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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那人骑着马,示威似的缓缓靠近:“三弟,别来无恙啊。”
他驭马在萧桐面前停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所有人,宛如睥睨天下的君王。可奇怪的是他心中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
“三弟武功高强,为了能平安的带三弟回王府,为兄只好得罪了。”萧逸沉声道:“绑起来!”
官兵们一拥而上,把连带萧桐在内的所有黑衣人绑了个严实。可到了李悦这儿,却有些为难。
李悦脸色苍白,双眼微陷,颧骨因为消瘦而微微突出,下巴也尖翘了起来,四肢纤瘦得可以看出骨骼的轮廓,偏偏肚子微微隆起,整个人像是不用风吹也随时会倒。
即使杀人如麻的罪犯看了她这个样子,大概也会不忍心吧。
为首的将领请示似的看了萧逸一眼,便听得萧逸道:“李姑娘弱质女流,不用动粗,好生扶她上马车罢。”
为首的将领松了一口气,扔了绳子正要请她上车,李悦却上前了几步。将领吓得立刻拔刀架在她脖子上,李悦却继续不管不顾的往前走。
将领正要动手,萧逸立刻做了一个停下的手势,将领只好收了刀,退到一边。
他骑在马上,李悦要仰着头才能看清楚他的脸。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视角,只是她太傻,所以到现在才发现。
萧逸犹豫着要不要下马,就听到她说:“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如今我已没有了桃花一般的容颜,愿您还记得曾路过那条蜿蜒小路时的温暖快意。”
他长叹一口气,道:“乐儿,我并非惜花之人,不值得你付出真心。”
“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呢。”李悦浅浅一笑:“今日一别,恐怕再难有相见之期,但小女不论身在何方,都会祝福晋阳王,愿殿下潜龙临渊,扶摇万里。”
说完,李悦决绝地转身,勇敢地迈步前行。
萧逸望着她的背影冲口而出:“不论沧海桑田,世事变迁,那一年的桃花,永远开在我心里。”
李悦笑了笑,却没有停留:“这就足够了。”
无边的黑暗中,孟清浅看见自己站在一条小船上,小船随波逐流,船外是烟波浩渺的太湖。她正欣赏着湖光山色,忽然,一个稚嫩的孩童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冲她笑,黑黝黝的大眼睛泛着太湖的鳞光,咿咿呀呀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孟清浅走过去,想抱抱这个可爱的孩子,可是却直直穿过了这个孩子的身体。眼看着孩子的身影越来越淡,好像风一吹就会不见,她立刻跑过去,脚下一空,直直地摔进了湖里。湖水不断涌入她的眼耳口鼻,她只觉得全身难以动弹,水浪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回响,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拼命地挣扎,拼命地挣扎,却一动也动不了。
这时,好像感觉到有人在拍她的脸,手劲不重,却能唤回她的意识。她猛地睁开了眼,终于看见了久违的光明。
“清浅,你终于醒了!”这一瞬间,萧桐几乎热泪盈眶。
孟清浅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发丝凌乱,眼眶深陷,两边鬓角到下巴长满了胡渣,这还是当年流觞宴上的那个翩翩少年郎,浊世佳公子么?孟清浅眼眶一热,突然伸手抱紧了他。
还以为从此以后,再也看不见桃红柳绿,再也听不见鸟叫蝉鸣,再也不能参与这个世界的所有美丽,更也再也不能……见到眼前这个人了。
萧桐也紧紧回抱住她,仿佛是抱住自己几乎停滞的心跳,所有的情绪似乎都找到了依托,一颗狂乱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他感觉脖颈处有温热的液体流下,立刻慌乱地抚了抚她脑后的长发,努力把声音放到最柔:“清浅,别哭,已经没事了。”
孟清浅轻轻推开他,擦开眼泪赧然一笑,觉得自己好没用,动不动就哭。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神情突然变得急切异常:“我们的孩子怎么样了?我记得我昏倒前,孩子脸色特别不对,他现在好了么?”
萧桐缄默不语,眼中隐隐有晶莹的光芒。
孟清浅更加着急了:“孩子呢?”
萧桐别过脸去,只觉得心口被扎入了一柄锋利的尖刀,有人握着刀柄死命翻绞,让他心肝俱裂,血流不止。
见他迟迟不答,孟清浅挣扎着要下床自己去找,萧桐急忙拦住她道:“不用去找了!孩子……已登极乐。”
孟清浅只觉得双眼一黑,天旋地转,竟然直直地倒了下去,萧桐连忙冲过去接住她,打横抱起她放回床上躺着。
孟清浅艰难地吸气,许久才缓过劲儿来,眼里早就蓄满了泪水,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萧桐:“你刚才是吓我的是不是?”
萧桐双眼发红,再也哽咽不出一个字来。
孟清浅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视线被泪水模糊,眼前和脑海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她想大叫,想哀嚎,却因悲伤到极致反而发不出一点声音。一腔伤痛无处发泄,她只能狠狠地捶打自己,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照顾好孩子。
萧桐连忙出手制止,却一时抓不住她乱挥的双手,索性一把抱住她,紧紧圈在怀里。
孟清浅拼命地挣扎,不停地捶着他的后背,却还是被他死死箍住,一双眼睛仿佛下暴雨般一串一串地掉眼泪,却一句话也喊不出来,就这样不停地掉眼泪,不停地掉眼泪,直到她彻底没了力气挣扎,萧桐才稍稍放手。
他扶着孟清浅的双肩,轻柔的为她擦干眼泪,坚定地道:“清浅,你还有我。”
孟清浅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她张了张嘴,像在喊“萧桐”,又像在喊“相公”,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心底涌了出来,让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也找回了面对悲伤的勇气。她终于忍不住,撞进萧桐怀里放声大哭。
七月十五,盂兰盆会。夜河燃灯,焚楮送亡。
孟清浅提着夜灯,徒步走到洛河边,取出亲手折的水灯,燃烛点亮,祈求水灯能照亮孩子回家的路。
“孩子啊,每一个水灯下,都垫着娘亲手写的愿词,是给你最后的祝福,你安息吧。”
她仰着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脑海里却忍不住想:焚楮再多,祝福再浓,又有什么用呢?是娘没有用,你死的时候,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在下面会不会被鬼差看不起?你还那么小,会不会照顾自己?会不会被人欺负?
她怔了怔,突然站了起来,像着了魔似的。手上的水灯“啪”地一声打翻在地,蜡烛掉出来滚入了河中。
“还是让娘跟你一起去吧,”她忽然笑出了声:“这样娘就可以一直照顾你了。”说着,她往前走了两步,河边的水灯顺着水流飘远了。
她轻轻闭上眼,身子往前倾,眼看就要掉了下去。
突然!一双手从背后抱住了她,生生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清浅,你这是干什么啊!”萧桐沉痛地道,生怕一松手她就跳了下去:“你要是有事,让我如何再承受得起?你又将你年迈的父皇置于何地?”
孟清浅呆呆的回过头,眼泪夺眶而出。
萧桐深吸一口气,声音异常沙哑:“我们的孩子有名字,叫天祚,萧天祚。”
“天赐麟儿,国祚绵长?”孟清浅讷讷地开口,声音带着浓厚的鼻音。
“是。天赐麟儿,国祚绵长。这样的好孩子,在哪里都会被保护,被祝福的。”
孟清浅很艰难才能扯开唇角,但愿那是一个笑容:“果然如你所言,取了个文词有格,寓意深远,又吉祥如意的名字,这样我就放心了。”
“你怎么能就这么放心呢?幽州战场仍是战火纷飞,萧国与南国邦交未稳,天下还有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你年迈的父皇,时时刻刻都在挂心着你啊。”
孟清浅愣了愣,眼神变得十分茫然:“是啊,我还有未完成的事。”
萧桐轻轻蹭了蹭她的发丝,循循善诱道:“是啊,我们先回去,再图后计,好么?”
孟清浅呆呆地点了头,突然感觉脚下一空,身子被他打横抱起。
临走时他还不忘提着灯,为一缕幽魂照亮了回家的路,徒步走回昭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