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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澜终是忍不住打破了这静默。“不知外公来此所为何事?”
“还不是为了你?”老者宠溺一笑,嗓音低沉而沙哑,带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磁性。
海澜皱起鼻头,一脸的不乐意,“好外公,您就别跟澜儿打哑谜了好不好?”
老者不禁一乐,伸手往她额上一戳,“你呀,也只有在撒娇的时候还有几分像这个年龄段的小女孩,”望着与女儿神似的这张脸,微微一叹,“给你找神医啊。”
“不是有王大夫吗?”海澜不解。
“王大夫只能控制你的病情,要断根啊还得找他师傅----神医胡思文,只可惜他们师徒已形同陌路……”
“来不及了,”海澜脱口而出。
望着外公一脸惊愕,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太突兀了,忙道:“几个时辰以前神医便关闭了济胡医馆,恐已人去楼空了……”
“可惜啊我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外公不必焦心,胡神医已给我开过药了。”说着便将事情始末和盘托出,只略去了赠书一事。
老者一拍大腿,“澜儿,这可是你的福缘啊。”
海澜有些懊丧,“只可惜当时尚不知他是神医……”
“无妨,有缘自会再相见。”
海澜心头一惊,怎么外公说的与胡神医说的都一样,莫非……她摇了摇头,暗暗责怪自己小心眼。
“如此也算放下了我一桩心事,”老者如释重负,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外公,您看此事当如何处理?”海澜微一思索,便将这些日子以来邹青查证的情况连同自己的分析一股脑端出,末了抬起泪水涟涟的双眼,望着老者。
老者默然不语,理了理身上玄色锦袍,半晌反问道:“你道当如何?”
海澜的面色在跳跃的烛火中愈发惨白似雪,“澜儿以为,定要为母亲讨个公道……”
“然后呢?”老者的语气淡淡的,淡得出乎她的意料,“与严松对薄公堂,就算他官威受损甚至身陷囹圄,你母亲就能回得来?你可曾想过,即便严松为世人所不齿,你母亲识人不明以致落此下场,死后还被丰城之人当作悲情角色传来传去,你确定你能受得了?”
海澜一下懵了,她只想到要复仇,要为母亲讨公道,没想到这样一来于爱惜声名的母亲亦是一种折辱,即使离世还背着这样一个污点。可就此罢手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看她如是纠结,老者的眸中有丝不忍,缓和了语气,“澜儿,外公与你一样心中着实恨毒了严松,可有一样,我们得顾全大局,顾全你母亲的感受----即便她已不在。至于严松,他的日子未必好过,堂堂一个兵部侍郎吃了哑巴亏还得装作高兴,明明盼着有个嫡子好容易有了却又因他算计之心变成矮人半截的庶子,他千方百计想把张姨娘扶正图的什么,不就是想恢复严浩嫡子的身份么?”
海澜一时百感交集,坚强如她亦不免潸然泪下,耳畔忽然响起那须髯皆白的胡神医所言:“凡事不可掐尖,须留有余地。”
看她心思有所转圜,老者愈发语重心长,“严松一心想要成就的,就偏偏不让他如愿,如此不也算为你母亲出了一口气么?何况你母亲虽失望至极,但内心深处终究还是在意他的,否则也不会临走的那一刻还痴痴的等待他……你母亲自始自终都不希望我们同他翻脸。这对外公对你或许不公平,但至少场面上的相安无事是必须的。”
海澜点点头,“雪华不欲将来婚事为他左右,是以打算进宫……”
老者一声冷哼,“这严松也就是个孬种,当官发家皆要靠背后的女人,却又处处防备,以致感情名存实亡,也不知你母亲当初如何就着了他的道?除了长得人模狗样会哄女人外,简直一无是处,哼。”
海澜忍俊不禁笑出了声,“外公你这话虽在理,可与我所言岂非风马牛不相及?”
老者也笑了,松了原本绷着的脸,“谁说的,他这样没担当的男人又哪里懂得真爱?对王氏的宠不过满足他可怜的虚荣心罢了,否则又怎会如此对待王氏之女?”看海澜瞪着疑惑的大眼睛看他,又笑道:“王氏固貌美,但最打动他的却是既不像张姨娘一般媚俗,又不似你母亲常给他一种挫败感,仅此而已。人都已不在了,难不成精于算计的严松还会顾及她留下的一点骨血么?”
老者的话还是有些高深莫测的,海澜又暗自琢磨一会方想通其中关节,末了忍不住道:“恐怕还是不免触景伤情吧。”
老者黯然点头,“你既想帮她,我也不拦你,且小心点就是,那丫头于那种环境中长大心眼自不会少。”看了看海澜顾盼生辉的美眸,沉声道:“你也不用再找人查严浩,他的确是你亲弟弟……”
海澜急切道:“那我们……”
老者适时打断她的话,“事已至此,我们纵然证据在握亦无需相认……”
“这又是为何?”海澜有些懵了。
“若是认了他,那你母亲昔日之苦岂非白受?严松倒是乐见此事,我们为何又要忍着失去你母亲之痛去成就与他?而且当年你落水之事与张姨娘母子脱不了干系。”
海澜的眸子一亮,随即又一黯,“外公可是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么?”
老者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带着不可言说的沉痛,“当年你母亲那一胎养得那样好,竟然会生出一个死胎,任谁也不信,只是严松防范得紧我的人竟然没查到,直到你母亲病重之后才有了线索……”
“那母亲知晓吗?”
“她那时已病入膏肓,对严松又深信不疑,若是把真凭实据摆在她面前岂能受得了?”
海澜点头,忽又摇头,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若母亲知晓这一切,那她是不是就不会死?”
老者苦着脸道:“我曾试着跟她说孩子说不定还活着----既然没埋入祖坟,冥冥之中有转机也说不定。结果她说‘就算父亲对严松有成见也不该这么诋毁他的人品,’说完便扭转头不再理我。澜儿你说外公还有辄吗?”
一种无力感彻底打垮了海澜的心存侥幸,她幽幽一叹,如窗外辗转的风,“母亲中他的毒未免太深了……”
老者啜了一口手中的茶,不由摇头叹息,“沉溺在爱中的人都是呆子,除了爱什么都看不见,却不知这样摸不着边际的爱又哪里经得起世俗的磨搓?”那有些散漫的目光渐渐凝在一起转向海澜,有着尚未认知的担忧,“澜儿啊,外公只期望你将来莫要像你母亲一样为被爱冲昏头脑,成为眼盲耳聋的傻女人……”
“外公,不会有那一天的,”海澜眼中有着沉痛过后的冷静,冷静得如这夜的寒凉,让人感觉森森,“只要想起母亲枉送的性命,我又怎敢再有这不顾不管的念头?”
老者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口吻亲切而温和,“澜儿,不管从前我们经历过什么,然这一切已过去,不能再带着曾经的伤痛走未来的路,因为你值得拥有更美更好的生活,外公会护着你,江家亦会护扶持你,凡伤害过你----外公希望永远看到你天真无邪的笑脸,再也不要为过往种种扰乱心神,也惟有放得下的人才有期待中的未来。至于给我们造成伤害的人,该怎么着就怎么,只一点,凡事得有个度,别把自己绕进去,那样不值得。”
这触手可及的幸福如同烛火的光晕,氤氲着满室的温馨,海澜不觉已哽咽,“外,外公,您对澜儿如此疼惜,实乃,实乃……”
老者见状也不免动容,“你个傻丫头,外公疼你爱你还不理所当然,还值得一提?快别哭了,你身子本来就弱更不宜善感多愁,”一面提起紫砂壶往她面前的空茶盏倒水,“你若还是要哭也得先润润嗓子啊。”
一句话说得海澜不禁笑了起来,长长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外公惯会取笑澜儿,”一面掏出丝帕拭泪。
老者愈发的风趣,“澜儿,有什么委屈可别憋在心底,外公的肩膀随时都给你留着。”
海澜清雅出尘的笑容像极了盛开的梨花,美得不沾人间烟火气,却有种拒人千里的冷寒。而忽然拢上的一抹愁,虽然淡,却留下轻浅的痕,就如跳动的火苗轻舔蜡烛留下的吻印,只“哔啵”一声,便化作哀怨的泪,“若是母亲还在不知作何感想?”
老者面色一凛,“澜儿----逝者若是有知,必不希望看到生者为她伤怀……”
海澜忙收了脸上之色,轻声道:“澜儿一时感怀,外公切勿介怀。”
老者不置可否地看着她,“罢了,时辰不早了,你也该回去歇着了。”
“外公,不若明日我们一路?”
“不必,既然你手里有神医的方子便先回海宁吧,外公要去一趟金宝莲。”
“外公,我在金宝莲为你买了礼物。”
“唔,外公此去不为购物,而是收账。”
海澜的声音似是打颤,“金宝莲是我们家的产业?”
老者听说我们家三字,脸上浮起一抹欣慰的笑,澜儿不经意中早已把自己与江家融为一体了,怎教他不欣喜万分?他定了定神,乃道:“正是。不知你对哪里的观感如何?”
海澜成竹在胸,坦然道:“管理虽是井井有条,却在服务上有欠妥之处。”于是将带雪华购物一事和盘托出,末了总结道:“热忱固然是好事,但也得对症下药,问清楚是为谁而买方能中的,以免客人买了不适之物,毕竟愈是像金宝莲这样的地方便愈加重视口碑。”
老者以手揉揉眉心,审度道:“澜儿体察细微,心思敏锐,确是经商奇才。”
海澜脸上淡淡的,“外公谬赞。时辰不早澜儿便告辞了,外公一路保重。”
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客房,却见一身水红色中衣的雪华与嬷嬷兴致勃勃地坐在靠门处,似乎在商讨什么,八仙桌上放着一本《千字文》。
海澜以手掩嘴打了一个哈欠,雪华极是见机,忙笑道:“长姐累了,我们明日再议。”说着拿起桌上的书走进了里间,尽管对海澜去哪儿干了些什么好奇得要命,却拼命忍住只字不提,爬上床乖乖地睡了。
海澜点点头,亦不开口解释,只由着嬷嬷服侍着洗漱,然后穿着象牙色中衣套装上了床,不一会便进入了梦乡。
嬷嬷和衣躺在床边的榻上,拉过一床锦被盖在身上。
八仙桌上的一对鎏金玉兰烛台,正默默地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