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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话的时候,明明是一脸非常认真的表情,可师父却乐得嘴都合不拢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现在回想起来,六岁那年的我,心智确实要比同龄人稚嫩一些,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长年生活在那种封闭的环境里,心智确实成长得慢一些。
为什么现在的孩子要比以前的孩子早熟?说白了就是因为他们接触到的信息量大,相比于我们那一代人来说,他们的视野更广,接触东西也更具多样性。
出了黄土沟以后,师父有带着我穿越了几条沟壑,最后来到一个土窑x子跟前。
他撸起袖子,将两只手探进窑口胡乱摸了两下,很快就从里头抽出两张黄纸来。
那两张纸比我睡觉的小床还要宽一些、长一些,我师父将它们抽出来以后,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红色的粉子,用力沉一口气,而后猛力甩手,将这些红粉洒在了黄纸上。
先前他带着我上冢山的时候,也在山坡上撒过同样的东西。
我耐不住好奇,问师父:“那些红末末到底是啥呀?”
“这是丹砂。”
师父极简短地应了这么四个字,而后就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那两张黄纸上。
那一刻,萦绕在他身上的气息全都不见了,在我眼里,师父仿佛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了一体,又好像,不管是地上的沙,天上的云,还是从土窑旁飞驰而过的风,都变成了师父的一部分。
随着一阵狭长的嘶鸣声音,两张硕大的黄纸上起了变化,附近的风力明明不算强,可其中一张黄纸却猎猎地飘荡起来,它越飘越急,要不是我师父死死抓着它,弄不好已经飞走了。另一张黄纸则被点燃,火苗正顺着黄纸一角慢慢朝着纸张中心蔓延。
可师父明明连火柴都没拿出来啊,他是怎么把黄纸点燃的?
我心里疑惑到了极点,可又不敢开口发问,师父身上好像有一股看不见的威压,压得我不敢说话。
起初那张猎猎飘动的黄纸只是安静地飘,没发出半点声音,可在火苗蔓延到另一张纸的中心位置时,它也迅速发出了“哒哒哒哒”的脆响。
这本就是纸张在剧烈飘荡时应该发出的声。
与此同时,萦绕在我师父身上的那股威势突然暴涨,就见他先将被点燃的纸甩在地上,而后猛地一压左手,又将那张肆意抖擞的黄纸按进了火苗里。
呼的一声,两张黄纸上都扬起了极耀眼的火光,火势极猛,焰苗一下子扬到了两米多高,我离着三米远,都能感觉到火焰上的灼热。
这道火光起得突然,熄得也快,只消几次呼吸的功夫,火光便消失不见,而那两张黄纸,也彻底焚成了灰烬。
师父蹲下身来,细细看了看地上的灰烬,而后又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摸出一把篾(miè)香,以及那把三十多厘米长的铁尺。
说来也怪,他刚把铁尺拿出来,附近就起了风。
风力相当猛,吹得衣服都“呼呼哒哒”乱响,可黄纸焚烧时留下的灰烬却丝毫不为所动,纵使风声呼啸,它们就是安安稳稳地沉在地上。
这时师父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枣核大小的东西,我离得有点远,加上那东西体积太小,根本看不清到底是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风声突然变得极为尖锐,师父立即踏实弓步,一手攥着铁尺,一手急抖篾香,刚抖了一下,香头上竟瞬时燃起火苗,再抖一下,火苗熄灭,淡淡的烟雾顺着香头快速飘起,抖第三下的时候,烟雾便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四周蔓延。
很快,连同师父的身影在内,视线中的大片光景都被这道云烟笼了起来,我很想走进云雾里去看看,可心里头又特别忐忑,也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这时风声又尖锐了几分,连同风势都猛了很多,云烟迅速被吹散,视野再次明朗起来,我才看到一个黑漆漆的影子正迅速朝师父压过去。
一看到这个影子,我心里头就没由来地发慌,其实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鬼怪一说,可就是本能地怕它。
那影子来得快,师父的动作也丝毫不慢,他立刻抡圆了胳膊,挥动铁尺朝黑影砸了过去,一边又急抖两下篾香,让云烟四散。
在我的视野中,铁尺并没有落在那个影子上,在尺身离它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它就像是遭到了冲击一样,呼啸着退了回去,与此同时,就见师父手腕急震,那把篾香疾驰而出,竟结结实实地扎在了地面上。
篾香立地,香头上的云雾霎时间浓了好几倍,那个黑影子也加快了速度,急急后撤。
“驰!”
师父忽地大喝一声,甩手将那个枣核样的东西掷了出去。
那东西飞得极快,单靠肉眼根本捕捉不到它的轨迹,只能听到它划破空气时发出锐响。
下一瞬,就听到“啪”一声闷响,枣核好像打中了什么东西,而与此同时,漂浮在空中的黑影也跟着散了。
又是一阵风拂过,沉落在地上的纸灰终于被卷到空中,并随着风力四处飞散。
师父先收了铁尺,又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扎在地上的篾香,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舒一口气,一脸轻松地朝我走来。
这会儿他身上的威势已经散了,我总算敢开口说话:“那个黑影子,到底是个啥呀?”
师父稍作思考,随后才回应道:“它是你的孽,也是你的劫。”
为什么师父说的话,我总是听不懂呢?
师父也没有多做解释,只是默默地牵起我的手,继续赶路。
至于我们为了离开黄土坡,到底走了多少路,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每当我累了,师父就会将我抱起来,等我的体力恢复一些,他又会将我放下。
师父说,只要还有一点力气,自己的路就要自己走。
从黄土坡出来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师父先带着我到附近的镇上喝了一碗热面,又赶了最后一班长途车,前往丰镐。
那时候的公共汽车可不像现在,车上没空调,车皮也薄得很,寒风顺着车门间的缝隙嗖嗖地往里灌,师父怕我冷,就敞开羊皮袄子把我裹在怀里,一裹就是一路。
时至今日,我依然能想起那件羊皮袄子上的味道,当初我就是被师父这么裹着,走过了黄土坡上的漫漫长路,也走过了1992年那个寒冷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