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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看着都疼!
张潜看得好生不忍,心中刚刚涌起的那点儿不快,瞬间烟消云散。连忙伸出手,他用力扶住任琮的肩膀,“任兄这是怎么了?赶紧起来,起来!衣服和鞋子如果弄丢了,我不要了便是!身外之物,原本也不值几个钱。”
“救命!请大师出手救我父亲性命!”任琮的话,跟张潜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一边哭,一边大声求肯。
“不是请了御医么?我真的不是什么大师啊,也从来没给人看过病!”被对方突如其来的要求,弄了个满头雾水,张潜本能地选择了拒绝。
“大师,求求你,求求你。晚辈愿意为你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救父之恩!”已经魔怔了的任琮哪里肯信?用膝盖往后倒退了半步,再度重重叩头。
“别磕,别磕,别磕!我真的不懂医术!”不忍心让他磕烂了脑袋,张潜再度伸手阻拦。谁料,那任琮却认定了他有办法救自己的父亲,将身体侧着又挪出了半米远,继续不停地叩头。
一边磕,此人还一边哭着求告:“大师慈悲,大师慈悲。我亲娘早丧,从小被父亲带大。如果他也没了,我,呜呜,呜呜呜……”
“你别哭,别哭!”张潜自己就是一个孤儿,最清楚无父无母的滋味,顿时被任琮的哭声戳到了心中的伤疤,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了满脸,“我先过去,看看令尊到底是什么情况,也听听御医怎么说!”
他不提御医还好,一提,任琮顿时哭得更加大声,“孙御医,孙御医说,回天乏术!大师,救救我父亲,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任何代价。”
“你先带我过去!”张潜抬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硬着头皮吩咐,“别光顾着哭,世伯病了,你就应该是家中顶梁柱。如果你连帮他支撑一下的本事都没有,他心里着急,更不容易好起来!”
“不哭,不哭,我不哭!”任琮大声答应着站起身,用手去抹脸上的眼泪,却越抹,越多。
“瞧你这幅熊样!怪不得他们都不拿你当回事儿!”气任琮既没定力,又没担当,张潜忍不住狠狠推了他肩膀一下,大声吩咐,“带路!御医说得不一定对!他没本事救,未必别的郎中也救不了。有些人甭看名头响亮,却未必有什么真本事!只要你稳得住心神,大不了,咱们把长安城的郎中请上一个遍!”
这些其实全是废话,若是真的有人病入膏肓,甭说把全长安,就是全天下郎中请来也没啥用。然而,对于从来没独自面对过大事儿的任琮而言,这些话,却无异于一支支强心针。顿时,此人的眼泪就憋在了眼眶里,一边用力点头,一边大步流星将张潜带向后堂。
后堂的正厅里,早就挤满了人。大半个多时辰之前,张潜看到过那个孙姓老御医,此刻就端坐在靠近门口的胡凳上,昏昏欲睡。特地赶来探望任琼的那个三十多岁的小公爷段怀简,此刻正低着头,用很小的声音对任盈盈表示安慰。至于管家任福,家将任全和任五,任六等,则全都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围着一张摆放着许多珍贵药材的矮几打转儿,每个人的脸色都如丧考妣。
看到小胖子任琮把张潜给请了过来,任全、任五、任六三个,眼睛里顿时就闪起了一丝亮光。而那个所谓的小公爷,立刻停止了对任盈盈的安慰,危襟正坐。至于管家任福,则横着跨了一步,用身体挡在了卧房的门口,“少郎君,庄主病重,不方便外人……”
“闪开!”任琮担心自家父亲的安危,一改平素人畜无害模样,抬手将管家任福推出了三尺远,“大师,请跟我来!”
“别叫我大师,我根本不是什么大师!”张潜沉声纠正了一句,加快脚步速度。
他不懂医术,但任琮却是他来到大唐之后,所结识的第一个朋友。出在朋友之义的角度,在对方父亲病危之时,他也不能连看都不过来看一眼。更何况,小胖子任琮,在家中的地位原本就岌岌可危。如果这个时候,没人在身边用力扶他一把,等他父亲驾鹤西去之后,他的下场恐怕连孤儿都不如!
“胡闹!”一声呵斥,忽然从背后传了过来,带着如假包换的愤怒,“你是何人?师从于何人?趁人之危骗取财物,在大唐可是重罪!”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骗取财物了?!”张潜愤怒地循声扭头,恰看到孙姓御医满是鄙夷的眼睛,“至于家师,说了你也不认识!”
“段公爷!”被张潜的话语,气得胡子突突乱跳。孙御医毫不犹豫将头转向了小国公段怀简,请求对方主持公道。
作为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御医,平素找他诊病的,要么是皇族,要么是达官显贵。像任琼这种半农半商的草民,根本没资格请动他的大驾。今天他能乘坐马车赶到任家庄,完全褒国公府面子。如果任家上下,不立刻将那名不知道哪来的骗子赶走,接下来,他肯定要拂袖而去!
“盈盈,刚刚进去的是何人?”段小国公做事非常沉稳,并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再度将目光转向了任盈盈。
“家兄请来的……”任盈盈本能地想告诉对方,来人就是个骗子。然而,猛地顾忌到这样说,可能会对自家兄长造成的后果,她将下半句话,又硬生生掰了个巨大的弯子,“请来的客人,据说有一些奇异之处。”
“回公爷的话,大师身上衣物,皆非世间所见!”任全咬了咬牙,主动插嘴。“在下连日派掌柜和伙计按图索骥,都找不到其产地,也查不出其用的是什么布料。至于裁缝手艺,更堪称巧夺天工。”
如果庄主任琼现在就撒手西去,家事肯定会落在其续弦夫人手中。别的仆人无所谓,作为一直贴身保护任琮的家将,接下来,他任全的日子肯定非常难过。所以,只要有一丝希望将任琼救活,哪怕是跳萨满,他也会建议全力一试。
“既然是异人,就让他试试也好,以免留下什么遗憾!”见任盈盈本人没有反对的意思,段怀简立刻就有了主张,顺着任全的话,笑着吩咐,“孙御医,还请您老进去盯一下。以免大师的举动过于不合常理!”
“既然段公爷吩咐,老朽就进去看一看!”孙御医得不到段怀简的支持,更不敢得罪此人,无可奈何地拱手。
急着探望朋友父亲的张潜,哪里知道自己一句怼人的话,还引发了那么多故事。拔腿迈过了门槛儿之后,他三步并作两步,就来到了屋内的床榻前。
一股腥臭的味道,直冲他的鼻孔,熏得他五腹六脏阵阵翻滚。借着昏暗的灯光向床上看去,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一动不动地躺在枕头上,气若游丝。
”阿爷——”好不容易装出来的硬气,迅速消散。小胖子任琮跪在床边,放声大哭。
“哭什么哭,你哭,就能把他哭好不成?”张潜又是鄙夷,又觉得小胖子可怜。抬手将他扒拉到一旁,低下头,仔细检视病人的情况。
嘴唇干裂,脸色灰中透红,皮肤暗淡无光,露在被子外的脖颈,耳垂等处,褶皱非常清楚。很明显,任琮的父亲任琼,已经处于脱水状态,情况非常不妙。
伸手在对方额头探了探,有股滚烫的感觉,立刻顺着手指传了过来。再轻轻掀开被子一角,映入张潜眼睛的,则是一根被布条裹成粽子般的胳膊。露在外边的靠近肩膀位置,已经肿得像大腿一般粗细,黑里透亮。
“把窗帘拉开,让阳光透进来,顺便窗户纸上戳两个洞洞通风。别让洞口冲着你父亲就行!”心中暗骂了一声庸医杀人,张潜果断大声吩咐。
六神无主的小胖子任琮,立刻找到了主心骨。收起眼泪,连声答应着扑到窗子边,一把扯烂了上面的窗帘。随即,他以右手的食指当棍子,朝着远离病床的那扇窗子戳去,“噗!”“噗!”两声,将窗纸戳出了两个大大的窟窿!
“胡闹,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孙姓御医的声音,再度于张潜背后响起。却是此人奉了段怀简的命令,主动跟进来监督张潜如何行医。
“通气,否则病人即便没有病死,也被活活憋缺氧了!”张潜懒得回头,又冷冷地怼了一句。然后一边将盖在病人身上的两层丝绵被子掀掉其中一层,一边继续大声吩咐,“任琮,派人去取热水过来,加上两勺儿盐,放冷了后给你阿爷灌下去!”
“缺氧,氧是什么?为何要灌盐水?”孙姓御医听得眉头紧皱,大声抗议,“他邪热不退,理应上喂参汤扶正,下以芒硝驱逐邪气才对。而他的身体又虚弱如斯,若是以芒硝釜底抽薪,恐怕没等邪热散去……”
“不懂就站在旁边看着!”张潜才没功夫跟对方讲述,什么叫做电解质失衡,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大声命令。
也不怪他无礼,这孙姓御医,着实有些徒有虚名。张潜记得自己小时候在孤儿院,一名同伴发烧不退,同样尸位素餐的院医,就是光想着给患者退烧,发汗,却丝毫没考虑他已经处于半脱水状态。结果,差点儿就要了患者的小命儿。
多亏当时还不是院长的刘姨发现的及时,自己出钱喊来出租车,将患者送进了儿童医院,才令此人最后转危为安。但那名差点一儿就草菅人命的院医,非但没为失误负任何责任,反而很快就走后门儿调去了老干部局。从此专门负责传授离退休老人养生之道,据说还极受老人们好评。
按照二十一世纪的经验,张潜觉得自己身后这位孙姓御医,十有七八也是走后门混上来的。而对于这种草菅人命的庸医,他没发怒将对方赶出去,已经够给对方面子了,才不会再给予对方任何尊敬。
同样对孙姓御医失去尊敬之心的,还有小胖子任琮。半刻钟之前,孙姓御医曾经亲口下了断言,他父亲回天乏术。而现在,他请回家来的高人,却一进门就指出了孙御医的两处谬误。这也许就意味着,孙御医先前的判断,并不准确。他父亲还有很大的希望,被高人从鬼门关口拉回来!
拔腿绕过被训懵了的孙御医,小胖子快速回到正厅内,安排人去取热水和精盐。才手忙脚乱地安排完毕,卧房里,就又传来了张潜的声音,“找把剪子来,把这些布条剪掉,血脉不通,即便医好了,令尊的这条胳膊也得废掉。”
“若是通了血脉,邪毒就会逆冲而上,直入心肺!”孙御医忍无可忍,哑着嗓子大声咆哮。“你简直是在草菅人命!”
“不懂就闭嘴!”一声呵斥迅速响了起来,将孙御医的咆哮瞬间就给压了下去。紧跟着,呵斥声再度变成了吩咐,“任兄,派人去我房里,把我的那个书包取来!”
“哎,哎!”任琮大声答应,随即将目光转向任全,“你去大师房间里……”
“算了,还是我去吧!”话说到一半儿,他皱了皱眉头,果断改口,“你留在这儿,听大师吩咐行事。”
很显然,纵使再心大糊涂,他也察觉到了,任全等辈打过张潜随身物品的主意。所以,为了避免这些人再动书包里的东西,触怒大师,还是他亲自跑一趟为好。
为了救父亲,做儿子不会在乎任何辛苦。迈动双腿一路飞奔,很快,任琮就把张潜的书包,双手抱在怀里给拿了过来。
恰好任五和任六也取来了开水和食盐,张潜立刻命任琮兑了一些盐水,用嘴巴吹凉了,快速给高烧昏迷的患者任琼喂了下去。然后又从自己的书包里取出来百服宁(扑热息痛),用剪子剪下了一粒,塞进了任琼嘴里,随即,狠了狠心,又剪下了第二粒,也塞了进去,自任琮手中接过了盐水,小心翼翼地将早就变了形的胶囊,从患者嘴巴冲进肚子。
能不能救命,他不敢保证。至少,他这样做,能让朋友的父亲,不再被高热烧得那么痛苦。至于肿成大腿一般粗的胳膊,他目前只能寄希望于头孢。
如果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头孢也不管用了,那可真的是回天乏术了。但是他也算尽了力,以后看到任琮被丧父之痛打击得一蹶不振的模样,他心中也不会觉得太内疚。
“你,你给他喂的可是丹药?”孙御医的声音,忽然又在墙角处响了起来,带着一丝丝委屈和如假包换的战栗。
作为专门给皇族和高官看病的御医,他这辈子见过玉瓶装药,银箔裹丹,却从没见过,有人能把银箔弄得只有纸张的一半薄厚,更没见过通体发亮,还带着红白两色的灵丹!
“你认为是丹药,就算是丹药吧!”张潜没功夫跟他说废话,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大半板儿百服宁,以及刚刚剪开的塑料壳,连同锡箔纸封,一道收进了书包,顺手又取出了那瓶风油精。
不是为了治病,只是为了让屋子里的味道能改善一些,以免自己被熏得头晕。信手拧开塑料瓶盖儿,他将风油精倒出了几滴,用掌心搓均匀了,缓缓抹在了任琼的太阳穴上。
有股清新的药香,迅速赶走了恶臭,伴着一声低低的呻吟,转眼传遍了屋里屋外。
“阿爷!”小胖子手一哆嗦,将装盐水的瓷碗直接掉在了地板上,摔了个四分五裂。不顾瓷片扎到自己膝盖,他扑到病床前,泪如泉涌。
“庄主醒了?好奇怪的药香!”原本在后堂正房危襟而坐小国公段怀简猛地站了起来,抽着鼻子左顾右盼。管家任福和大小姐任盈盈更是失态,三步两步直接冲向了卧房门口儿,泪流满面。再看那御医孙安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装风油精的透明玻璃瓶子,嘴巴张大得足以塞进一整个鹅蛋!
见过琉璃,也见过通体透明的琉璃瓶子。可做成婴儿掌心大小,仍旧空心能装液体的琉璃瓶子,今天他却是第一次见到。
至于琉璃瓶子里的绿色东西,不用问了,肯定是仙家玉露,跟那两粒丹药同出于一处!否则,也不会两滴下去,屋子里的腥臭味道就被一扫而空。而早已经两只脚都踏进了鬼门关的任琼,外敷过之后,嘴巴里竟立刻呻吟出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