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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口头上约定的和谐共济,让人们暂且放松了戒备,紧张的情绪舒缓了下来,大家在努力保持身体的平衡情况下,闭目养神。
过了很久,林天鸿突然问杜飞虎:“杜大哥,依你看来,我们怎么才能上岸啊?”
杜飞虎摇了摇头,说:“风浪这么大,船完全失去了控制,靠岸,只能靠运气,看天意了。”他鼻孔里重重呼出一串长气,又说:“我记得前面有一个大弯,过那个大弯时船能被冲到浅滩缓水区域,运气好的话或许就有救了!”
“噢!”众人闻言无不感到精神一振,眼中现出喜色。
杜飞虎却重重地拍了一下船舷,又叹气说:“这船破旧不堪,禁不住多久的风吹浪打,只怕过不了今晚就被打散了架,恐怕等不到靠近缓水区域。”
这船的确破旧不堪,船板衔接处的铆钉有的已经断掉或脱落,有的板片已经翘起来,船舱和船帮上有拼接修补的痕迹。
杜飞虎又对雷星发起牢骚:“雷公子,你要走水路,怎么不找条好点的船?这样的季节,赶上这样的天气,连个过路的船也没有,你把大家引上了绝路啊!”
“我······唉!”雷星一脸无辜的样子,说:“你们追的那么紧,我哪能顾得上看船的好坏,唉!林副堂主说有船接应,这不是故意害我嘛!这绝路是他引上的,能怪我吗?再说了,你们这是自找的,谁让你们一个个跟来?还有,在运河那会儿,你们要是答应靠岸,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哼!现在倒怨起我来了!”他情绪无以发泄,没好气地对身前的绳子踢了一脚。
那一团绳子引起了林天鸿的注意,说:“哎,这样或许能起点作用!”猛地站起来走了出去。
雷星看到林天鸿突然接近自己,急忙往后挪身体,紧张地说:“你干什么?别过来。”
雷星的喊声令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有的人也要有所动作。
林天鸿忙摆着手说:“我不过去,我不是要把你怎样,我是······”他又退回去,转身看了看船舱,笑了,自说道:“看来运气倒还不坏,这船上竟会有这么多纤绳!”然后,转身问杜飞虎:“杜大哥,用绳子捆摽一下,多少应该可以让船牢固结实些吧?”
杜飞虎脸上现出大悟的神色,笑了,点点头,说:“应该可以啊!不求经久耐用,只要能挨过今晚,就可以了。嗨,就算挨不过今晚,多挨一时是一时嘛!来,大家搭把手,咱们大伙儿用绳子把船加固一下。”
此言一出,几个男人热情响应,挺身站了起来,听候对船体结构颇为了解的首领杜飞虎的发号施令,但瘫软如泥的吕会声和防范意识依然强烈的雷星不为所动。
在杜飞虎的指挥下,几个人说干就干,砸钉子,扯绳子,叮叮当当、嗤嗤啦啦,捆扎绑勒,忙而不乱地在船上布满了横七竖八、泾渭分明的绳索大阵。
独孤冷月心中狐疑不定,忍不住杜飞虎:“水势这么大,如果船不能靠近浅滩缓水区域呢?”
杜飞虎心想,独孤冷月的担忧不无道理,怔了怔,摊着手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那就没办法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还是那句话,听天由命,看咱们的造化了!”
听到杜飞虎的话不太乐观,大家的情绪又变得有些低落,好不容易舒缓起来的气氛又变得压抑了。王兴最不愿看到这种变化,刚才扯绳子的时候冷月影与他进行了一点小配合,让他心中有些心猿意马的激动。他想保持轻松喜悦的氛围,以便得到冷月影和颜悦色的对待,就事论事说起了吉利话:“哪有那么多如果?水再大也得有边,河再宽也得有岸,杜堂主说能靠岸,就一定能靠岸。是船就得靠岸,早点晚点都得靠岸!”话没得到回应,他呵呵地干笑了两声,转着头问大家:“是吧?你们说是不是?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众人当然希望如此,愣了愣,纷纷点头说:“是,有道理!”虽然顺应了王兴的话,但兴致不高,底气不足。
王兴呵呵笑着对冷月影说:“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放宽点,咱们的造化好着哩!”他说这话时,想起独孤冷月说的那句“把心放到狗肚子里”,但他及时改口,说的委婉又吉利,说完,又陶然自得地笑了。
冷月影显然也想到了师父口伐那些臭男人的那句话,嘴唇紧绷,两个唇角一扬,给了王兴一个矜持优雅的笑脸,说:“你总算说了句中听的话!”她虽然是回应王兴的话,但其实也只不过是顺着他的吉言自我安慰,毕竟运气的好坏关乎性命。
但王兴却被冷月影的这种音容姿态迷住了,犹如喝了蜜糖,欢喜的心花怒放,呲着残唇断齿嘿嘿笑了起来,笑的忘了形、失了态,更没了看相。他忙乱地搓着手掌,说:“只要姑娘你愿意听,我以后尽捡中听的说。”然后拍了拍巴掌,拍掉了几颗老鼠屎似的泥丸。
冷月影见状,眉头一皱,勃然变色,眼中袒露无余地喷射出厌恶和鄙夷的神色,说:“去,一边呆着去,别讨人厌!”声音不大,但语气干脆生硬。她似乎从王兴搓泥丸的举动中,意识到了自己的手也不干净,站起来走到水柜前,舀水清洗手上的血污。
王兴本来正在心猿意马地欣赏冷月影的笑脸,忽然遭到一声怒怼,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不禁愣住了。他定定地望着冷月影利索又优美的洗手动作,歪斜的肿唇下“哧溜”一声滴落了一滩口水。
杜飞虎打好了最后一个绳扣,拍拍双手,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但愿王兴的嘴里吐的是象牙!”回过身来看到了冷月影的举动,他登时变了脸色,冲过去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水瓢,吼道:“你干什么?这可是救命的水,你怎么能洗手呢?”
冷月影被杜飞虎突然的粗鲁举动惊得一愣,也要发火。但她克制住了火气,因为形格势禁,她没有对这位众望所归的首领太过顶撞,只是皱着眉抗议:“嚷什么?你不是说过不了今晚就能靠岸嘛?还有这么多水,你是牛啊?能喝得完吗?”
王兴见冷月影与杜飞虎吵了起来,赶紧擦干净口水,凑上前去,憨态可掬地赔笑劝和:“是啊!喝不了这么许多嘛!杜堂主你就不要再责怪她了,你看,这样白净的小手,洗洗多好看!”
“你滚一边去!”杜飞虎给了王兴一个轻蔑的眼神,然后又给了一个讽刺意味的笑容,说:“癞皮狗还能吃到狐狸肉?”
此言一出,众人都感到耳目一新,想笑,但看到冷月影怒气勃发的样子,都憋着没敢笑。
杜飞虎却又埋怨开了冷月影,说:“如果靠不了岸怎么办?你是泥鳅啊?你喝得下河里的泥水吗?”
杜飞虎刚才的隐喻,不止是讽刺了王兴,也把冷月影也包括在内了,现在又打了个“泥鳅”的比方,彻底把满腹怒火的冷月影激怒了。她面色变青,眼圈变红,眼眶里潮起泪光,指着杜飞虎的鼻子尖吼道:“你······”她情绪几乎失控,气得团团转,一脚把刚才剔除的烂绳絮踢进了储水柜。声音尖拔、锐利,略带沙哑:“欺人太甚!”一跺脚,跳起来抡着手掌劈向了杜飞虎的虎头大脸。
“怎么又动手了?住手!”林天鸿出声制止,却又赶紧跑出去捞水柜里的绳絮。然而,那些丝丝缕缕的绳絮已经有千百条在水中泛开,想全部捞出来可不容易。
冷月影肩头有伤,更不是杜飞虎的对手,两个照面下来就被震的连步后退,向绷紧的的绳子仰倒下去。
一看到冷月影的倾倒之势,王兴就弹身而起,施展出与他笨拙的身躯不相匹配的迅捷,急于上前扶携一把。但出乎意料的是,冷月影却又被绳子弹了起来,与他撞了个满怀。短暂的时间里,竟巧合地形成了两个人执手相牵的暧昧造型。熊掌握猫爪,牛哞对凤眼,天壤之别的面孔,口鼻相对,气息互闻,实在不协调,实在尴尬。王兴兴奋的满面红光,喘息更为粗重;冷月影恶心的无以复加,喘息的也不匀称。王兴却庆幸自己做到了恰到好处,粗糙的手指笨拙地捻搓着细嫩的手指,胳膊如同痉挛似的止不住地抖动,呲着断齿,抽动着肿胀的厚嘴唇,喷吐着能把驴熏倒的口臭和血腥,满含关切地慰问:“姑娘,你······你没事吧?”
冷月影简直要气疯了,羞得要死,恶心的要吐,忍了又忍,沉声说道:“你让开!”然后挣开双手,闪身又要再打杜飞虎。
这时,独孤冷月说:“好了!别再丢人现眼了!”
冷月影僵住了,优美的手掌停举空中,放下吧,难解心头之恨,不放吧,师命不可违。正自心中忐忑之际,王兴又说:“算了吧姑娘!他骂我癞皮狗我都不生气,你也别生气了。”
王兴一提“癞皮狗”冷月影立刻想起了杜飞虎说的那句胡说八道的话,怒气再次冲头,不发出来难以罢休。她高举着的优美手掌凸显出力量的血脉,卯足了劲地对着王兴的腮帮子扇了下去。但是,她的巴掌即将接触王兴的腮帮子的时候,却突然被林天鸿如铁钳般的手箍住了。在她的手被箍紧的瞬间,她看到了王兴的腮帮子被劲风激荡的微微哆嗦,她感到王兴没有任何躲避的反应迹象。她以为王兴是反应迟钝,但她立刻改变了这种想法,知道他根本没想躲避。因为他很镇定地说:“林兄弟,放开手,让她打我几下出出气也没什么!”
王兴的话让林天鸿颇为诧异,但立刻就理解了,并非常感动,点点头,然后松开了手。
冷月影的手没有再打下去,而是像被针突然刺到了一样,猛地缩了回去,两手不知所措地抓在一起搓动,对着王兴吼了一嗓子:“你滚啊,我讨厌你!”然后坐到沈如月的身旁哭了起来。沈如月递给她手绢儿擦泪,她用手绢儿捂着脸趴到沈如月的肩头哭得更凶了。
独孤冷月像是事不关己似的,望着船中横牵竖扯的绳索,淡淡地说:“杜堂主,跟小辈动手,以大欺小可有失身份啊!”
杜飞虎看着哭哭啼啼的冷月影,钢铁一样硬的侠骨泛起了柔情,叹了口气,歉意地对冷月影说:“冷姑娘,对不住了,俺给你赔罪。”然后又看着独孤冷月,苦笑着说:“独孤堂主您也莫抬举我,在大运河上我是漕帮堂主,在这黄河上我连个泥鳅都不如,若是靠不了岸,咱们大伙儿都得被冲到海里喂鱼。”
独孤冷月冷笑了两声,不再言语。片刻后,却沉声对冷月影说:“哭什么?受了委屈忍着。如果不死,上岸后师父替你十倍奉还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