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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来得太突然,嘉楠只觉得心中如有一只小兔在砰砰乱跳。她抬眼看向皇帝,只见他两鬓微霜,面有微褶,眼内有憔悴有慈爱甚至也有一丝愧疚,半点做不得假。耳边响起那句“未若仿先北君旧事,惠和卫即刻护公主幼皇暂南迁天京,镇远军代守燕城!”,她心情渐渐复杂起来。
恰此时进来一个传话的小太监禀到:“华贵妃娘娘前来探望公主。”嘉楠不等皇帝开口,冷言道:“多有不便,请娘娘回去吧。”她向来笑语晏晏,凡事多肯与人留脸,皇帝少见她这样动气,先吩咐了小太监出去传话各宫不得前来打扰,随后状若无意问到:“这是生重庆的气了?”
“重庆才多大?儿臣早说了此事不怪他。只是有些话原先是不想说,现在儿臣却不得不说,严家这场热闹,儿臣半点也不想沾,现在有人想给儿臣设套,儿臣也不耐烦应酬了。”
皇帝见她话说的明白,也不好再装糊涂,只好道:“原不过就是叫你回去查查,总比派了别人去问话的强。早知闹成这样,倒不如朕自己叫人去查了。”
“父皇的好意儿臣知晓,既如此,儿臣眼下是没法子查了,让奕桢替儿臣去查个明白可好?”
皇帝眉心拧处一个“川”字:“他怎么好去查?”
嘉楠苦笑一声“若不是扯上垣钧,自然可吩咐惠和卫去查。眼下谁能与儿臣分担?难道叫谢家去查?”一时又赌气噘嘴道“父皇所忧心处嘉楠也明白,外祖早有意回乡办书院,索性就叫他回去了。”
皇帝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朕不过随口一句,偏生你有一车话等着。都依你,叫那个臭小子替你出气!”
嘉楠方撇了撇嘴道:“什么叫与我出气,本来就与儿臣半点不相干啊。嗳哟,好痛~~”皇帝见她吸气呼痛,眉心皱成一团,先把其他的都抛开,连声呼了女医来看伤。
待第二日清早,奕桢面见皇帝辞行离宫,皇帝见他心不在焉,两个眼睛管不住的,直往内室里偷偷瞄去,心中不免有些不快。于是皇帝把暗查严氏案的事情一交代,就板了脸赶紧道:“既无事了就出宫去罢。”奕桢念念不舍地往内室深深看了一眼,也只好行了礼告退。
出了宫门,奕桢也没有回他的云泽乡侯府,径自打马往公主府去。他原是常来常往的,无需通传门子就把他放了进去。奕桢来此向来是和颜悦色的,此刻只冷着个脸,直往校场而去。恰垣钧正带了兵丁在场上操演战阵,远远见奕桢到了,垣钧兴奋地迎上去,问题一个接一个:“奕将军回朝了?可又是大胜?咱们正好在演练战阵,将军来指点指点可好?”
奕桢实比垣钧还小一些,但这两年随着他出征次数渐增,身上慢慢添了肃杀之气。垣钧原本满脸堆笑,被奕桢板着个脸一瞪,心中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发虚:“奕将军这是怎么了?”奕桢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吩咐道:“垣锐继续领兵操练,垣钧随我来。”
垣钧随他进了校场旁的营房,一见奕桢脸黑气不顺这架势,心中直打鼓,冲口而出:“莫不是殿下有事?”
奕桢自怀中取出一物,劈手摔到他跟前道:“这样重要的东西丢了,你倒还笑得出来!”
垣钧捡起来一看,大惊失色道:“这是当日府里做腰牌,恰殿下看到这一块觉得有趣,便赏了末将私藏。末将与谢先生等平日里用得乃是鱼符!”他说完便自腰上取下一块紫金鱼符递与奕桢,奕桢也没接,就着他手看了一眼,上面刻着甲字第壹号。
“那你平日将腰牌放于何处?”
“只不过收着凑趣,自放在箱笼里就没理会过。将军自何处得来此物?殿下呢?”
“你倒有脸问殿下,那杀了严永泉岳母的泼皮已经被人发现了尸体,你这牌子就在尸体旁边。为你这事儿,殿下在乾清宫受了伤,此刻在宫中将养,没有三五个月是出不来了。”奕桢恼垣钧处事不谨,故而有意把话说的半真半假。
垣钧听了嘉楠要休养这许久,以为是被皇帝责罚过重所致,心中又是担心又是悔恨:“殿下她伤势如何?“
奕桢垂眼默然,良久之后才涩着嗓子说到:“很重,但是会好的。只此一次,下次你若再陷她于险境......”
垣钧听了“很重”二字,想起嘉楠往日的神采飞扬,心中百般难受:“绝没有下次,末将以性命起誓。”
奕桢狠盯了垣钧几眼,见他目光坚毅,方哼了一声道:“我刚刚回京,许多事情尚不清楚,你与我细细道来。”垣钧于是把事情一一与他分说,又请了谢青同来商议。奕桢听他二人慢慢讲来,回想起前世,他征战在外,严家的笑话也听说了一点,并不十分详细。待二人讲完前情,奕桢心中已有了八分猜测,问到:“依你们看,此事是何人所为?”
谢青道:“严家旧事显然是真,但那老妇人却多半不是严永泉弄死的。咱们的人盯了严家多日,并没有动静,这是其一;其二,那老妇人不是咱们的人杀的,垣统领的腰牌却在人犯的尸首旁发现。这是有意要栽赃咱们,若往华国公府查去,必然有收获。只是公主这两年一向不许咱们与华国公府对上,这次要既不牵扯华国公府,又要脱身,倒是十分的为难。”
奕桢眼皮也没抬一下,面无表情地说到:“你们主子现躺在宫里起身都不能,你们还担心牵扯华国公府为难?”
垣钧早看华家不忿,咬牙切齿道:“殿下曾吩咐过,她不在时,将军的意思就是殿下的意思,末将全听您吩咐。”谢青虽然没说话,也点头表示愿意听从。
奕桢微微颔首,与他二人商议了大半日方才辞去。谢青与垣钧送了奕桢出府,垣钧心中难受了半天,在奕桢面前尚不敢露出来。此刻才敢一掌重重地击打在门边的柱子上,低声呵道:“若让我找出这个内鬼.....”谢青向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垣钧方把后半截悻悻地吞了回去。
奕桢悄无声息的回了乡侯府,除第二日递了牌子再次入宫请见之外,连着数日也不上朝,换了衣服带着亲兵到虎豹营中寻了往日的袍泽日日吃酒。
又过了数日,京中便传出风声“奉旨查严氏案的京兆府尹入宫之后,惠和公主便在乾清宫受了重伤,至今被拘得出不了乾清宫一步。”
只下半晌消息就传入了常山王府,萧峻先忍不住“哈!”了一声,然后收了笑,咳嗽了两下,肃了一张脸儿道:“想不到皇妹伤着了,孤与王妃也该进宫去探探。”报信的是王府内一个小太监,闻言脸皮不禁抽了抽:“听说贵妃娘娘并太后娘娘都去乾清宫探望过了,圣人竟不许见,也没说什么缘由。”
萧峻遗憾地叹了一口气:“那倒没法了,便让王妃收拾点补品送去吧。”
华国公府里,华兴卓与王氏也得了消息,华兴卓哈哈大笑了数声,只觉得无比的畅快:“夫人妙计,果然那小丫头片子这下吃瘪了!”他干脆吩咐侍女送上酒来,兴奋地问华氏道:“这小丫头几个月不能出来作妖,这下一步棋夫人要怎么下?”
王氏眼内目光微闪,低头沉思了片刻道:“这说是重伤,也保不齐是意外,圣上要是有责罚,怎么没听见半个处置,还请娘娘打探一下为好。事关重大,不容有失。”
华兴卓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要我说,夫人也是太过小心了些。若是意外为什么藏着不让说,又为什么扣在乾清宫一直不出来,坤宁宫还养不得伤了?禁内又没进刺客,她金尊玉贵的小人儿一个,平日里一步出八步迈的,真要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周围伺候的不见处置了哪一个?”
王氏顺着话头一想也觉得不错,又见华兴卓隐有不满之色,便把那三分小心抛在脑后,陪着笑道:“老爷说的很是,如此便可收网了。”
到了晚膳时分,严秀卿坐在饭桌前捧了碗发愣。桌上一色的汝白细瓷盛着她分例里晚膳的四盘八盏,其内的佳肴观□□人,嗅之津生,然严秀卿只觉得味同嚼蜡,一口也吃不下去。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呢,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前几月里还多好啊,亲生的儿子日日在她身旁,王爷待她亲近温存,父亲前途一片光明。怎么忽然一下子儿子没有了,王爷连见都不想见她,父亲更是被罢了官关在家中。她白天不敢露出伤心来,晚上在被窝里夜夜地哭,反正王爷也不来,日日顶了个桃儿也似的眼睛在院中枯坐,人也变得呆呆地。
初始她还回严府打听消息,安慰祖母,后来王爷就不耐烦她再去了。嫡姐自被婆家送回了严家,袁家就没再让她进过门,王爷还好,还肯让她回王府,还让她依旧好好儿的做她的严孺子,只要她不再在王爷面前提她的寄奴。王妃始终也没再让她补上那杯茶,朱绯挺着还压根不显眼的肚子,不管穿什么颜色的衣裳都带着赤金嵌八宝的镯子在她面前晃,她严秀卿懂得那是什么意思。然而她只能深深地把指甲掐进了掌心里,温温柔柔地赔笑,就像从前每每去甄家做客时被甄钰与严淑卿联起手来挤兑的时候那样。其实比那时候还不如,那时候还有祖母护着她,还有父亲顾着她,还有姨娘疼着她。现在姨娘死了,父亲被罢官了,祖母现在是谁也护不上了。
她叹了一口气,把碗放下,有气无力的吩咐道:“你们有爱吃的便拣出来自去吃罢。”便起身恹恹地往内室去,也没有招呼侍女,自己坐在妆台前松头发。宝儿做了个手势,暗示其他人把盘盏都轻手轻脚撤了,自己站到严秀卿身后与她拆簪子。宝儿见其他人都清了东西出了屋子,方轻声与严秀卿道:“孺子切勿担心,奴今日听说一事,严大人所涉之事,或有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