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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林天鸿潜运内力为沈如月推血活脉行气通窍,用了接近一炷香的时间,沈如月才幽幽醒转过来,吐出了几大口淤血,扑在林天鸿怀里无声地哭泣。
吴仁兴非但瞒报侵吞了许多明面上的银子,林青尘还许诺给他数额巨大的私藏,这令他心花怒放,兴奋的无以复加。出岛的路上,他感到腿脚欢快,步履轻捷,仿佛猛然间年轻了十几岁,仿佛体重减轻了几十斤。走过林天鸿和沈如月身边时,吴仁兴停住了脚步,挺直了分不出腰臀的身子,以威胁的口吻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跟白莲教是什么关系,就算我不知道你们跟白莲教具体是什么关系,我也知道你们同样有涉案嫌疑!今天看着青尘的面子,我救了你们,现在也同样看着青尘的面子,不跟你们计较,你们以后老实点,要是犯了什么事儿,哼,青尘也帮不了你们了!”他这一番话,不但撑了自己的威风,而且还壮大了林青尘的面子,也可以算作对林青尘巨额馈赠的投桃报李的开始。
林天鸿对吴仁兴和林青尘挽救了自己和沈如月的事实不能否认,但却无法对他们产生任何好感。他对吴仁兴外强中干的威胁回以嗤之以鼻的冷笑,也自感无味地摇头苦笑,冷笑和苦笑都带有讽刺意味。
吴仁兴大摇大摆地先走了。
林青尘回望巍峨大殿,不胜感慨,扫望灵儿自尽消失的那片血肉涂炭之地,心中一阵剧痛。他抬起头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呼出来,默自慨叹:“一切都过去了!一切还需从头再来!只要活着,总有希望!”然后,他的信念又坚定了,对自己用“机智”和“面子”救下来的朋友说:“你们不要怪我,无论如何,灵儿都必死无疑!”
“灵儿是为你死的!”沈如月沙哑着破碎的嗓音说:“是你把灵儿推上了高位,是你害死了灵儿!”
“是我把她推上教主之位,也是我一手策划了举兵谋反······”林青尘脸上现出一些窘迫,但却极力为自己辩驳:“但灵儿是心甘情愿追随我的,是她自己愿意死的,她是自杀死的!”他又忽然感到心虚了,那没必要跟他们多做解释了。于是,严肃地作了提醒:“刚才吴大人的话你们都听到了,以后好自为之吧!”然后,急匆匆地去追随承诺带给他无限希望的吴仁兴去了。他从陈将军和事务处军官那里解读出深意,已经断定吴仁兴绝对不是他以前所了解的吴仁兴,是一个值得依靠的大树,是值得投奔的靠山。
所有人都走了,战后的湖心岛笼罩在深邃的死寂和无限的狼藉之中。正午的日头疯狂地热烈起来了。
“如月,你气血攻心已经受了内伤,不要再伤心了!”林天鸿怜惜地擦拭着沈如月脸上的泪水,拂拭着她哀痛疲惫的脸,说:“想开些吧,咱们去找找灵儿的尸骨,收殓入葬,埋了吧,免得再遭受风吹日晒。”他安慰沈如月不要伤心,可是想起了灵儿生前的音容笑貌,他自己倒心痛不堪起来,声音变得哽咽酸涩,眼中盈起了泪光。
“灵儿······”沈如月这才意识到还有比呆呆地伤心流泪更重要的事情必须马上去做,她忽然猛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趔趔趄趄、一步三摇地扑向那片血肉涂抹的区域。“灵儿······妹妹······”在地上摸爬着捡拾肢体、皮肉:残手、断脚、筋骨相连的碎块、蓬乱纠缠的头发、花白青紫的肠胃、血肉模糊的内脏······寻觅、拾捡、摆放、拼凑着残碎的人体器官组织。
沈如月涕泪满面,满身、满手的血污肉泥,像神经错乱的爬行动物一样在地上迅速而又慌乱地爬行。可是,无论如何也拼不出妹妹的样子了。她瘫软着,痛不欲生地伏到了地面上,探寻、感触妹妹的气息和温度,感觉到了虚无中的真实,感受到了真实中的虚无。
突然,沈如月的目光触及到一团形体奇特、无比柔嫩的血肉上,触目惊心的刺激炸开了,脑海最深处、心脏的最底层仿佛猛然受到了天崩地裂般的重创。她尖叫了一声,扑过去趴在那团血肉前咬着牙无声飙泪,用拳头捶打地面,用额头碰撞地面,似乎不自伤自残就无法宣泄心中的绞痛,不做这一系列疯狂的运动就无法缓解窒息般的气绝。
林天鸿跑过去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啊!这······这难道是个胎儿?哦······”眼泪瞬间溢出了眼眶,他的意志仿佛瞬间被击垮了,被抽掉了骨架似的瘫软了下去,抱着捶打、撞击地面的沈如月,痛苦地摇头,说:“不要这样,如月,你不要这样!”
“灵儿的······这是灵儿的孩子······噢······可怜的孩子······”沈如月用双手轻轻捧起那团牵连着脐带的血肉,如同捧着圣物一样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唯恐失落,唯恐损伤,泪光晶莹的眼睛里泛起母性的慈蔼、祥和、爱怜、神圣、伟大。然而,这个人世间、宇宙间最庄严美好的表情很快就灿若烟花般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瞬间形成的痛心疾首、气息如窒的悲痛、哀伤,“林青尘,你这个王八蛋!”沈如月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嗓子,眼前一黑,歪倒在林天鸿的怀里。
······
沈如月苏醒过来的时候,林天鸿已经完成了一个奇特、神圣的母子殓葬过程,在坟前立了一块木牌,上面题写着“烈女白莲教主灵儿之墓”。题字所用的笔墨是官兵事务处军官登记缴获物资所用的。身为记录文书,凯旋撤退时竟然遗落了笔墨和高级砚台。
林天鸿自认为木牌上的题字还算恰当,但沈如月却不这么认为,说:“人都死了,还要这样的称谓干什么?其实灵儿最不愿意做的就是白莲教主。”她在另一块木板上写下“痴心怨女灵儿之墓”,换下了林天鸿立的那块木牌。
·········
林天鸿和沈如月是三个多月后才离开的。之所以在战后湖心岛待这么久,是因为沈如月需要静养身体,并坚持多陪陪灵儿。而事实上因为陪守灵儿的坟墓反而影响了沈如月身体的康复,回忆往事、触景伤情导致了她的内伤时好时坏、久难痊愈。直到离开的时候,沈如月身上还遗留着心肺悸痛和眼睛见风流泪的病根。灵儿的惨烈丧生,对她的打激太沉重了。
他们离开的时候,情绪依然非常低落,没注意到湖面水位的下降,忽视了湖心岛边显露出来的大范围淤泥,似乎也没看到干裂的淤泥板块缝隙里钻出的杂草,直到把搁浅的小船拖出去很远时才惊觉,数月的无雨干旱导致天地间缺水了。把船划到运河航道时,发现情况更糟糕,运河航运已经中断,往日清波荡漾的河道成了污泥澎湃的沼泽,长风浩荡里卷扬着干枯鱼虾的腥臭。在泥浆比水量还大的河道了划船简直是体力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于是,他们弃船登岸,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镇。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小镇的街道上,突然看到前面巷子口有一个人形色慌张地冲了出来。那人在巷子口作了极短暂的停留,转身后望,手支着膝盖大口喘气,然后像落荒而逃的狗一样狼狈地夺路狂奔,对着林天鸿和沈如月走去的方向冲来了。
林天鸿急忙拉着沈如月的手为这位逃难者让路,可是逃难者还是正对着沈如月抵了过来。“嗨!”林天鸿一抬手,把抵人者给拦停了,说:“你怎么不看路?撞到人了!哎,怎么是你!”他发现这个人自己认识,竟然是崔成府中干杂活的孙五。
“去你的······”孙五此时的脾气非常恶劣,对于胆敢拦路者是先骂后打再敲竹杠,但认出拦路者是林天鸿时,就把未曾骂完整的话给硬硬咽了下去,后面的步骤也全部取消了,但依然神色焦急:“哎呦!公子你快放手!来不及了!”
林天鸿看清了孙五的丧家犬样子,更不放手了,问道:“怎么了?你跑什么?”没等孙五回答,他已经明白了。巷子口追出来一群拿着棍棒的人,气势汹汹地叫嚣着冲了过来:“在那儿,上,快上!敢偷咱们老爷的东西!打!打死再报官!”
“你······你偷人家东西了?”林天鸿强制性地把孙五肩膀上的包裹给拽了下来。
“没偷!我捡的!哎吆,公子快救我!”看到棍棒即将临头,孙五脸上的表情远没有嘴硬,吓得往林天鸿身后躲闪。
目标人已经完全被遮挡住了,那群人依然本着“言必行,行必果”的宗旨,把棍棒抡了下来,而且把目标扩大了一倍多,把林天鸿也包括在内了。
“哦!”林天鸿吃了一惊,干脆往前迎了一步,双臂运力一举,三根棍棒折断了,那三个用力过猛的人被诳的冲过了头,有一个还扑到了地上。
“你们怎么不分青红皂白乱打人!”沈如月发出了三个多月来的第一声怒吼。
那群人根本无视于弱女子的喝叱,而是指着林天鸿喝道:“他们是同伙!不是小毛贼,是江洋大盗!大家一齐上!”
乱棍即将打下来的时候,林天鸿右掌向后拨开孙五,左掌向前推出一团气浪,把六个挥舞棍棒的人击飞了出去,摔成一团。他大声喝道:“不要再打了,把东西还给你们,这件事就这么算了!”然后用脚尖勾起地上的断棒,抓在手中一捏,飘散下一片碎屑粉末,说:“要是还不罢休,你们先掂量掂量有没有它硬!”
那些人全被威慑住了,互相顾望,没再敢往前走一步,一个人故作勇敢地挺直了胸脯,外强中干地说:“你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他一世,只要他再敢来偷东西,我们绝对饶不了他。”他不再强调“他们是一伙了”,摆明了目标只针对孙五了。
林天鸿笑了,说:“如果他再敢去偷东西,你们就是把他打死,我也不管了!”说完,把地上的布包捡起了扔给了那人。
那群人走了,孙五却埋怨起林天鸿了:“公子,你说呢干嘛拦我的路呢!否则我早就跑远了。”
“我不是拦你的路,我是救了你的命,否则你会被他们打死的。那么粗的棍棒,一下你也未必会挨得住!”林天鸿打量着这个落魄的崔府伙计,问:“你不在崔家做事,怎么跑到这里做贼了?”
“我也不想啊!”孙五怨气滔天地说:“这不是被赶出来了嘛!我总得想办法吃饭不是!都是那个崔夫人,她进了崔家的门就处处看我不顺眼······”他猛然间意识到自己现在正跟崔夫人的亲哥哥说话,脸色立刻变了,斜着眼睛瞅了瞅林天鸿的脸,感觉他并没往心里去。孙五心里松了口气,改变了口吻说:“其实也没什么!都是我不对,只是把我赶出来,没打我就已经是开恩了。”
凭对妹妹眼里揉不进沙的性子,不用孙五具体说什么事,林天鸿也能料想到差不多。崔家那些伙计们的确该好好管管了!他想了解一下崔家近况,看到前面不远处的饭馆招牌,就问孙五:“你还没吃饭吧?走,到前面一块吃!”
“对,吃饭,一块吃。我可是两天没吃过饱饭了!”孙五屁颠颠地当先跑进了那家饭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