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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圣旨
齐王此次宴会的地方不在齐王府,而是在他城外的一处庄子。
那处庄子别的没什么稀奇,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里面有一处流水。
曲水流觞。
赴宴那一日,子杳穿了身茶白色衣裙,头上挽着随云髻,在马车里同周夫人一同前去赴宴。
子杳没想到,长亭郡主竟然早就来了,甚至还在府门口等她。
子杳行礼,“见过郡主。”
周夫人也跟着拜见。
长亭郡主广袖长衣,梳着十字髻,头带凤凰钗,仪态万千。
她慢悠悠道,“起吧,不必多礼。”说罢她又同周夫人笑着说道,“夫人,我与这孩子投缘,夫人就让她陪在我身边吧。”
长亭郡主已经年近四十,但她模样生得明艳,不显年纪,只是让人觉得威仪又雍容。
周夫人说,“能得郡主看中,是小女的福气,只是她生来顽劣,怕是不慎会惹恼了殿下。”
她并不想让自己饿女儿攀附权贵。
长亭郡主道,“无碍。”
她说罢就颔首离去,走之前对子杳说,“跟上来。”
子杳拜别周夫人,跟上了长亭郡主。
两人在府中走着,长亭郡主说,“这园子如何?”
子杳低眉顺眼,“齐王殿下的园子,自然是好的。”
长亭郡主笑,“那你随我回郡主府,做我的女儿如何?我的郡主府不比这个地方差。”
子杳答道,“父母生养之恩不敢弃,子杳恐要辜负郡主厚爱了。”
她的话听起来是谦卑恭敬的,只是说话的人却没有谦卑的仪态,说的话风轻云淡,毫不在意的模样。
“敢直接拒绝我?”长亭郡主道,“你的胆子真的很大。”
子杳又回她,“郡主谬赞。”
油盐不进又像是一团棉花,打在上面都透着一股子的无力感。—
到了里院,齐王殿下的流觞曲水,皇族都坐在前面。
流水边上,一个又一个矮桌,流水边上站满了侍候的随从,他们手中端着精致的盘子,侍候在流水两畔。
是澍王先看到的长亭郡主与子杳。他今日穿了件金丝绣黄袍,袍子上绣的云纹铺满了整件衣裳,更显得气度不凡。
他先是向长亭郡主行了一礼,“姑母。”
又看向子杳。
他说,“这是……”大概是回想了一下,他笑着道,“周家的姑娘,我说的可对?”
子杳屈膝行礼,“周家子杳见过澍王殿下。”
澍王叫起,“子杳,是新取的字?我听说你的及笄礼,是姑母去做的宾者。”
“是。”子杳回道,“子杳有幸得郡主殿下加笄。”
澍王道,“确实。”长亭郡主已经坐下,澍王也入座,“我姑母可是从未给人加过笄。”
长亭郡主出身尊贵,又因国子祭酒的事不爱理世事,若非还有两个儿子,恐怕是连见人都不愿意的。
人若生在平常百姓家要为生计发愁,活的没有自我也没有尊严,只为能够活下去。
但出身高贵的人高处不胜寒,哪怕周围人声鼎沸,但谁也不知道那张带着笑脸的面皮下,究竟是什么心思。
子杳跪坐下去。
人无论身处什么位置,都身不由己。
但她偏要去高处看一看。
她的命运,从来都不假手于人。
齐王来得晚些了,他自己办的宴会,他反而是最晚入宴的。
今日齐王穿了身红衣,头带紫金冠,脚踏长靴,一身华贵。
他给长亭郡主行礼,“姑母。”
而后看到子杳,“周家的小姑娘。”
子杳刚坐下不久,齐王就来了,她复又起身给他行礼,“齐王殿下。”
齐王摆摆手,“免礼。”他说,“不要叫我齐王殿下,姑母喜欢你,你就随着景陈他们一样,叫我四哥就好。”
这可不是一般人有资格叫的称呼。
哪怕是宗亲皇族,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这样叫他的。哪怕是同一个祖同样的血脉,不受宠的皇族见了齐王,也要称一声殿下。
子杳推辞道,“子杳身份卑微,当不得殿下厚爱。”
齐王说,“不要那么见外,我都不在意。”
但子杳在意。
她是户部尚书家的嫡女,她多个哥哥不要紧,但她唤了这声四哥,就等于替他的父亲在几位皇子之中站了队。
她不说话。
不过,哪怕她愿意,澍王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叫齐王四哥的。他说,“确实不必见外,既然姑母喜欢你,那你就叫我与四弟一声兄长也无妨。”
他把自己也加进去了。
子杳垂着眼睫,“两位殿下抬爱,但子杳卑微之身,不敢攀附两位殿下。”
她俯下身去,“子杳能得郡主殿下厚爱已是不胜惶恐,当不得称两位殿下为兄长。”
争来争去,澍王与齐王都没能讨到好,但也是最好的结果。
一旁,一直看戏的长亭郡主被提到,终于也愿意出声打断,“宴席什么时候开始,你再晚一些,天都要黑了。”
齐王笑嘻嘻道,“姑母赎罪,即刻就好。”
他一挥手,一个个的盘子被放在流水之上。
盘子顺水而流。
流水两畔人从盘中取自己心仪之食。
长亭郡主屈尊降贵,给子杳夹了一尾虾,“味道如何?”
子杳恭顺回道,“极好。”
长亭郡主唇角一抹笑,笑意又未展开,看起来颇有些高深莫测,“是吗?”
她又给子杳夹了一块竹笋,“我自幼长在父皇膝下,他教给太子的东西,我都有听过学过,人形形色色的我见得多了,我少有看不透的人。”
“但我却发现有些看不透你。”
子杳没有回话。
皇家的人,哪个是简单的。
简单的人早在出生的时候,就被沾满血污的皇宫掩埋了。
那个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
子杳忽然想起了裴怀宁。
她那样一个人,如果入了宫会是什么样子。
是不管不顾地在自己宫中舞她的长枪,一切都随心所欲,还是如同被折了羽翼的鹰,郁郁寡欢?
她不知道。
子杳回道,“殿下谬赞了。”
长亭郡主说,“你是刻意接近我的。”
子杳没说话。
她开始其实是没打算去接近长亭郡主的。
她最开始真的只是打算打晕了孙家姑娘,只是想抹平这场闹剧。
长亭郡主的与国子祭酒的私事她不过问,无论他们是对是错,过的是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生活,日后因果自担。
她去拦了孙姑娘,就当还了她前一世的恩情。
但当她回头看见褚景陈的那一刻,原本的计划就不行了。
她被看到了。
她虽然蒙着脸,但她是在郡主府。以褚景陈的身份,查她出来也不是难事。
旁人借坡下驴,她只能借着这个坡向上走了。
既然已经被看到了,注定逃不开与长亭郡主打交道,那郡主府的人情,不要白不要。
子杳将话挑明了,“郡主殿下怀疑子杳,无非是怀疑此事是子杳自导自演,刻意接近郡主。”
长亭郡主的筷子顿了一下。
她说,“你既然知道,那你怎么证明,这件事不是你幕后主使?那婢女已死,孙小姐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子杳笑,“多谢郡主给子杳证明自己的机会。”
长亭郡主既然愿意问出这句话,就说明她心里的天平有了倾斜。
长亭郡主道,“别忙着谢恩,你要如何证明?”
子杳说,“殿下忘了一个人。”
长亭郡主说,“什么人?”
“诱孙家姑娘入局的那位李郎君。”
那人下棋下得极好,用一个男人骗了少女芳心,就能毁了当朝郡主,再给太保扣上一个管教不严的帽子。
此事过后,郡主府和太保就是仇人。
朝局之上,敌我不分,局势不同,敌人也可以是合作者。但仇人不一样。
这事一过,郡主府与太保府几乎是没有和解的可能。
长亭郡主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丹唇轻启,“好,那我就静候佳音了。只是我不懂,你父亲是三品大员,你应该用不着非要我这个没有实权的郡主的人情。”
要的。
子杳垂着眼睫。
如果仅仅只是普普通通的郡主,还是被从公主贬下来的郡主,哪里值得被陷害,甚至要她身败名裂呢。
是因为一样东西。
先帝离世之前,虽然没有恢复长亭郡主的身份,但给她留了一样东西。
不知他是年老昏聩,还是这些年觉得愧对长亭郡主,在诸子夺嫡中失去了一个又一个儿子后,突然找回了一颗慈父的心。
他给长亭郡主留了一道空白圣旨。
这道圣旨,除了废立储君这种关乎江山的大事,以及没有杀权外,一切皆可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