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饯别的宴自然比平时更丰盛。
席间。
身着松花绿团福苏绣锦袍的严松神采飞扬,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段倜傥风流,眉梢眼角,甚至唇角皆噙了一抹浅浅的笑,平素的儒雅俊朗中又多了些许翩然风姿。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享受美食之余,亦讲些趣闻逸事,见众人听得津津有味,愈觉开怀。
而眼波一直停留在他身上的太夫人,亦装扮得格外出挑,精心描摹的妆容令她端然生姿,一身裁剪合体的紫红色盘金彩绣裙裳愈发显得其精明干练,而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盈盈喜气更使她看上去比平素多了抹亲和。不起眼的银丝已被掩藏于黑发之中,再也找不出一星半点的踪迹,精心梳就的云朵髻优雅而丰盈,只单插着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簪,莹白的耳垂上挂着一对葫芦状的紫金耳环,左手腕上套着一只紫水晶手镯,如此协调却又不失匠心,便是雪兰这般剔透之人也不禁暗暗赞叹。
雪华则一身玫红色团锦琢花裙裳,头上戴了朵同色的绢花,只甜甜地笑着,并不多话,倒真像个品行端方的小淑女,可丝毫也不妨碍作为美人胚子的她散发逼人的光彩。
收回眼光的雪兰,理了理身上考究的翡翠撒花洋绉裙裳,梨花白的肤色透着淡淡的莹光,妩媚的笑容虽浅而淡,却无可挑剔。
而站在严松与太夫人间的晓纹与佩儿,正言笑晏晏地殷勤布菜。因着年轻貌美,又柔顺多情,更兼系太夫人亲自举荐,皆被抬为姨娘。两人早已不复从前妆扮的简素,一丝一缕皆说不出的华贵。晓纹选的一套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袍,与其娴静温婉的气质相得益彰。而身着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袍的佩儿,则愈加明艳动人。二人皆饰以同样熠熠生辉的钗环佩饰,益发贵气逼人。
雪兰不过略动了几样,便一脸索然地将乌木箸搁在碗上,悠悠一叹。
太夫人忙问:“兰儿你怎么了,莫非这些菜肴皆不合胃口么?”
雪兰似有些腼腆,“本想向祖母讨个恩典,又恐被斥责不懂规矩。”
严松朗朗一笑,话言话语透露出一种关怀与体贴,“兰儿但说无妨,”温和地望着她,“好歹有祖母与为父替你做主。”
雪兰羞涩地笑了笑,慢慢低下了头,“这临别宴上,听闻父亲新抬了两位姨娘,兰儿亦十分欣喜,既是桩美事----何不令她们一道坐下用膳?兰儿窃以为,立规矩原也不急于一时。”
严松倒是不意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又喜又忧,喜的是女儿长大了,懂事了,知道为他长面子了,忧的是这么快便要回海宁,还不知何时再相见,一时百感交集,竟然无语。
太夫人忙和颜悦色地允了,“兰儿所说甚是有理,既如此便一同坐罢。”
两位新抬得的姨娘你看我我看你,似不知所措,忽然不约而同皆看向严松,见他也微微颔首,方笑着告了坐。
雪兰忙睇了一眼雪华,见她含笑望着自己,知其勘破原委,也不禁展颜一笑。
雪兰这一笑,有着心愿得偿的得瑟,抑或是喜悦,而落在严松眼里,却是小女儿家的天真无邪与娇憨可人,触动心间一片柔软,他的语调亦柔,“兰儿,明日为父上朝,恐赶不回来送你与华儿,你可不许怪父亲,”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马车及护送的人可有备好?”
雪兰以笑眼中的坦然与诚挚对上他的双眸,“无妨,自然正事要紧,兰儿又岂敢怪罪父亲?一切皆已准备停当,谢父亲挂怀。”
严松满意地点点头,“华儿虽小,亦不能太惯着她,”严松以手托起莹白的酒盏,徐徐啜了一口,有暗红色液体溢出的甜香盈盈缠绕在口鼻尖,“兰儿你可得好生养着,得闲时多回来看看祖母与为父。”
雪兰忙笑着应了,奇道:“父亲喝的可是西域葡萄酒?”见严松笑着颔首,又道:“听闻这酒入口甜润,但后劲十足,父亲仔细醉了。”
太夫人嗤的一笑,“可不是么?若是醉了,可苦了两位姨娘了。”
严松面上一红,“母亲这是取笑松儿么?”
知他好面子,又是在女儿面前,太夫人遂不再说笑,只轻轻巧巧地移开了话题。“兰儿,海宁的饮食怕是与丰城大大不同吧?”
雪兰亦知其意,笑着点了点头,“丰城的饮食注重色彩艳丽,讲究滋浓味厚,具体又分浓香、鲜香、清香三大香系,咸鲜居多,更注重发挥食材的天然原味,比如这道烤鸭,色泽金红,浑身上下无一不细嫩,无一不香浓,端的是将这野鸭子的美味运用到了极致。又比如这道锅包肘子,外焦里嫩,酥脆可口。再如这盘李家狮子头,以上好的猪肉与清水马蹄剁成肉糜,再以佐料拌匀,与泡好的江米一道,放入蒸笼蒸熟,色泽洁白,米粒晶莹饱满,肉馅呈淡淡的粉色,入口清香,回味无穷……”雪兰本不欲再说下去,见众人皆竖起耳朵,只得道:“至于海宁,更偏重麻辣鲜香,食材固然亦挑剔,但终归更注重色香味形器。”
雪华奇道:“长姐可否细说一二?”
雪兰又道:“这色香味么,自然不用我饶舌,形么,指的不仅刀功,更指菜肴烹调之后的摆放抑或造型,而器,顾名思义为器皿,意思是要精心挑选与菜肴相搭的器具,以求相得益彰……”
雪华还想再问,只听太夫人道:“兰儿这话颇有见地,只是菜快凉了,还是先用了再说。”雪华只得住了口。
这一顿家宴,倒也称得上其乐融融,笑语欢声不断。
雪兰扶着嬷嬷的手往回走的时候,乌蒙蒙的天上升起了一轮毛月亮,一如此刻她晦暗不明的心情。
……
第二日一早天才刚放亮,姐妹俩便在用过膳之后来松竹堂辞行。跟在身后的翠儿有些心神不宁,以雪兰昨夜所赠的脂粉掩饰微微青肿的眼睑。
院中,李嬷嬷正叉着腰,令人将几口箱子搬到马车上,陈琳默默走出来,双手各拎一个罐满水的皮囊,哧哧而笑,“如此再不怕路上没水了。”
嬷嬷忙让人接,不想那人却有些吃力,陈琳嘿嘿一乐,“还是我自己拎出去罢。”也不管旁人咋舌,径直去了。那人瞠目道:“这小女子天生神力,若是练家子那还了得?”
嬷嬷不禁心头一动,有了盘算。
紫苏站于堂外,笑吟吟的,“大小姐、三小姐,太夫人知你们要来辞行,特意让奴婢在此候着。”说完打起帘子,迎了二人进去。
太夫人端坐于太师椅上,云霏妆花缎暗织蝶恋花锦袍衬着精心描摹过的妆容,华贵而幽容。
“给祖母请安,”二人依着礼数行了拜别礼。
“好了,起来吧。”
“谢祖母。”
入坐后,紫苏奉来两盏茶,呈给二人。
太夫人正了正头上的翡翠盘肠簪,“兰儿,祖母给你外公准备了一套紫砂茶壶,你爹准备了一套玉石棋子,作为回礼。”
“有劳祖母。”
太夫人抿了一口茶,又说道:“兰儿,祖母备下了一些丰城的土特产,给你带回去尝个鲜。”
“多谢祖母。”
“华儿。”
“孙女在。”
“华儿,你到了海宁多听长姐的劝告,切勿任性。”
“诺。”
太夫人斜睨一眼,复道:“华儿,你是严府嫡出小姐,一举一动皆系着严府的体面与荣光,更涉及你的将来。你不单要识得礼数,更要具备女德,自然女容女工亦不要懈怠了。”
“是,祖母,华儿记下了。”
太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兰儿,这一千两银票,有八百两是给华儿买铺子的,多出的两百两是祖母的一番心意,你姐妹俩去买点自个儿喜欢之物。”
“兰儿(华儿)多谢祖母。”
“你们可用了早膳?”
“已用。”
“既如此赶紧上路吧,我让紫苏和徐嬷嬷送你们出去。”
雪兰道:“诺,祖母您且好生保重。”
雪华亦道:“祖母,珍重。”
太夫人挥挥手,“一路顺遂。”
紫苏与多时不见的徐嬷嬷送了二人出来,只见严府门口赫然停了两辆马车,及十余骑彪悍的随从。
两人合乘第一辆马车。
紫苏等正纳闷,文艳并另一个丫鬟各拎了一个牛皮口袋出来,李嬷嬷忙上前接了,使人放于第二辆车上,众人方知是堆放货物的,不禁暗叹一声。
雪兰撩开车上厚重的紫罗兰色丝绒窗帘,含了一抹笑向紫苏等招手,又示意嬷嬷打赏。紫苏、文艳等皆称太夫人令“此番不得收受赏赐”而婉拒了,独徐嬷嬷腆着脸收了。
正待启程,一身着淡紫色暗绣栀子花的丽人带着小丫鬟而来,一面跑一面挥手,近了才发现是晓纹,从小丫鬟手里拿过一个鸦青羽缎裹着的包裹,望着将头支在窗边的雪兰,“区区一点心意,不过是这两日赶制的丝帕,还望小姐切勿嫌弃。”
雪兰笑着荚了荚眼睛,“难得姨娘一番心意,这情我记下了。”忙命嬷嬷下车接了包裹,晓纹这才如释重负地掏出一方绣着几朵桃花的浅米色丝帕揩额上细细密密的香汗。
在众人的祝福声中,马车及十余骑终于驶出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