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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如弹指般掠过,一转眼已过了两年。
芳华园,晨光初现,灼灼桃花灿烂若天边云霞,一位少女下着正红色的百褶长裙,上配一件颜色深深浅浅的红色绢衣,绾了一个双环髻,只插了支八宝簪子,眉若远山,秋水为神,面容精致若画,耳上戴着一对明月铛,秀雅而不失华贵。
一双小巧的黑色蹬云靴在地面上轻点了一下,随即旋转开来。一开始舞步疏缓,恍若一只轻盈的小鸟,微微昂起头,仿佛刚睁开睡眼,正好奇地打量着天地间的一切,缓缓张开的羽翅,似欲托起慵懒的太阳。微风过处落英缤纷,飘落在她的身上,让这静谧的晨生动而欢快。
“小姐,且等一等!”身后传来郑嬷嬷急切的声音,扭头一看,她手里还托着一根正红色的轻纱,那纱薄如蝉翼,上面绣着大小不一的金色星星,“您披上它再试试。”见少女首肯,毕恭毕敬地将纱系于她白皙而细长的玉颈上,将两根红丝带扎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以防它为风吹走。
桃林外,忽然响起了悠扬的琴声,少女若有所思,遂又舞动起来。
那琴音初时,如一块突然投进湖里的小石子,溅起朵朵浪花,当人还沉浸其间时,那调忽然节节升高,恍若跋涉者正一步步攀登通向云霄的石梯;而少女的舞步,不复开始的舒缓有致,渐渐陷入一种彷徨,焦急,无奈,似乎冥冥之中某种神秘的力量在召唤她,指引她,而荆棘,抑或陷阱,皆无法阻挡她追寻的脚步。不过一瞬之间,琴声又拔高了几个音,铮铮之中带着金戈铁马般的杀伐,激昂而悲壮,舞姿也随之一变,豪情中的萧瑟,绝望中的不甘,挣扎中的奋起,浴血中的新生,令人动容更震撼,那根轻薄而细长的轻纱两端,在风中颤颤巍巍,直若美丽而飘逸的羽翅,上头缀着的金色小星星似隐若现,在尚有些微弱的日光中格外耀眼。而两颊泛红的少女,凌波微步,身姿曼妙,如误入人间的精灵,便是连诺大一片桃花也不禁沦为一种黯然失色的陪衬。
琴音在一个更高处戛然而止,小精灵以金鸡独立之势收尾,平举的双袖连同翩翩轻纱渐渐为漫天桃花雨湮没,微扬的下巴隐隐透出一股倔强,而一双妙目于顾盼中散发出“舍我其谁”的气概,更是慑魄惊魂。周遭静寂无声,一切,是的,一切,已停留在这一瞬,似乎再也摞不开眼,移不开步。
看着小精灵一步步走向自己,郑嬷嬷才猛地回过神来,“啪”的一声拍向大腿,“小姐今儿这舞简直把奴婢给震住了,真真跳出了百鸟之王的气势,那股子霸气与狠辣劲儿,令人不敢小觑,较之往日,何止上了一个台阶?叫奴婢说,真跳活了----奴婢眼里只有凤凰而无他物,恭喜小姐,又有突破。”
那小精灵吐了吐舌头,俏皮道:“这两年嬷嬷灌迷魂汤的功夫愈发好了,叫人听了心头美滋滋的,”一面接过嬷嬷递过来的浅紫色绣金桂丝帕,轻轻拭着额上的汗,“若不是这突如其来的琴声,我也不会领略到这凤舞九天之妙,只不知此曲乃何人所奏?”
嬷嬷目不转睛地瞅着她绝美的面庞,如今这三小姐出落得越来越标致了,那种娇憨中的内敛,美艳中的婉约,令她愈发引人注目,赞叹甚至艳羡,一面笑道:“除了你长姐,还有谁?”
“长姐,是她?”雪华显得有些动容,“长姐总是教我意外,我竟从不知她有这般出神入化的琴技……”
“也难怪,大小姐也不是天天抚琴,再说芳华院与听澜院之间,还隔着一个归来兮呢……”
雪华奇道:“那个无人住着的院子竟叫归来兮?”
郑嬷嬷压低了声音,“虽无人住着,却是纤尘不染,听说老爷子但凡回府,必去坐上一阵……”
“归来兮,从前是何人所住?”
“奴婢听府里的下人说,是您长姐之母住过的院子。”
“这就是了,难怪终日锁着,不许人靠近。”
“今儿一舞,倒让奴婢突发奇想,小姐何不让大小姐为您请一琴师,于这一早一晚的练舞亦有助益……”
雪华凝神片刻,点了点头,一面又道:“只可惜教我此舞的舞姬周三娘已远嫁他乡,再无法得到她的指点。听闻燕大师已将其成名之作《凤舞九天》改编成了《火凤凰》,慕容柔习得此舞后御前献技,得当今圣上赞不绝口,据说此舞较《凤舞九天》更有气势,也难怪,凤凰浴火本就比凤凰飞舞的意境更为深远。若能得二人之一指点,即便不能笑傲天下,亦可令人刮目相看。”
“奴婢听闻燕大师不日将赴海宁一睹桃花盛会,届时倒是可以一试。”
“回头让阿贤查证一下此事是否属实,”雪华仰头看了下天色又道:“还是先回吧,这一身的汗,不洗洗怎地去见夫子?”
郑嬷嬷一面扶着她往回走,一面小心翼翼道:“小姐,奴婢特地托人购了一本火凤凰之舞的画册。”言毕,取出袖袋里的册子,郑重其事地递与雪华。
雪华不由双眼一亮,不过略翻数页便已叹服,“郑嬷嬷,你果然周道,且容我想想该怎么赏你?”
郑嬷嬷面上一喜,忙道:“奴婢在此先谢过小姐。”
浴后的雪华容光焕发,裁剪合体的浅绯色撒花烟罗裙裳愈发衬得她一张俏脸如出水的芙蓉,发髻上只簪了两枚点翠珠花,正坐在正房阔大的红木扶手椅上,面前红木窗楹踏脚书桌上那本描摹精致的画册已然翻了几页,一双点漆似的美瞳闪烁着星辉点点。
“小姐,一会子还要去见夫子,不如先用些茶点吧。”见她点头,身着杏黄色裙裳的翠屏忙将托盘里的一盅竹芽,一碟油果子与一碟葱油酥一一取出,轻轻搁在桌上。
雪华忙将画册放进书桌屉子,又轻轻合拢,这才用起了茶点。
翠屏在一旁轻笑道:“青荷那丫头,做事倒勤快,只怕念书,这几日统共才识得六七字;紫烟还真是颗好苗子,千字文上的字已识得一半了。”
雪华啜了一口茶,这才道:“可不许纵着青荷,回头你告诉郑嬷嬷去。”
孙嬷嬷忽然走了进来,问道:“青荷那丫头可是犯了甚事?”
翠屏忙笑道:“不过懒怠识字而已,是以小姐有些不喜。”
孙嬷嬷忍不住嗤了声,“要奴婢说,也不算得甚事,小姐您何等尊贵,犯不着跟这起不成器的丫头置气。”
见她倚老卖老,雪华亦不愿跟她纠缠,只笑了笑,便将那碟油果子赏了给她下去吃。
万里之外。
愈演愈烈的阳光,就像一片多情的海,将金碧辉煌的宫殿,络绎不绝的车水马龙,甚至长街上的人流,统统揽入其宽大而火热的怀抱,叫人挣扎不得。
一匹白色的神驹直奔而来,见快到街心,骑者方勒住了马,只缓缓而行。他约莫十六、七岁,身着宽袍大袖的紫衣,只以细密的金线勾勒出几朵飞腾的云纹,腰间别了一根宽宽的白玉腰带,头戴紫金冠,如刀刻斧凿般的五官,硬朗却不失温润,稍嫌细长的丹凤眼不过轻轻一转,宛若磁铁一般已牢牢吸住无数年轻的目光。
这如此出众的少年自何处来,又欲往何处去?
众人尚在愣怔,一辆马车已前呼后拥而来,二十个身形彪悍、个头相仿的护卫,将马车围得密不透风,看那派头不是达官便是显贵,路人忙不迭地往后退,引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骚乱。早有好事者觑得那是周国公府上的马车。
而骑者依旧不为所动,勒马缓行,那种从容不迫的气度更是赢得阵阵喝彩。
马车的车帘忽然撩开一角,一位明眸皓齿的少女,只看了一眼便合上了帘子,一脸的含羞带怯。她以一件浅碧的翠烟衫,搭配散花水雾绿草的留仙裙,乌黑的长发绾成一个垂练髻,只饰以点翠珠花,小巧的耳垂上翡翠滴珠耳环莹莹生辉,嵌绿宝石双龙纹金镯衬得手腕直如凝脂一般,端的是娇媚动人。她眉间微蹙,显得心事重重。
这少年,必定不是无名之辈。自己生于斯,长于斯,除了兄长,何曾见过如此出众之人,若是他未曾娶亲,那……只觉脸上一阵发烫,不禁垂下头,默默盘算起来。自己下月及笄,便可谈婚论嫁。父亲向来开通,他曾向自己言明,咱们家家世显赫,用不着联姻,嘱自己暗中留意,找个中意的夫君,还说门弟并不是顶要紧的,只要自己喜欢,一切自有他老人家帮忙打点。待会去凌云寺上香,可得添足了香油钱,虔诚向佛,让佛主赐予自己一段金玉良缘……
贴身婢女翠竹悄悄捅了捅她的胳膊,她不解,抬头问:“做甚?”
翠竹“扑哧”一声笑了,笑得意味不明,“难怪小姐今儿定要来这凌云寺,原来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你这丫头,再乱嚼舌根,仔细我揭了你的皮。”
“小姐,你舍得么?”翠竹扮了个鬼脸,“奴婢可是会穿针引线哦。”
“讨打,”她板起了面孔,看着古怪灵精的丫鬟,终于撑不住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