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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不痴不聋
周清方说让子杳在书房跪一天,子杳没有出门,就真的没有人给子杳送饭来。
她有些饿了。
只是书房这种地方,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吃的东西。充其量有些茶水,可茶水也是冷的,点心更是一块都没有。
她在周清方的座椅上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
突然有人推门进来。
子杳抬头看去。
是周清方。
他板着一张脸,看到子杳没跪着也不惊讶。倒是玉钗和玉简,看到他后直接膝盖一软跪了下去,头埋得很低,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大人。”
周清方没理她们,挥挥手,“你们退下吧。”
玉钗玉简对视一眼,恭敬地退出去了。
玉简坐在他的椅子上没有动,甚至还有些不知礼数地将脚也踩在椅子上,抱着膝盖,看着他。
周清方皱着眉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回身将门关上。
他手上拎了一个篮子,篮子上盖着布。
他将篮子放在书桌上,没好气道,“吃吧。”
子杳没动,反而歪着头,“爹怎么知道我饿了?”
周清方点在她额头上,“跪傻了?”他看到她这个样子一点也不惊讶,甚至还十分的纵容,“饿了吗?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
他看子杳没动,还将里面的碗筷拿出来,将饭菜也拿出来。
饭倒是普普通通,菜也不丰富,只是两道小菜外加一份鱼汤。
只是这菜虽不丰富,但都是她喜欢的。
鱼汤汤汁雪白,上面点缀着几根红辣椒,在周清方拿出来的一瞬间,香气溢满了整间屋子,将屋内的墨水香气都压下去了。
周清方说,“你的雪中红梅。”
这鱼汤雪白,又因点缀着辣椒,子杳与周清方以前在喝汤的时候讨论着给它起个名字。
那时子杳还小,说话都漏风,“叫麻辣鱼汤。”
周清方就笑,摸她的头,“这个名字真是通俗易懂。那爹爹也起一个,就叫……雪中红梅如何?”
这道汤就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
子杳接过周清方递过来的鱼汤,用勺子搅了搅,鱼汤的香气更浓。她说,“这鱼汤将你屋子里的书卷气都盖过去了。”
周清方瞥了她一眼说,“你还好意思说?因为谁?”
他又拿出来一个小瓷瓶,瓶口被红布塞着,虽然没说是什么,但子杳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她说,“今日不喝了。”
谁能想到好好的,自己的亲爹会给自己灌酒呢?
她现在身子骨还没长全,这副身子酒量尚且不行,喝醉了之后身体软绵绵的,全然不受控制。
头脑虽不至于失去意识,但也是昏昏欲睡,像是被塞了棉花在里面。
今日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喝酒了,也绝了周清方从她这里套话的念头。
周清方说,“这是我从普柜大师处求来的。”
他给自己倒了一小盅,酒液清亮,酒香四溢。
他笑容温和,像个循循善诱的周正君子,“是普柜大师亲手酿的桂花酒,只有几坛,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真的不来一些吗?”
子杳摇头,毫不留情地拒绝,甚至问道,“普柜大师是谁,我怎么未曾听人提及过。”
前世及笄前的那次饮酒她喝多了酒醉倒了,不曾记得父亲有没有提及这位普柜大师。如今,再次喝酒,已经是她第二次听周清方提及了。
可这个人,她却完全没有印象,根本不记得京中有这样一位大师。
周清方也并不惊讶,对于她的不清楚不以为意,“你没听过他也对。他二十多年前就出家了。”
二十多年前,子杳还没有出声,那个时候周清方和周夫人有没有相识都未可知。
子杳没有催促,周清方就轻轻酌了一杯酒,自顾自地给她讲,“普柜大师本姓姓何,俗名何有为。他原是忠勇侯嫡子,也是忠勇侯府的世子。若不出意外,在忠勇侯百年之后,便是他继任忠勇侯之位。”
子杳说道,“但他出家了?”
“是。”周清方加了些菜放进她的碗里,父女两个宛若偷偷开小灶一般,声音不大,话着家常,“他原本是文武双全的奇才,哪怕不继承侯府,日后也有可能建立自己的功业,在京中也算是诸多姑娘倾慕的世子了。可不知为何,他忽然落发出家了。”
周清方有些感叹,“当时的忠勇侯,何世子的父亲,亲自去寻他回来。先是动情苦劝,后来威逼利诱,将一切能用的手段都用在这位世子爷身上了。但都没有用,他在京城的龙杨寺出家了。”
龙杨寺子杳知晓。
龙杨寺是皇家寺庙,里面供奉僧人无数,也有许多得道高僧,连皇帝逢年节也会去走一走。
当初孝敬皇帝便是在这龙杨寺出生的。
那时正赶上龙杨寺法会,圣皇后前去,恰在法会时,发动生产,在寺院后面的卧房里生下来孝敬皇帝。
周清方继续说,“当时先帝甚至下旨不许他出家,可他执意不听,甚至要抗旨。后来还龙杨寺的长老空相亲见先帝,让他收回成命,并将何世子收入门下。那一代弟子取普字,何世子法名普柜。”
子杳没想过这位普柜大师来历如此不凡,还有这样一段离奇的经历。“那我为何从未听说过他?”
哪怕他出家了,但以这位世子的出身经历,只要他还在京中,就不至于毫无名气。
总会有些风声传言。
周清方喝了口鱼汤,又抿了口酒,“他不常在京中,上次回来,你还不会说话呢。这次是恰好赶上了,你及笄之前,他回京来,我才有幸能得几坛好酒。”
子杳点头。
周清方带来的两道菜,都很合她的口味,许多年过去了,她吃的山珍海味数不胜数,但还是觉得家里的最让人怀念。
可也只能怀念了。
许是物是人非,哪怕一直伺候她的玉钗还跟在她身边,她也是食不知味。
哪怕家里的厨子有些时候做菜的时候走神,把菜都做糊了,也比冰冷皇宫里的有滋味。
皇宫的夜宴说是好,但去了要看歌舞要听皇帝说话,赏赏这个臣子,训训那个儿子,纵然是山珍海味,在那样的氛围之下又有几人能安心用餐。
她吃好后,给自己盛了碗鱼汤。
周清方说,“多日不见,你用餐倒是越发规矩了。”
子杳一顿。
前世在被封为公主后,她多是在皇宫里用餐,在未和亲前,皇帝将她养在太后身边,她的一举一动以及礼仪,太后都找宫女教过她。
多年习惯,一时也没能改过来。
也没必要去改。
她说,“闲来无事,学了些礼仪。”
周清方说,“没带着你那两个丫头一起?她们的姿态倒是和从前一样。”
子杳说,“没有。”小口喝着鱼汤。
周清方又开口,“阿砚今日怎么才用这么少的饭?再来些吗?”
他这话题找得生硬,每日吃多,少子杳都没有定量。合口味多吃些,不和口味就少吃些。
她要看着周清方又要再找话题开口说话,叹气道,“父亲,你再这样我过一会儿怕是要肚子疼了。”
周清方不说话了。
子杳直截了当道,“您究竟想说些什么,又想问些什么?”
周清方先是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无论什么事不要自己扛,你身后还有爹娘。”
他还是纵容了子杳背负着自己的秘密,十分宽容地说,言语温和,又带了些教诲的意味,“你不愿意说,我也不问你发生了什么,但是你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子杳眼眶莫名一热。
他的父亲,看起来温醺和雅,甚至在她面前的时候,许多时候都有些不着调,可他却从不是个聋子瞎子,也不是个傻子。
许多事情,他心里有数。
只是不痴不聋,不做家翁,他不过问而已。
他说,“阿砚,你长大了。”
子杳没说话。
周清方又说,“你那两个丫头,从小跟你一起长大,你想将她们培养成心腹,光是施恩不够。要恩威并施,让她们不能背叛你,也不敢背叛你。”
他是笑着的,声音也是温和的。
子杳说,“我知道了。”她看着他,勾起一抹柔和的笑,“父亲不是已经帮我施威了吗?”
周清方去摸她的头。
他的女儿变了,他感受到了。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可一个人再怎么变,性情品格如何发生变化,她的皮囊不会改变,习惯性的小东西也不会变。
有些时候她本人都未必能发现的一些小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