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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竹堂门口。
“兰儿,”只听严松正色道:“今儿既累了就早些歇着吧!”
“谢父亲体恤!”雪兰知他必定有话嘱咐自己,只作不知,俯身福了一福。
严松点点头,定定看了一会儿,眼中那浓浓的探究之意,终于化作了一句春风绕指般的叮咛,“罢了,你且去罢,有些事倒也不用急于一时!”
雪兰垂着手应了,颇为恭顺,严松微微颔首,方抬脚去了,身后两姐妹却异口同声:“恭送父亲!”
雪兰扭头便走,走得很慢,三妹是否真是那堪造就之才,便看接下来的应对了,澄净若水的目光微露了一抹笑意。
“长姐,”雪华赶将上来,执了她的手,相交之意拳拳,“长姐一路辛苦,华儿即便有话原本也不应急于一时,只是巴巴告诉长姐一声,兰馨院如今不比从前了,亦只几个奴仆而已,过中原委,可否容华儿明日去兰馨院时告知?”一席话虽是滴水不漏,但微发颤的手还是不免泄了底气。
虽说火候还欠了一点,到底也是个周全的人,雪兰的嘴角慢慢绽了几分笑意,悠悠道:“那长姐就恭候三妹大驾了!”
“多谢长姐!”说完笑着福了一福,才转身走了。
好个千伶百俐的丫头,雪兰暗赞道。正欲举步,却见有个丫鬟引了李嬷嬷而来,当下驻足,待二人上前,方扶了李嬷嬷的手往院子而去。
“小姐,缘何对这三姑娘高看一眼?”李嬷嬷有些不解。
“不然呢?”雪兰随口问道。
“三姑娘还这般小,奴婢怕,”李嬷嬷有些迟疑。
“你怕我枉费一番心血,最后反而倒为他人作了嫁裳?”
李嬷嬷也不说话,只笑着点了点头。
“那我问你,这些年在海宁,”雪兰轻笑两声,旋即压低了声音道:“那么嬷嬷可有看到我失算过?”
“没有,奴婢不过是希望小姐能更谨慎一点。”
“正是这话,”雪兰叹了口气,语气略带了些无奈,“嬷嬷替我留意着这院子,如今只怕这人手愈发的少了,又隔了这么些日子,正所谓人心难测,我虽说已是江家的人,但好歹与严家有这层关系,若不处处留意,恐被别人算计了去!”
李嬷嬷何等晓事,忙敛了心神,谨慎道:“奴婢自当打起十二分精神。”
才入院门,只见地上摆着一盆盆精心修剪过的兰草,清爽悦目,那一指宽的叶片正随风起伏,摇曳出千姿百态,而刚抽出的新芽,微打着卷儿,恍惚带了些淡淡的羞怯,像是尚未适应这早春的宠幸。
院墙周遭的梅开的倒好,或象牙色,或淡粉色,或浅绿色的花朵,傲然立于枝条之上,远远望去就像是遗落在人间的一片云,而似有若无的冷香,萦绕在鼻尖,抑或唇舌,让人说不出的舒坦熨贴。
“小姐,小姐,”一个着翠绿色袄裙的丫鬟快步迎了上来,清秀的瓜子脸上,一双狭长的凤眼笑意盈盈,“听说您回来,奴婢特意来这儿候着。”
“翠儿,有心了!”到底来了个知机的丫鬟,总算不致过于难堪。如今这院里冷不冷清,已不在祖母、父亲考虑的范围之内,想起雪华的话,面上不由得冷了几分。
翠儿一时没转过弯,却又不敢造次,依足规矩行了个礼,这才小心翼翼地道:“小姐何出此言?”
雪兰虚扶了一把,示意她起身。这个大丫鬟,稳妥有余而灵活不足,着实欠敲打,“你这小蹄子,”口中幽幽一叹,恨铁不成刚地戳了戳她的额头,“难不成你以为这院中的人皆如你一般?”
翠儿低下头想了会子才道,“小姐说的是,奴婢的确不该有此一问。”
“原本这也不算个事,”雪兰缓和了语气,低声道:“我不过教你学个乖,遇事多动脑筋,想清楚了再说,免得别人拈过拿错,白白苦了自己。须知,这后宅之中,有心人可是防不胜防。”
这一番话,说得翠儿连连点头称是,遂走上前重新给雪兰见了礼,信誓旦旦道:“奴婢定当谨记小姐教诲!”说完,又忙给李嬷嬷行了礼,“这位嬷嬷,敢问如何称呼?”
李嬷嬷何等乖觉,知这丫鬟必是雪兰所看重的,也忙还了礼,一双久经人事的利眼在翠儿身上逡巡才一圈,便已笑逐颜开道:“我姓李。”
“原来是李嬷嬷,”翠儿巧笑嫣然间,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嬷嬷辛苦了,小姐这一路上多亏有您照顾着。”
“你这又是从何说起?”李嬷嬷到底没忍住,微带斥责道:“翠儿,照顾主子本就是分内之事,如何担得起这辛苦二字?”
“原是翠儿造次了,”说着,脸儿一红,像极了刚煮熟的虾子,有些局促的上前扶了雪兰的手。
雪兰知她皮薄,忙用其他话岔了开去。
方方正正的会客厅,早被拾掇得妥妥当当,无论梨木雕兰花的屏风,还是梨木圈椅、香几,抑或小杌子,皆纤尘不染,光洁如新。墙上高悬的严松手书横幅“兰之韵”,如刀刻剑削一般,字字遒劲有力,似要穿透纸背,透着股果决之气。
刚在圈椅上坐定,一股诱人的清香忽然钻入鼻孔,令她一颤,低了头,方见几下放了盆水仙,长势喜人,秀眉一挑便欲弓下身去,忽听李嬷嬷“咳”了一声方觉不妥,忙挺直了腰背,笑着一指,翠儿忙将带着底座的花盆搬到了几上。
那注了清水的白瓷花盆,衬得那叶愈发的绿了,直如要滴下来一般,浑白如玉的花朵,除几枚羞答答的缩作一团外,其余皆长开了,露出的金黄色花蕊,愣是给这清秀飘逸的“凌波仙子”添了几分艳丽之色。
正出神时,一个杏黄色袄裙的丫鬟自厅后走了出来,微低着头,将双手捧着的一盏茶奉上。
雪兰嘴角噙一抹淡淡的笑,不慌不忙地掀开盖子,见是茉莉芽茶,忙呷了一口,喉咙微涩处带股幽香,十分的受用。一面喝着,一面细细地打量这献茶的丫鬟,纵无十分颜色,却也有几分动人之处,只是眼生得很,那丫头倒是个明白的,已反应过来,当即跪下,“见过小姐,奴婢名叫晓汶。”
“起来吧。”因不明就里,雪兰便拿眼睛瞟翠儿,却见她眨了眨眼睛,当即会意,按下不提。
“佩儿,”翠儿提高了嗓音。
“哎。”厅后传来脆生生的回应,一个俏丫鬟笑着走了出来,一身裁剪合体的海棠红袄裙令她柳条的身材更婀娜多姿,只听嘴里嘟囔道:“小姐这一走就是五年,也没带个丫鬟贴身伺候,倒显得一院的奴婢都不知冷知热似的,”见翠儿拿眼睛瞪她,方觉失言,忙道:“请恕奴婢失言之罪!禀小姐,正房并嬷嬷歇息的上房皆已收拾停当。”声音又快又脆,像爆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一面说着,一面利落地跪下,给雪兰见了礼。
“起来吧,佩儿。”
“谢小姐。”
只听翠儿煞有介事吩咐道:“佩儿,你带嬷嬷到房间去歇歇;晓汶,你去准备小姐沐浴之物。”
两人应了,当即分头行事,厅内只剩下雪兰与翠儿。翠儿忙跪下,压低了声音:“自小姐去海宁后,张姨娘便通过老爷把府里的丫鬟悉数要了去,说是服侍少爷的人手不够,我悄悄去求了太夫人,太夫人做主,放了我和佩儿回来守着院子。这晓汶过来没两天,是老爷的茂林院指过来的人,不知根底。”
“翠儿,你素来稳妥心细,这院子有你周全,我便省心。”说着轻轻合上盖碗,亲手扶起了翠儿。
正说着,晓汶抱了个刷洗得干干净净的大木桶进来,径直往厅后去了。
“小姐素日奔波,不如先洗洗?”翠儿体贴地问道。
她这不问还好,一问雪兰还真的觉着有些累了,忙以手掩了掩不停打着哈欠的小嘴。
见状,翠儿一面嘱咐晓汶准备热水,一面将雪兰搀进厅后正房,让她先歪在翠纹织锦羽缎的美人榻上,自己则心急火燎找换洗衣物去了。
许是太过疲惫,无所事事的雪兰显得有些漫不经心,随手紧了紧身上的白狐大氅。想起严松的欲言又止,好笑地摇了摇头。末了,索性打量起这屋子的陈设来。
对面的十六开双面绣屏风,有绣着梨木刻喜鹊登梅的拔步床配着,更是相得益彰。而粉中带绿的帐顶,翡翠色的撒花帐幔,奶白色的如意云枕,白底绣腊梅花图案的蚕丝被,更使得一切恍若天成,清新雅致却又不至失了贵气,难为翠儿这丫头还记得自己喜好。念及翠儿一如既往的贴心,心下宽慰。
北面,密密匝匝的白棉纸窗户上,贴着二龙戏珠的窗花,透着几分喜庆。梨木长案上,除笔墨砚台外,摆着十几本线装书,不过是些辞赋、游记一类的书。母亲总是说女孩家除傍身的才艺外,对各地的风土人情亦要多加了解,才能见广识博,还说将来带她游历去,这话言犹在耳,可母亲却不在了,眼中便添了些伤感。线装书右侧,有两只古色古香的红木匣子,上头皆有一朵富丽堂皇的牡丹,刻得栩栩如生,她清楚地记得,一只里面装着丰城最有名的芳华斋出品的胭脂水粉,另一只里面是名贵的钗环珮饰,多出于金宝莲。油光可鉴的圈椅上,搁着浅黄色的锦垫。
南面,放了个带五抽的大衣橱,里面装着她一年四季的外套及中衣,从丝棉织品到皮裘,可谓一应俱全。
瞅着瞅着,眼皮愈来愈重,头一耷,便陷入迷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