衣料也不见得多贵重,可与壮汉们略略一比较,立刻就能衬出他浑身上下透着的那股贵气。
定州是个小地方, 寻常定州莽夫,决计不会有这般的神采与风度。
君恪向身后招了招手, 身侧候着的长随杜衍上前拱手道:“主子有何吩咐?”
他目光紧紧锁住白衣男子颀长背影, 神色凝重狐疑:“去查查那个穿衣服的男人是什么来历,若是定安侯府那边派来的细作……”
君恪比出个抹脖子的手势,语气冷酷肃杀:“不要留活口。”
杜衍忙不迭应声领命。
锦亲王府乃朝中显贵, 府邸自然也修建得格外富丽堂皇。
谢嫣沿路逛过去,鹅卵石小径两旁碧水悠悠,山石叠翠, 间有长亭画廊穿梭其中,是定州之中难得一见的繁盛之景。
这般泼天富贵的权贵世家, 在京中也不多见,怪不得原世界里,君锦玉被常嫣嫣那样针锋相对,也不肯退而求其次回到定州。
于氏与她走在前头,耐心与她说着府中各处布置。
谢嫣方赏过一处长亭, 扭头便瞅见紧随其后的君锦玉,早已不露声色挤在她与于氏中间,无比亲昵挽住于氏说笑,堪堪将她们隔绝开来。
她们母女二人聊得开怀,徒留谢嫣孤零零站在几步开外的角落,君锦玉甚至靠在于氏肩头,神态娇羞可人。
于氏倒存了几分敷衍的意思,瞧着谢嫣一动不动立在不远处,忙扬手唤她过来:“怎的在那里杵着不动?”
谢嫣面上现出几分失魂落魄,她沉沉摇了摇头,目光脆弱又无助:“方才见锦玉与母妃这般亲昵,我只是忍不住想起年幼时那位刘夫人。爹他素来不喜欢我,故而五岁前都由刘夫人一手带大。她一直不待见我,每每我受哥哥姐姐捉弄欺负,她却叉着腰一个劲骂我是扫把星、赔钱货……”
她越说越是伤心,先前的喜悦荡然无存,两眼一眨泛出晶莹泪花,谢嫣红着眼强忍着不哭出来:“幼年我常常想,既然她讨厌我,为何又要将我生出来,不如将我淹死在井中了事……我只是很羡慕锦玉,能有母妃这样的温柔慈爱的娘亲……”
于氏听得心如刀绞,当初要不是她一时糊涂大意,将嫣嫣交给乳母照料,何故让刘氏那个疯婆娘钻了空子,偷走她亲生的女儿。
恪儿当初将嫣嫣的画像托人交给她时,于氏抱着画像在房内偷偷哭了一夜。
她少时虽是嫡女,因父亲宠妾灭妻,庶女夺去父亲所有怜爱,于氏始终不得父亲欢心。
是故对待膝下这一双儿女,于氏就格外用心,恪儿被她精心教导,打小极其爱护锦玉,锦玉更是以他为荣。
可是却有人打碎她的美梦,告诉她锦玉只是个鸠占鹊巢的镖门女,而她亲生的娇姑娘,却被人恶意掳去定州,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于氏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安慰自己事情还有补救的余地,也尽力去接纳锦玉,可这些天的自我说服,却在她这番话中彻底破碎。
再瞧身侧君锦玉,于氏心中忽而生了几分厌烦,她匆匆一把抱住谢嫣,泣不成声道:“娘的好嫣嫣,都是娘的错,才让你在常府受苦这么多年,旁人不心疼我们嫣嫣,娘就来疼,定要好好补偿嫣嫣。”
谢嫣吸吸鼻子笑着拍拍她道:“是我不懂事,触景伤情叫母妃如此伤心。如今与母妃团聚,可见这些年的苦都不是白吃了的。”
目睹两人相携着渐渐走远,君锦玉孤零零守在原地险些被气哭,她随手掐下一朵菊花,撕扯着菊花金黄的花瓣:“叫你装!我叫你装!”
周妈妈赶紧捂住她的嘴,如临大敌劝道:“小姐你可不能乱了分寸,那常嫣嫣能在常府安然无恙活下来,绝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您若先乱了分寸,还怎么和她磨下去?眼下王妃是受她蛊惑,可老太妃与小王爷却还是更看重您的,您最应该做的,应是好好笼络住老太妃与小王爷,叫王妃看清那常嫣嫣的嘴脸!”
君锦玉努力平复胸中怒意,喘着气道:“我只是被她气狠罢了……我很清醒,今日就失态这一回,往后妈妈不必再担心。”
周妈妈叹息一声,抬手替她理了理鬓发:“小姐明白就好。”
草草将行李搬入府中,午膳则是在锦亲王中用的。
君恪投入八王爷麾下,小皇帝与八王爷两派斗得你死我活,君恪身为八王爷身边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如今谋的差使也颇好。他片刻前悄悄去了八王爷府中拜会,故而加上谢嫣也只有三个人用膳。
于氏还未来得及给谢嫣量尺寸做新衣衫,又不舍得叫她穿府中剩下来的旧衣,遂遣了贴身侍女檀香照着她的尺寸,先去采买几套合身的秋裙。
谢嫣沐浴后换上新衫子,便由春芷领着坐到桌子前。
桌子上摆满各色菜蔬,于氏卷起袖子亲自替她布菜,兴高采烈道:“不晓得嫣嫣你爱吃什么,就唤厨子全部做了。”
主位上的老太妃靠在椅子里浅浅合了眸子,仿佛对这屋中一切都不太上心。
谢嫣心知肚明,老太妃面上摆出这番无动于衷的架势,指不定怎么在心里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她未推辞于氏的好意,端起碗慢慢品尝,尝罢放下筷子,由衷道:“很是可口,令母妃与太妃费心了。”
君锦玉看得眼睛发红,且不说常嫣嫣坐的位置曾是她的,连吃个饭都需要母妃亲自夹给她。
她戳着碗里的饭,嚼着往常爱吃的菜式,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老太妃闻言筷子一顿,抬头觑了君锦玉一眼,接过身旁侍立的肖妈妈递上来的帕子擦擦嘴角,便道已经吃饱,先去歇息。
于氏不疑有他,与老太妃道了声安,转而又替谢嫣盛上不少补汤。
老太妃踏出拱门,有些恼怒道:“嫣嫣这丫头忒不懂事!”
肖妈妈小心翼翼宽慰:“嫣小姐初回王府,待您生疏也是寻常,以后日子久了,必定也像玉姑娘那样日日黏着您。”
“罢罢罢,”老太妃摆摆手,“她不给我惹麻烦就算万幸。”
“话不能这么说,”肖妈妈扶着她穿过游廊,最后进了后院,“您前几日初见她时气得狠了,也处处给她脸色看,也没见小姐她委屈生气,奴婢瞧嫣小姐仪态言行都不输玉姑娘。玉姑娘是贴心,终究到底不是与您血脉相连的嫡亲小姐,方才桌上看似也有些不高兴……”
老太妃很是头疼,揉着额角不耐烦道:“锦玉这丫头枉我以前这么疼她,当年是她那个黑心的娘鱼目混珠,嫣嫣还没气她白白占了位置,她倒自己先委屈上了……”
肖妈妈替她轻轻按揉额角:“所以说嫣小姐不愧是王府的血脉,骨子里透出的高贵,怎是一般人能比得过的?”
老太妃听闻肖妈妈一番劝慰下来,顿觉心里好受许多,放着两个不对付的姑娘在府里,指不定接下来要折腾出什么破事。
她一向看重王府名声,如今见嫡亲孙女也明事理,老太妃倒没有前几日初见她时那样失望抵触。
她沉默片刻,看着衣摆上繁复团花纹样,突然开口:“锦玉也大了,不妨替她寻门佳婿,早些将她嫁出去也好。”
肖妈妈慈祥面容上微露笑意:“自是听凭太妃做主,等这事过去,奴婢就央媒人过来走一趟。”
老太妃极为满意地拍了拍她的手。
谢嫣用完午膳,于氏又喜滋滋带她去看新院子。
拨给谢嫣住的居所最是靠近于氏的宅院,虽然没有君锦玉的院子华丽奢靡,却也是难得的幽静之所。
新院子环境景色很雅致,唤做景梅苑,因修缮得匆忙,屋内来不及摆上东西,于氏特意从库房搬来许多珍宝,放在她房中充作点缀。
君锦玉跟着观赏须臾功夫,只觉胸中气血翻涌,久久不散,最后还是借口身体不适回去休息。
甫回到闺房里,赶走众多侍女,她倒入床榻上,抖开被子蒙住头哭闹:“该死的常嫣嫣,我讨厌你!讨厌死你!”
周妈妈揭开被子将她扶起来,拍着清瘦脊背哄:“我的小祖宗哎,你可不能这样!”
君锦玉伤心欲绝指着门外控诉:“她一来什么都变了,母妃只顾着宠她一个人,下人也围着她打转,他们可有想过我的感受?将她拐走的是刘氏又不是我!我又做错什么了!”
“不就是装么!”她一抹眼泪跳下床,抄起桌上冷茶灌下一大口,“我倒要去看看,她的狐狸尾巴有多长!”
周妈妈劝不动她,只能软声哄道:“小姐也该收拾地齐整些,奴婢先去唤人打水过来给你洗漱。”
见君锦玉不再哭闹,周妈妈总算放下半个心,她拉开隔扇,外头却挤了四五个小丫头,正面露鄙夷对着房中指指点点。
周妈妈气不打一处来,上手狠狠扇了几巴掌:“蠢东西!还不快去备热水!”
几个小丫头一面做着鬼脸,一面四处逃开。
君锦玉这里闹得不成样子,谢嫣在景梅苑里过得甚是惬意。
她闲着没事干,就叠起双腿,托腮看刀疤他们几个往堂屋抬东西。
这些重活丫鬟干不了,春芷就引几个于氏赏下来的丫头去闺房洒扫。
刀疤放下手中花架子,搓手推着容倾走到她跟前,讨好道:“老大,我看容大郎这小子很能干,不如将他留下来做老大的护院?”
谢嫣差点被喉中茶水呛个半死,偏偏容倾这厮满脸期待,哪里还有半点原世界风流自傲的影子。
她不禁感慨,大兄弟你真是有胆子,人家可是堂堂侯爷,上有太后姐姐,下有皇帝外甥,你就这么三言两语将人家卖入王府做护院……
她垂眼捧着茶杯,浓密睫毛轻颤:“容公子在京城也有家眷,让人家一个嫡子来我这里屈尊做护院……的确有些不合适。”
她话音方落,容倾忽然以衣袖掩面,万分落寞道:“小姐有所不知,小王爷身边的刁奴害了家父性命,胞姐也嫁去外地,如今家财散尽,又只剩下我一人,容某无处可去,只能求小姐看在家父的面子上,赏容某一口饭吃。”
容倾侧脸轮廓浸在午后日光里,花瓣一样的唇抿成一道孤弱弧度。
他眼角低垂,脸上茸毛与汗珠清晰可见,雕花窗在他白色长袍上投下斑驳阴影,眼中是看破人世百态的麻木与辛酸,这般孤寂寥落的神色本就引人同情,何况容倾的容貌又如此出众,顿然勾得刀疤母性大发。
刀疤甚至想摸摸这个青年的头,然而他也如斯照做了,拍着容倾肩膀热泪盈眶:“大郎你不要难过,我们小姐人美心善,定会留下你的。”
谢嫣:“……”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久久宝贝的手榴弹╭(╯e╰)╮
突然感觉高层这个世界才是真·盛世白莲→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