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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三合一
院子里尖叫哭求的人是云荷,她的脸上从额间到耳后一条醒目的红痕,隐约透着血丝,一眼就看出是鞭子抽的。
满是砖块木料的院子中,勉强留出来一块不大的地方,此时秦舒弦头上钗发凌乱,蹲坐在地上,头埋在同样坐在地上的云荷怀中。
云荷怒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看向一旁手中拿着鞭子的楚霏霏。却又碍于自己的身份不敢胡说……
云荷本来打算开口的,但是看到楚霏霏手中的鞭子在手中点啊点的,云荷忍不住瑟缩一下,转而看向一旁的周秉彦,哭道:“大少爷,奴婢命贱,又皮糙肉厚,莫名其妙挨大少夫人一通鞭子就罢了。但是姑娘她可是您表妹,夫人平日里最是疼她,学针线手被针扎一下都心疼得不行,若是被她知道姑娘被大少夫人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了一顿……”
云荷说不下去了,因为此时秦舒弦压抑着的哭声突然加大,似再也忍不住般嚎啕。
美人若是压抑着哭声身子颤抖,让人怜惜。但是这么忍不住的嚎啕,越发让人觉得楚霏霏过于恶劣。
楚霏霏背对着门口,张采萱只看得到她的笔挺的背,丝毫不惧云荷话里的控诉。
偌大的院子里只有主仆两人的哭声和云荷和控诉的声音,将张采萱请过来的随从在她进门后就缩到了角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安静如鸡。
张采萱看向秦肃凛,暗暗扫了一眼他浑身上下,提起的心才放下。方才那随从说话不清不楚,她还真以为楚霏霏的鞭子落到了他身上。
秦肃凛若是真的不甚被打,真的是白白挨打,最多给点药费。
见她进来,院子里的人眼神都未扫过来,倒是秦肃凛对她安抚的笑了笑。
那边哭哭啼啼,这边楚霏霏有些不耐烦了,看向一旁面色不好看的周秉彦,似笑非笑,“怎么?你也觉得我无缘无故甩鞭子?”
周秉彦叹口气,“霏霏,你性子太急了,容易吃亏。”
没有责怪,言下之意是楚霏霏动手就理亏了。
楚霏霏轻哼一声,嘴角却勾了起来,“谁要是让我不痛快,我就让她不痛快。我可不是那愿意吃暗亏的人。”
语气满是傲然。
秦舒弦终于抬起头来,满脸眼泪,悲戚道:“表哥,我本以为我们到底有几分兄妹之情,却没想到你有了嫂子就将我放到一边,你是忘记了我们曾经一起玩闹的日子么?当初你还说过长大要娶我的。”
楚霏霏冷笑一声,“孩童玩闹的话你也当真,看来表妹是真的还没长大。”
秦舒弦眼泪落得更凶,低下头去。
心底有些失望,周秉彦平日里待她还算上心,却没想到在楚霏霏面前一句话都不肯帮她。
转而看向秦肃凛,哭道:“大哥……”
语气似有无限委屈。
秦肃凛肃然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情,但是周夫人跑到我家中来对着我妹妹挥鞭子却是事实,你们若是再咄咄逼人,我可就要报官了。”
周秉彦皱眉,道:“不至于。”
楚霏霏轻嗤,转开了眼,根本不看秦肃凛一眼。
她都敢在秦肃凛家中挥鞭子,自然是没将他看在眼中的。
秦肃凛面色和语气一样肃然,不难看出他是认真了的,就连张采萱,也吃不准他是不是真的打算报官。
“舒弦不常回来,没想到她如今一回来,就被周夫人追到我家中来打了她一顿,让我怀疑舒弦在周府的日子……”
未尽之意明显。很怀疑秦舒弦在周府是不是也经常挨打。
不理会他们的神情,秦肃凛接着道:“虽然我如今只是一个粗人,但是相信廖氏族人那边很愿意为她主持公道的。”
地上的秦舒弦眼睛一亮。
周秉彦的面色正经了些,楚霏霏都看了他一眼,依旧不以为然转开眼去。
秦舒弦扶了下头上的钗,语气哽咽,“我要去找外祖母做主。”
说话间就着云荷的搀扶起身,又道:“姨母待我好,我都知道,只是如今周府已不是姨母做主,我也不好再讨人嫌,外祖母总不会缺我一碗饭吃的。”
云荷扶着她往外走,周秉彦上前一步拦住,“舒弦,霏霏她性子急,不是有心的,我代她向你道歉。”
秦舒弦不看他,面上淡然,心如死灰的模样,“表哥道歉有什么用?我们谁也不能保证没有下一回,今日表嫂朝云荷脸上挥鞭子,他日这鞭子难保不会挥到我脸上来。说句不知羞的,我婚事还未定下,若是毁了脸,这一辈子岂不是就这样了。”
最后一句话,让周秉彦面色微变。
张采萱心下赞叹,瞧瞧人家这说话的艺术,层层递进,最后再下一剂猛药。
姑娘家脸面何等要紧,尤其是大家族,虽然注重女子品行,但也没人愿意让家中的主母是个毁容的。若是真如秦舒弦说的那班,楚霏霏等于是一鞭子毁了人一辈子,够恶毒了。
楚霏霏冷哼一声。
秦舒弦恍如未觉,自顾自道:“云荷虽是个丫鬟,却伺候了我多年,我们之间情同姐妹,本身我已经帮她寻好了婆家,如今看来,怕是只能自梳陪我一辈子了……”
她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近哽咽。
周秉彦想要安慰,但是看到云荷脸上的伤口,又觉得自己理亏,余光却看到楚霏霏脸上的不以为然,顿觉她过分,平日里嚣张跋扈些就罢了,但是同为女子,她竟然下手如此之狠,且不见一丝悔意。
方才秦舒弦说要请廖氏族人做主,他都不愿意委屈楚霏霏道歉,只说代她道歉。
“霏霏,给舒弦道歉。”
秦舒弦不理,继续往门口走。
楚霏霏先是一愣,眼眶瞬间就红了,“你说什么?”
周秉彦看到她眼圈红了,心里也不好受,但是楚霏霏这一次确实过分,硬起心肠道:“你失手伤了舒弦的丫鬟,险些毁容,道歉是应该的。”
“凭什么?”楚霏霏反应过来之后,一下子就炸了,大红色的裙摆旋出美妙的弧度,伸手一指互相搀扶着已经走到门口的主仆二人,“她口口声声唤你表哥,实际上对你满腔情意,借着表兄妹的情分逼我一再退让,我看在你的份上都忍了。”
说到这里,她哽咽出声,却倔强的别开头去,“连你也觉得我今日无缘无故抽人鞭子吗?”
周秉彦沉默。
随着他沉默的时间越长,楚霏霏眼泪落得更凶,“今日是我生辰,她故意和你吵嘴,然后跑出来引你来找。你还巴巴得真的如她愿找到这里来。”
周秉彦皱眉,“舒弦不是那样的人。”
楚霏霏见她们将要出门,讽刺道:“不是哪样的人?”
“若她不是故意,你如何得知她跑到了偏僻的青山村来?”
“不要说什么她来看她大哥,这么多年她来过几次?怕是搬进周府就早已忘记她的哥哥了吧,哪怕派人来都不多。亲哥哥都绝情至此,你还觉得她有情有义和你兄妹情深?”
楚霏霏随手擦一把眼泪,“反正我是不信的。”
周秉彦今日找到这里来,确实是阴差阳错听到了秦舒弦的目的地才追来的。
门口的秦舒弦在踏出大门时回身,义正言辞道:“无论表嫂怎么说,你因为莫须有的原因朝我丫鬟挥鞭子是事实,如今居然还想要扣我一顶居心叵测的帽子。我是孤女不假,但也不是你可以随意欺辱的。”
楚霏霏越发生气,脸都气得通红,看到一旁和秦肃凛站在一起的张采萱,冷笑道:“你怕是忘记了你那大嫂是怎么来的了。一开始我还不相信,哪家的妹妹也没有插手哥哥婚事的道理,你倒好,将自己表哥即将收房的丫鬟配给自己大哥,挺会算计的啊!只是你嫉妒心未免太强,手也伸得太长了,我这个正主还没出手,你就先将她送走。”
张采萱面色冷了冷,她就知道这几人吵着吵着就会扯到她身上来,尤其如今还当着秦肃凛的面,当初她要是没有跟秦肃凛说起这门婚事的缘由,只怕再大度的男人都会心有隔阂。
秦肃凛上前一步,肃然道:“周夫人慎言,您的话对我未婚妻的闺誉有损。”
张采萱心里一暖,有人维护的感觉不错。
楚霏霏的话让周秉彦的眉心皱得越紧,“霏霏,慎言,不要扯上无关紧要的人。”
楚霏霏不服气,不屑的扫一眼张采萱,似乎觉得为这么个人和周秉彦争执不值,到底消了声。
她不说话,秦舒弦却不想放过,“表嫂满口污蔑,果然我早该识趣的搬走,我大哥八字不好,我身为妹妹帮着操心婚事哪怕有违礼数,但是各家情况不同,也算在理。我看你才是手伸得太长,挑拨起我们兄妹感情来了。”
说完,满眼通红的看着周秉彦,“表哥,我早就知道,再好的兄妹情分,只要成了亲,就会生隔阂,我应该在你成亲时就离开周府,那样日后你再想起我时,我还是小时候的乖巧模样,而不是如今被有心人抹黑成了居心叵测的小人。”
有心人不用说都知道是说楚霏霏。
张采萱看了看院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几人的面上都不好看,但是就他们这么吵架最后也肯定没个结果,留在这里,眼看着时辰不早,再过一会儿她们可能就进不了城了,难道还住在这里不成?
周秉彦听到这话,眼神里满是怜惜,从小秦舒弦就乖巧,而且胆子也小,在楚霏霏没有进门前,周府中谁也不敢给让她委屈。
但是今日之事,他也不是傻子,楚霏霏气怒之下所说的话虽然有些偏颇,但里面也不是全部都是胡说的。无论如何,回去一查便知。
周秉彦心下一思索,将要开口时,楚霏霏半天不见他帮腔,将手中的鞭子往他面前一扔,怒道:“你跟你表妹过日子去吧,不要来找我了。”
最后几个字已经带上了哭音,周秉彦心里一急,伸手去抓,却只余顺滑冰凉的布料从手中滑过。
楚霏霏挤开秦舒弦,飞快捂脸跑走。
楚霏霏性子倔强,周秉彦还从未见她哭过。见状心下更慌,脚步匆匆的追上前去,对于门口的主仆二人恍如未见。
他们跑了,随从赶紧追了出去,秦舒弦呆呆站在门口,眼泪一滴滴滑落,方才周秉彦连一个眼尾都未给她。
院子里恢复了安静,秦肃凛看着门口落泪的秦舒弦,正色道:“舒弦,你是个姑娘家,有周夫人和廖氏族人在,你想要什么样的夫君没有?”干什么非要盯着周秉彦。
提点之意明显,但是也表明了秦肃凛知道她的心思了。
秦舒弦有些难堪,尤其是方才周秉彦在楚霏霏面前虽然维护她,但更多的却是维护他夫人。她和周秉彦这么多年的感情,居然比不上他们短短一年的相处。
虽然难堪,不过在场也没有外人,再说,在秦肃凛面前丢人,让秦舒弦觉得她和这个大哥亲近了一些,“大哥,我想要住几日,可以么?”
秦肃凛面上神情不变,断然拒绝,“不可以,我一个粗人,照顾不好你,而且我们多年未在一起住,怕你不习惯。再说,我们虽是兄妹,但家中没有长辈,我怕对你闺誉有损。”
秦舒弦站在门口不动,“但是我不想回去。”
有些撒娇的感觉。
秦肃凛不理。
她见秦肃凛不管,显然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看向张采萱,问道:“采萱,你家中可有多余的房子?”
张采萱心下还感叹来着,男女主眼中果然没有别人,今日之事,虽然是秦舒弦算计着不让周秉彦陪着楚霏霏过生辰。但是楚霏霏也并非一点错没有,云荷脸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可还在呢。
没想到就听到秦舒弦的问话,道:“我家中乱糟糟的,秦姑娘娇贵,可不敢留您住。”
秦舒弦抿抿唇,“我付银子。”
张采萱有点心动,却还是道:“秦姑娘何必住在这里,这边买肉都不好买。若是真想在外头住,去都城找个酒楼,有吃有喝还有戏看,多好。”
秦舒弦看了看对面张采萱的院墙,“一两银子一天。”
张采萱:“不想住在都城,还可以住在欢喜镇,周围景色不错,秦姑娘可以多看看。”
秦舒弦看了看后山,道:“一天三两银子。”
张采萱:“……”
“我家中的房子里可没有合适的家具,茶具不好,饭菜也简单。”
秦舒弦面色微松,“不用你管。”
张采萱带着她们主仆进门,开门时道:“我家中不能留男子,车夫若是要住下,得麻烦秦姑娘另找地方。”
云荷有些不满,想要说话时被秦舒弦抬手止住。
云荷虽然不甘心,却也不敢多说。
张采萱看到了,心下了然,看来那些在主子面前“不懂事”的下人,其实他们的“不懂事”都是主子默许的吧?看云荷就知道了,秦舒弦一个动作,她再不服也憋回去了。
张采萱带着她们去了新房子最右边的那间,道:“只有一张床,被子之类什么都没,不过就算是有,秦姑娘大概也用不惯的。”
秦舒弦不管这么多,随着张采萱进屋,屋子亮堂,不过也只这一点优点了,床虽然是新的,却是最简单的那种木床,床上只有床板,屋子里只有一套简单的桌椅,其余什么都没。
比起周府的精致摆设和纱幔,还有地上铺的皮毛,就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云荷看到这些,眉心皱起,“姑娘,这怎么住?我们还是回去吧,住在这样的地方委屈您了,夫人若是知道了,也不会答应的。”
秦舒弦左右看看,道:“你和车夫回去,将我的东西收拾过来。”
云荷担忧,“您还真住啊?”
秦舒弦眼眶还有些红,语气淡然,“赶紧的,天色不早,若是来不及,就让园子里的婆子帮忙收拾。”
园子里的婆子帮忙,势必闹得沸沸扬扬。云荷眼睛一亮,面上也放松了些,“奴婢听姑娘吩咐。”
云荷走了,家中就只剩下了张采萱和秦舒弦两人。
张采萱见她站在院子里发呆,起身去了后院继续翻地,打算在开春时和村里人一样种些粮食。
不知过了多久,张采萱只觉得腰酸,放下锄头撑着腰打算歇歇,一抬头就看到秦舒弦站在鸡圈前看着里面的小黄鸡。
见她抬头,秦舒弦随口问道:“你怨我么?”
张采萱不答。
其实是不怨的,若是没有秦舒弦插手,她想要赎身,还要生出许多波折来。如今虽然多一门婚事,不过她也没费什么心思就出了周府,而且……这门婚事在她看来也是不错的。
若是真要怨,大概只怨她的命运,莫名其妙到了这里来。不过,就算是这个,说不准也是她占了便宜,那样摔一跤,摔死都是可能的。
张采萱顿了下,才道:“人总要朝前看的,老是纠结过去,日子也过不好啊。”
秦舒弦不置可否。
她不说话,张采萱也不会主动找她。要知道在秦舒弦眼中,她只是奴婢。奴婢嘛,合该卑躬屈膝,她可没有奴性,也学不来谄媚,还是少说话的好。
不说话就努力干活呗,张采萱认真翻地,有些了然,她那简单的桌椅摆设,秦舒弦只怕是坐不惯的,这家中又没有别人,大概因为这样,她才跑到后院来看她。
“你……”秦舒弦眉心微蹙,似乎有什么话不好问出口。
张采萱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却不追问,若是真问出来她不好答的话来,是答还是不答?
不过,秦舒弦这样的人,若是想要问的话,就算是别人不接话茬,她也能问出口。“你对表哥是不是……”
张采萱笑了,“秦姑娘说笑,我如今是有未婚夫的人。”
秦舒弦当然知道这个,似乎还有些想不通,眉心并未松开。
张采萱不追问,要不是一天三两银,她才不会让秦舒弦住进来。
三两银一天啊,上哪里去找这种冤大头?
而且以秦舒弦的身份和身家,这银子妥妥的,绝不会赖账。
这么一想,张采萱心情越发好,问道:“秦姑娘肚子饿么?先说好,我家中的饭菜粗糙,你可能吃不惯。”
若是不想吃,说不饿就是了。张采萱自觉善解人意得很。
秦舒弦随口道:“嗯。”
这大概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张采萱去了厨房,她打了两个鸡蛋合着青菜煮了汤,又炒了一盘肉,端去了堂屋,秦舒弦早已站在屋中了,听到声音回头,看到她手中的菜色,道:“也不错。”
张采萱也不多说,只道:“秦姑娘尝尝吧。”
馒头是她早上蒸好的,里面加了少部分粗粮。
秦舒弦心情不好,本以为没有胃口,饭菜摆到她面前,鸡蛋的清香扑鼻,顿时就觉得有点饿,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蛋,味道还不错,她眉心顿时松开。
张采萱看到了,转身去了厨房,她留了一些出来,打算随便吃点。
收盘子时,那馒头几乎没动,桌子上的那个只咬了两口,张采萱面色不变,收了就走。
天色渐晚,始终不见有马车来,秦舒弦的面色不好看起来,张采萱假装没看到。
秦舒弦站在院子里,问道:“你那个馒头,那么粗糙怎么吃?”
过去了半日,她的心情似乎好了些,只是眼眶还有些红,张采萱余光看到,也不知道她是真的伤心,还是只是在周秉彦面前做戏,面上不露,随口道:“我这个已经是很好的了,别人家的还不如这个,全部都是粗粮,吃着割喉咙。”
秦舒弦叹息,“农家生活果然苦。”
张采萱笑了笑,不答。
人活在世上,少有人顺心如意,就算是如秦舒弦,也有求而不得的东西。哪怕是女主楚霏霏,不也烦恼周秉彦和秦舒弦之间的关系?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远远却听到狗叫声此起彼伏,村外来人了。
秦舒弦可见的紧张起来,她走出院子,看着村子的方向,张采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远远的看到有不止一架马车过来,虽然天色渐晚,却能看得到大红色的马车远远的往这边来了。秦舒弦的嘴角隐隐勾了一下,却极快收敛起来,转身进了院子,直接进了堂屋。
张采萱后知后觉,若只是帮着运秦舒弦的东西,应该是那种采买的青蓬马车,这样大红色的,一看就是贵女贵妇用的,来的人……应该是周夫人吧?
张采萱进门不久,院子门被敲响,她去开门,就看到门外周夫人面上带着焦急之色,身后带着一行下人,看到是她,急切问道:“表姑娘呢?”
张采萱退后一步,“周夫人,秦姑娘在堂屋。”
周夫人不耐烦听她说完,直接越过她就进了门,直奔有烛火的屋子。
可真是一点不客气啊!
很快,屋子里就传来周夫人气急败坏的声音,“你还想不回家,果然是长大了,翅膀硬了,想住在这里,你要急死我是不是?”
随和就传来女子的哭声和安慰的声音。
周夫人带来的人都没进去,全部站在院子或者院外老实等着,张采萱自然也没有,听着里面秦舒弦委委屈屈的哭声夹杂着的说话声,还有周夫人斥责里带着怜惜的声音。
再一次庆幸自己离开了周府。
住下是不可能住下的,堂堂周府娇养出来的表姑娘,廖氏外孙女,肯定是不会住这种粗糙的农家小院的。
天色暗下来时,周夫人牵着秦舒弦离开了张采萱的小院,云荷紧紧跟着,眼看着秦舒弦上了马车,低下头跟云荷吩咐了两句,就见云荷小跑回来,塞给张采萱一个荷包之后低声道:“姑娘吩咐我给你的。”
转身走两步后又回头道:“该忘记的还是忘了吧。”
说完再不回头。
张采萱捏着荷包,嘴角微微勾起。
两个荷包总共装了二十两银,认真说起来,秦舒弦出手可真大方。今日周夫人这个时辰都赶来了,可见她对秦舒弦是疼到骨子里了,不过回去之后,周夫人对楚霏霏大概会越发不满的。她是婆婆,明目张胆的可以刁难楚霏霏……
张采萱摇摇头,甩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她离周府那么远,若不是今日秦舒弦心血来潮跑来,她可能一辈子都再见不到周府诸人。
二十两啊,不老少了。
张采萱心情颇佳,将她床头的一块砖拔出来,原来里面是空的,掏出来一个不大的匣子,上面还挂了一把锁,她拿出腰间的荷包,从荷包里拿出钥匙打开锁,就看到里面几个元宝,张采萱将银票放进去,打算有空就去镇上兑成银子。
日子平静过去,天气越发冷了,某日张采萱醒来推开窗户,看到外面银白一片,下雪了。
已经是腊月,就快要过年了。
家家户户都在备年货,张采萱也不例外,对面秦肃凛的屋子总算是在前几日造完,她干脆让那些人帮着把她剩下的地都翻了,主要是过完年之后,怕是给工钱也请不到人了。
她回来几个月,也了解了些风俗习惯。比如村里人都觉得,农闲时可以打个短工挣点银子补贴家用,但农忙时就一定要种地的,农家人将家中的地看得比命还重要。
不过,那些地也算得上命根子了,只有伺候好,一家人才不会饿肚子。
哪怕只是粗粮呢。
好在昨日地已经翻完了,张采萱看到外头的银白也不着急,盘算着是不是现在就搬到炕屋去睡,最起码夜里不会冷,反正她又不差柴火。
秦肃凛还没搬过来,他去算好了日子,正月初三。
等到过完年,张采萱就真的有邻居了,而且这还是个值得信任的邻居。
院子门被敲响,小白早在院子门还未被敲时就扑腾着跑到门口了。张采萱看到这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外头肯定是秦肃凛。
秦肃凛今日一身九成新的细布衣衫,看到张采萱开门,笑道:“采萱,我打算今日去镇上,买些年货。”
今日这种天气,也只有有牛车或者马车的人才会去了。
张采萱也干脆,道:“走吧。”
她身上穿上了袄子,外头实在是冷,爬上了马车之后,秦肃凛就拉上了帘子,笑道:“这么冷,你怕是不习惯吧?”
张采萱摇摇头,“我只是怕冷。”
秦肃凛笑了,“村里的老人说,现在雪下得越大,明年的收成越好。”
老人活的日子长,说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不过,明年的明年就……
马车不紧不慢往村子而去,越过村子刚刚出了村口,就看到一个妇人裹着厚厚的衣衫,浑身臃肿,一步步走得艰难。
秦肃凛的马车停下,“大婶,你去哪儿?”
张采萱回村不久,因为请人造房子的关系,村里许多妇人她都认识,面前这个她更加熟悉,就是当初何氏娘家到张家来闹事时让她躲躲的妇人,虎妞娘。
虎妞娘娘家姓李,和张采萱的大伯母是一个村的。嫁到张家后生了一儿一女,平日里是个泼辣的,少有人能欺负她。
几句话之后,帘子掀开,一股冷风灌入,虎妞娘爬了进来,“采萱啊,多亏遇上了你们,要不然我不知道得走多久,这雪也太大了。”
张采萱笑了笑,不为难自己的情形下,她还是很乐于助人的,秦肃凛大概和她一样,“大婶,这种天气,你出门做什么?”
“虎妞她奶昨夜大概是冷到了,我去帮她买药哩。”说完叹口气,埋怨道:“你说说,这种天气,肯定是被子能盖多厚盖多厚是不?我前几日还特意翻出了陪嫁的被子给虎妞她奶,可她倒好,怕埋汰了被子,非得收起来,今日我去唤她的时候,手脚都是冰凉的,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她这不是添乱吗?”
张采萱含笑听着,虽然她满满都是埋怨,但是愿意在这种天气出门去镇上,可见她对婆婆也不是她话里的那么嫌弃。
随口问道:“大叔呢?”
虎妞娘摆摆手,“碾麦呢,蒸点馒头过年了。”
马车里多了一个人,却感觉热闹了许多,虎妞娘说完了,看着张采萱的脸,叹息,“采萱长得好,回村里可惜了的,不过秦公子人不错,长相也好,愿意干活,你们很配哩。”
张采萱做出一副羞涩模样,未嫁的姑娘家被人说起婚事,总是有几分害羞的。她低着头,虽然外头冷,但是心里是暖的,似乎真的有些羞涩。
虎妞娘看到她通红的耳朵,道:“你们年后就可以看日子了,没有家人拖累,往后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张采萱笑着道谢,“承你吉言。”
到了镇上,虎妞娘和他们分开,直接去了药馆。
因为下雪的关系,今日镇上不如往日热闹,不过该有的东西都有,倒是不耽误什么。
张采萱先去了钱庄,拿出银票兑了四个元宝,收好后和秦肃凛一起出来,低声道:“这银子是秦姑娘给的,我分你一半?”
秦肃凛声音压低,“我不要,都给你。”
张采萱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抠,人家愿意全部给她,她却只愿意分一半出来。
大概是看出来她的心思,秦肃凛继续道:“反正早晚连人带银子都是我的。”
张采萱:“……”这个算情话吧?
就是有点土。
秦肃凛带着她往卖年货的地方去,低声道:“采萱,我好想现在就娶你过门。”
“你一个人过年,感觉很冷清,我想要陪你过年。”
张采萱心里震动,她已经好多年自己一个人过年了,确实有点冷清。
不过,秦肃凛今年也只有一个人了,去年还有庆叔在呢。
不过,等到明年,他们就能陪着彼此了,想了想,提议道:“饭早些吃,我们一起过年吧?”
秦肃凛眼睛一亮,“好啊。”
秦肃凛若是天黑了还留在她家中,被人知道肯定是不行的,但是白日就没关系了,多的是定过亲的人去未婚妻家帮忙干活。
一路走过来,张采萱买了瓜子点心,这些东西不贵,但是对于村里人来说,不能饱肚子就是乱花钱,一般人也舍不得买多的。又买了对联和白米白面,当然,她也买了些粗粮,虽然她能让自己顿顿吃细粮,但她住在青山村,总不能一点都不备,而且吃粗粮对身体好。
到了卖肉的摊子前,今日的肉还剩下了许多,张采萱对吃的尤其大方,而且秦肃凛会帮忙拿,干脆买了二十斤肉,还买了排骨。
秦肃凛虽有些不解,却也没多问。
要知道这种天气肉买回去虽然不会坏,但是时间长了却没那么好吃了。
将肉拿上马车,张采萱一路等着秦肃凛主动问起,见他没反应,忍不住问道:“你就不怕我买回去吃不完糟蹋了?”
“你不会。”语气笃定。
张采萱纳闷,“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秦肃凛将马车里的东西堆好,边道:“我看的,我发现你从来不会糟蹋粮食。”
观察得还挺仔细。
张采萱心情颇佳,道:“再去买点盐,回去抹在肉上,再挂在通风处,可以放几个月。”
秦肃凛有些惊讶,“真的?”
张采萱头一扬,“当然,你要学着相信我。”
秦肃凛看到她的模样,嘴角向上翘起,“好,我相信你。”
张采萱兴致勃勃,低声道:“村里人不知道这个,是因为平日里舍不得盐。”
盐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当初张采萱刚刚到张家时就发现了,他们家的菜的味道很淡。
张采萱买了三罐盐,五十文一罐,实在是不便宜。余光看到一旁的黄色的块状物体,看得到里面还有些浑浊,有些疑惑,“这是什么?”
伙计很高兴,这样的天气对他们的生意影响不是一点,没想到还来了个大主顾,一下子买了三罐盐,要知道许多人买盐都是两人分一罐,拿回去也可以吃很久了。此时听到张采萱问话,满脸笑容道:“这是糖晶,很甜的,可好吃了,就是价格贵,得八十文一罐。”
张采萱暗暗咋舌,可不是一般贵啊。
这么说吧,她请人砍杂草和造房子,一天十文,还不管饭,就已经是很厚道的价格了,这罐糖需要一个壮年男子不吃不喝干八天才能买上。
伙计补充,“你们可以分一半。”
张采萱了然,分开来就好得多了,要不然可不一定卖得掉。
秦肃凛道:“拿一罐吧。”
伙计欢喜应了。
两人算得上是满载而归,想到回去的路上可能会再遇上虎妞娘,张采萱将盐和糖塞到了最里面,外头用对联和买的细布遮了,若是不掀开,是看不到里面的东西的。
走了没多久,果然遇上了虎妞娘,她上了马车看到角落的一大堆东西,也不奇怪,笑道:“你们年轻人就是手散,这银子得省着点花……”
话没说完,想起什么,有些尴尬道:“是我多嘴了,你们怎会缺银子花。”
张采萱诧异,“大婶怎么会这么想?”
虎妞娘笑道:“你造房子虽然花了许多银子,但都是你大伯买你家地的,你这么多年存的银子还没花完吧?”
张采萱总以为自己够低调,没想到村里人会这么想。
虎妞娘确实能够代替大部分村里人的想法,她整日和村中妇人闲聊,她这么随口就说出来,可见她张采萱在村里人眼中是公认的富裕了。
这可不妙,张采萱轻咳两声,道:“其实我买地的时候,银子就差不多花完了,后来造房子花的都是大伯买地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