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渊源

马晓样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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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府是一个六进的大院子,除了东南西北各一个正门以外,在北面和南面的角落还有两个小门。

    夏冬雪穿过了两个月亮拱门,走过后院,来到了北面的小后门。只见几个婆子抵着大门,生怕外面的人闯了进来。夏府后院连接着内宅,为了避讳,平日里巡院的都是些三四十岁力气强壮的婆子,男丁极少。

    “没让人去通知莫大人?”莫长青是夏府管理男丁的护卫,曾经参过军,打过仗,因为腿伤提前告老还乡,以前的上司和夏子旭有些渊源,便在夏府谋了一个差事。

    “莫大人随老爷去知府大人那里了,不过已经叫了前院的护卫。”

    “哦,将门打开,我出去看下。”

    “小姐!”徐管家觉得不妥,她家姑娘毕竟年少,看不得那些肮脏的东西,这要是被那些大汉手上的利刃伤了,她担不起责任。

    夏冬雪顿了一下,也觉得安全起见,还是等护卫到了再开门,便在门口停留了片刻,听到外面哭声一片,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夏家做了什么欺男霸女的事情呢。虽然还没有见到那所谓的亲戚,夏冬雪已经从心里厌恶了起来,你若是当真想投奔夏府,何时来不成?偏要被逼得强抢民女了才跑到后门求救,也不怕原本可以帮助他们的夏家主子,因为心烦懒得搭理。不过转念又一想,这人何尝不是自作聪明,认定了以夏家的门风,将事情闹大了反而会肯定救助他们呢?想到此处,夏冬雪有一种被人算计的感觉,心底对这门尚未弄清楚的亲戚,非常反感。

    不一会,徐管家的男人带着一队护卫跑了过来,几个人将后门打开,原本哭丧着脸的女人和拿着棍棒的男人都止住了声音,夏冬雪向前走了几步,入眼的是两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和一个满脸泪痕的婆子。那婆子看起来四十多岁,瓜子脸,大眼睛,想是年轻时也算是一个美人,只是此时那张还算柔和的脸型爬上几道皱纹,皮肤蜡黄,一双手紧紧的抱住怀里瘦弱的姑娘,见夏府后门终于开了,众人围着一个带着帽纱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便知这位姑娘必定是夫人身边体面的丫鬟或者管事,于是她奋不顾身的扑了上来,使劲的磕头,哀声道:“求姑娘救救我们吧,求姑娘救救我们吧……”

    夏冬雪着实被她的鲁莽吓了一跳,转头看向了月柔,后者心领神会,命下人将妇人拉开,冲着几个凶神恶面的打手道:“他们欠了你多少银子。”

    赌坊的打手都是看人下彩蝶,他们见月柔神情冷傲,装束体满,周围又围着一群身手不错的家丁,便没有了面向夏家寡母那般强硬的气势,软了几分,正色道:“一百两白银。”

    “一百两?”夏冬雪的耳边传来一阵抽搐声,可不是那哭着求救的婆子,说:“明明只有三十两,哪里出来的一百两银子?”要知道一般农户十两银子就可以丰衣足食的过一年呢。她家老爷再混蛋,也不敢借一百两的高利贷啊。

    “呵呵,你家老爷欠了这钱也有一段时间了,难道还没有利息吗?”

    赌坊打手见夏家是官宦门第,如今自己是正当要债,便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狮子大张口罢了。这条胡同虽然说是胡同,其实街面很大,住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想必夏家若是真想求助这寡母幼女,一百两和三十两又有何区别。

    夏冬雪见他们还要理论,尤其是那哭着的婆子又哭又喊,心里一阵烦闷,他们当夏家门口是什么地方了,直接令人拿出一百两白银,递给了月柔。

    月柔知道主子是想息事宁人,一百两对于夏家来说不值一提,便转交家里的男丁递给了那个打手,冷漠道:“钱给你们了,是不是人也该走了?”

    那打手见钱眼开,急忙乐呵呵的将银子放入怀里,转过头狠狠的对着哭泣的婆子道:“你们好命,有这样的贵戚,我们之间的事情便算是了了!”

    “等等!”徐管家喊道:“既然了了,将当初借银子的条子给我们留下。”

    那领头的男人微微一怔,不清不愿的从胸口处掏出了一个条子,递给了一名男丁。

    徐管家仔细看过,方向夏冬雪点了点头,示意没有问题。她见过太过这些赌坊打手虽然将钱要了回去,却又来找情的事情。若是这亲戚属实,夏老爷又着实愿意帮助他们,人家自然是不敢再有别的念想,只是怕这亲戚之名本不是真的,现在虽然拿走了一百两银子,等到这对母女前脚离开夏府门口后,他们后脚又开始欺负他们。所以徐管家索要当初放款的凭据,不过是为了断了这些恶人的念想。赌坊打手们的表情果然不好,却在夏府几十名护卫的目光下,老实离开了。

    夏冬雪趴在月柔耳边说了几句话,月柔点点头,便令一个家丁尾随着那些个打手从小路跟去。夏冬雪是不信家里有什么亲戚的,谁知道那些人是不是真的打手,她痛快给钱不过是为了尽快了却此事,但是也不会平白无故的就让人拿走那一百两。否则是个人都来夏府门口闹上一闹,顺带骗走点银子,岂不是让他们家成了冤大头了。

    夏冬雪见他们浑身脏兮兮的,便令月柔先带他们去内宅洗漱一番,同时令徐管事守在后院佛堂门外,候着母亲。她是家中姑娘,若那婆子当真是她家亲戚,也算半个长辈,总不好太过失礼,于是决定等母亲处理。

    过了片刻,蒋岚来到兰花苑,她刚刚听完佛法,脸上难掩一丝疲倦。

    夏冬雪心疼的走了上前,道:“母亲可是累了,要不然直接让人将那几位打发了吧。”

    从始至终,夏冬雪都认为那位妇人是在说谎,不过是被人逼得没辙了跑到他们家门口闹事。夏家宗祠里记载的清清楚楚,她父亲只有两个庶姐,还都已经亡故,上哪找出一个庶弟来?再说,她的祖父夏含墨,是夏伯侯嫡系二房三子,膝下子嗣单薄,若真有除了父亲以外的男丁,怎么会舍得流落在外?若是父亲其他堂兄的庶子,就跟他们家更没有关系了,夏家有宗祠,宗祠里有主事的大长老,他们就算求助也求助不到他们门下吧?倒是蒋岚眉头紧锁,神情古怪,似乎对那位妇人的言辞颇有探究之意,立刻命人去请。

    夏冬雪前世此时已经不在江南,对于是否同样有亲戚来寻门一事,并不清楚,此时站在母亲身边,好奇的打量眼前的妇人。那位妇人经过梳洗一番,倒也精神不少,她穿上了母亲以前做过的旧衣,虽说是旧衣但是因为蒋岚从未上过身,依旧崭新如初。

    夏冬雪有些惊讶,她本来是让月柔带过去几件管事的夏装,怎么又变成母亲的衣服了?她见母亲十分善待于这位妇人,莫非还真是爹的亲戚不成?只是就算是爹的亲戚,依照她对母亲的了解,似乎她的态度委实有些太过好了。而且这妇人是一口云南口音,难道不是从杭州祖宅那边过来的?

    蒋岚没有理会女儿古怪的神情,而是仔细问着妇人关于家里的事情。那妇人名叫席秋月,来自云南省地的一个小山村,她爹是村上教书先生,从小认得一些字,有些体面,又生的十分轻灵便被村子里唯一的大户李家看上。这李家有一位李老太君,儿子却是个姓夏的,名字叫做夏子日。

    十年前,他们山村先是受了涝灾,又在同年夏天生了旱灾,一时间死了好多的人,夏子日带着家里仅有的钱财和她来杭州投奔亲属。但是因为一些缘由,再加上夏子旭的母亲杜氏尚在,夏家长老根本不认夏子日这个后代。夏子日从小虽然不说多么富裕,却是从未受过任何磨难和侮辱,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异常堕落,沾染上了酒色和赌。还好宗祠里有一位二老爷偷偷联系了夏子旭,夏子旭考虑到两个人确实是血脉至亲,不管当时夏子日的母亲李氏犯了什么大错,终归是他们上一代的问题。而且李氏如今已经在旱灾中病逝,便委托那位二老爷在杭州备了两个庄子给夏子日过活。当然,碍于母亲的原因,再加上他确实和他没有兄弟之亲,便没有直接联系过。关于夏家这些旧辛,席秋月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婆婆李氏和丈夫都是被除了宗祠的,在理上早已经不再是夏家的人。

    后来夏子日一家凭着庄子的收成,倒也过了几年安稳的日子。虽然夏子日好赌,却也在席秋月节俭的经营下补了亏空,但是年前,夏子日生了一场大病,没几天就去了。因为他们家膝下无子,宗祠里一些人又见夏子旭从未和他们联系过,便起了歹心,先说是她不守妇道,要将她这个寡妇嫁出去,后来又说她家无子,要给夏子日过继个儿子来继承庄子。

    席秋月心中暗恨,既然说他们不是夏家人,又怎么可以替自己做主。只是当初夏子旭买庄子的事情碍于杜老太君做的十分隐秘,再加上那位二老爷已经去世,很多凭证她一个女人家手里也没有,那些人便仗着本地人的优势强抢了他们的庄子,将她和女儿赶了出来。她不知道夫君口中的兄弟到底是什么身份,才来到苏州没有一个月便被赌坊的人堵住,说是要让她女儿抵她夫君欠下的债,一时间她慌了神,无奈之余到处奔波打听,才知道夏子旭三个字在苏州如此有名……其实早在她来到夏府前都不敢确定这个夏子旭到底是不是和她家有亲的夏子旭,但是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好试试看了,只求这家的夫人是个心地善良的,可以帮助他们渡过难关。

    夏冬雪在一旁听的十分咋舌,没想到祖母和祖父那一代,还生出过这样的渊源。蒋岚始终面带微笑,但是那双清冷的眸底闪过几分若有所思。她听说夏冬雪让人跟着赌坊打手而去,心里十分欣慰,淡淡道:“我的雪儿考虑的还算周全,这事儿的背后,只怕不那么简单。而我们夏府,也不是那么好被人算计的主。”

    夏冬雪微微一愣,听母亲的意思,即便这亲戚是真的,这事背后也是还有事儿啊。不过转头仔细一想也觉得了然,十多年都没投奔的亲戚怎么这种时候却来了?要知道她爹这个布政使之位可是个肥差,不知道多少人惦记着呢。即便动摇不了她爹的位子,怕也想拉她爹下水,谋划什么。可惜她爹是死忠的皇帝近臣,根本懒得参与诸位皇子的夺嫡之争,这些人算计不到她爹的头上便开始在周围能算计的人身上下手段吧?

    夏冬雪瞄了几眼还不及她高的两位堂姐,这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两个女子,若是她爹真放手不管,怕是日后更容易被人抓了把柄。这亲即便夏府不理,也摆脱不了被人家故意牵扯上的风言风语,而以她爹那以不变应万变的笑面虎性格,与其被人家拿捏了去,怕是宁可自己掌握主动的权利吧。更何况她爹当初既然会出手帮了夏子日一把,未必不是惦念着那一点的血脉之实。

    忽然之间,夏冬雪有些明白为何母亲对这位妇人会如此客气了。先把人稳住,再做打算。只要他们留在府上一日,还怕能被谁拿捏了去,她松了口气,自己太过小心了,她现在可不是无依无靠的孤女,而是有一个位高权重深受皇帝宠信的爹和一位出身名门,表面温柔似水骨子里却十分彪悍强硬的娘,她还总是小心翼翼的怕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