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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山第三天,嘉楠命人寻出白衣裁了,数量不多,人人只系在了髻上。到了萧弼处,派发的人吃不准该不该发,萧弼也不吭声,于是办事的来请嘉楠示下。
嘉楠反问:“为什么不戴?”随后亲自取了来与萧弼系上。
萧弼一时倒有些吃不准她的意思:“楠儿,你还认我......”
“为什么不认?”
萧弼不禁有些动容,这小姑娘是当真心底坦然,没有把自己当做首恶,还是心机似海?如果当真心底坦然,那么日后或真可以把罪责推往华兴卓一身。如果是个心思深沉之辈,那也不会比现在更糟,起码说明是个有脑子的对手。
有脑子好啊,有脑子就可以讲理,可以合作,有什么可以和这个小姑娘合作的呢......
萧弼连日来第一次稍微有些认真的考虑,也许,可以交托她稍微多一点点?
嘉楠却没再理萧弼的小心思,召了廷鹤、垣钧等议事。
舆图册在几人面前摊开,嘉楠的纤纤玉指轻轻点着幽云山脉。连绵的幽云山脉向北起北漠的雁回山,南边止于天京旁的钟毓山。其中又有一支山脉往西通往西康,因山势一路往西都在走高,故而唤作云岭,而南北这一条线一路则逐渐低矮,唤作幽山。
幽云二脉交界处恰有两峰夹峙,中有低谷,天南前朝废了两三辈人功夫在此修了了一座雄城,正是玉关。自玉关修得,不论多么彪悍的北漠铁骑,烧杀劫掠只能止步于此,再不能往天南腹地深入半步。
玉关之外,仍有天南的土地,比如当年发生惨案的云岭十八屯,一旦北漠人来袭,也能很快得到玉关的驰援。北漠的劫掠日渐式微,转向更北面的小国,与天南逐渐互市来往了。之所以当年苏合扎偷袭一事成为多年悬案,实在是自从有了玉关之后,天南的边地极少再出现这样惨烈的屠杀了。
廷鹤目光投向幽云山脉的某处,眉毛挑了挑,没有说话。
垣钧随着嘉楠的指点皱着眉想了一想,问道:“殿下是想说咱们藏在这山中?”
不等嘉楠说话,他自己先摇起了头:“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就算抓了闽王在手,拖久了也对咱们不利。”
嘉楠微微颔首:“自然是不能藏,夏宫之中已然是有人藏了奸,母后虽然还能支应几日,但父皇久不露面,终究是瞒不住的。华兴卓既然已经抢了重庆去,自然是要早早占了大位才安心。咱们不出去,拖久了,待到发往各郡县的诏书传遍,他这个国舅就当稳了,到那时候,咱们可就寸步难行了。”
垣钧恍然大悟:“殿下命谢青回去送信,便是要设法拖延五殿下即位。”
见嘉楠点了点头,垣钧又问到:“殿下已说了拖久了不利,那想来谢青那头只是权宜之计?”
“不错,华兴卓谋逆在先,劫皇子在后,欲行王莽事,不可不示与天下人。如此他就算假传伪皇帝令,自然有人质疑。嵩儿是册封过的太子,当之无愧的嗣皇帝,又有传国玉玺在手......”嘉楠没有说下去,而是把目光转向廷鹤。
廷鹤微一沉吟:“于礼法而言,四殿下登基自然是理所当然,只是不知道殿下何所仪仗。京营原应为最忠皇室之军,行叛逆事实在不合情理,遑论其他各路兵将。”
嘉楠伸手沿着舆图上的幽山一线缓缓向北,最后停在玉关:“虎豹骑现在玉关。虎豹在握,何惧京营。”
廷鹤微微点头:“曹督确实忠心可鉴。只是玉关向来军备要防着北漠,恐怕不能尽上天京。虎豹骑虽然彪勇,数量太少,也难敌京营。”
“廷大人先前有句话说得极好,京营原本应该为最忠皇室之军,行叛逆事必然不合理。最大的可能是有人有意欺瞒,使了瞒天过海之计,这样行事讲究的是一个快字,趁乱造出木已成舟之事,逼得众将士不得不从。这其中多半会利用京营做成什么无可挽回之事。”
“无可挽回......难道?”
“不错,父皇遇刺倘若是钟毓山大营有过失,就极有可能威胁了京营统领。”
垣钧微微吐了一口气:“若只是统领,不是全体谋反,王师回京之时,自然也无需对京营大动干戈,只诛首恶即可。接下来只要闽州军不动,京营的大队人马就排不上用场,所以须得谢青回去拿闽王手令稳住闽州军。”
廷鹤却没有垣钧那样轻松:“幸而抓住了闽王,如若不然,殿下敢当如何是好?”
嘉楠抬头凝望廷鹤,见他神色恭谨,眼睛深处却依稀有几分考较的目光。叹了口气道:“那还是得设法奔往玉关,只是不管是去途还是归程都将倍添艰辛。”
廷鹤似不满意:“玉关军要守国门,又能分出多少兵马攻打闽州军与京营两处大军。更有天京城池坚固,岂是应以能打下来的。”
嘉楠目光幽远:“谁说一定要攻入天京呢,我萧家江山如此广阔,咱们有大义名分,嵩儿在何处不可君临天下。天南之大,不是所有人都会奉伪帝诏令。嵩儿既然为君,何必拘于一时一城。华兴卓与闽王合作必然不能坦诚以对,京营与闽州军势均力敌,起龃龉是迟早的事,内患一旦生起,咱们就有了机会,什么坚城都会土崩瓦解。父皇不就是在自己的行宫中遭了小人暗算么。”
廷鹤一时也挑不出什么不是,转念又问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倘若曹督也不可靠了呢?”
林中幽暗,无人留意到嘉楠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我信曹督忠父皇之心一如信廷大人。倘若北漠敌情让曹督无暇南顾,玉关之中还有一人,惠和信他如信自己一般。”
垣钧一拍大腿,高兴的差点跳起来:“奕将军!”
嘉楠轻轻点了点头:“谢青回去,节制闽州军是小,最要紧的是启用暗线火速把消息传往桢臣手上。”
廷鹤露出赞赏神色,换了个问题:“那现在咱们下一步往哪里去?进了幽州地界,就是万里邙山,不可能行人的,最迟到了千明山必须要出山了。”
嘉楠的指甲轻轻点向千明山外的一座城池:“有谢青在京中调度,华兴卓一时追不到山里来,但最迟必定在这里要设法截杀咱们。他的人马走官道,肯定比咱们先到。”
廷鹤与垣钧凝神看去,嘉楠指向的地方正是上雍郡。垣钧出言询问:“上雍太守不知是哪位?”
“王甫神,琅琊王家旁支的子弟,认真论起来恰是华王氏的族弟。”
“这么不巧?!”
......
“这么巧!”华兴卓忍不住搓手“这叫通天的坦途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啊!”
他憋屈了好几天了。
这要从抢了萧峤二人的第二天说起。前一天他可谓是志得意满,萧弼被抓走,太子遁走山林,皇帝中了无可解的剧毒,命在旦夕,京营在手,皇嗣在手,眼看就要一步登天。
自安和十年以来,他的心情从未如当时那样舒畅过,没想到第二日坏消息就一个接一个的传来。先是闽州军过来质问为什么他牵线高价买的战马病倒了一半多。
华兴卓想到前一日匆匆离去的巴根,暗叫不好,百般安抚了闽州军,又不得不捏着鼻子让闽州军驻了一队人马到天京城内。待他安顿好了闽州军,京营又闹起来了。十八京营由东西两个统领节制,恰都是老华国公的旧部,相互却不甚和睦,因着这一点,皇帝一向用起来也放心。却不想这一点被华兴卓钻了空子。
这其中的把戏说穿了也不稀奇,华兴卓先是偷偷分头找上两个统领求救,只说自己有冤要诉。要说华家谋害了华太后,尽管铁证如山,其实有些人还是不相信的,尤其是老华国公的旧部下。华兴卓既然找上门,自然是应承要设法让他有机会面圣,夏宫的宫防原本京营也有份参与,出内宫门到钟山大营这一线便是京营负责。本来皇帝面前的防务,向来是东西九营各自出人,互相节制,华兴卓两边钻营,两位统领又没有通过声气,故而给他钻了空子,皇帝便是在这一段路上遭的暗箭。
皇帝中箭的消息瞒不过京营两位统领,两个虽不知道箭上有毒,但已经不敢侥幸。华兴卓不仅变了嘴脸从旁威吓,更趁其不防,悄悄放入闽州的暗子到两位统领家中,绑了其家人要挟。
虽然暂时制住两位统领,但十八京营之中还各自有中郎将管辖,其中六营更是随皇帝驻扎灵秀宫山脚下。华兴卓也不敢过于打草惊蛇,只命两位统领压下了山中求援京中十二营的诏令。
但纸怎能包住火,几乎是一夜之间,京中十二营的郎官大半都或多或少知道了钟毓山有事,纷纷向东西统领求证。先时自然是两位统领百般搪塞,但有眼看谎言就要戳穿,支应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