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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无疆看着面前残肢满地,血流成河的样子,终于体会到当年项胜将军死谏先皇立储的良苦用心。
都说皇权决定着天下的安危,可是这天下的安又何尝不是用每一个热血男人的身躯铺就出来的。武威将军看到太多年轻的生命凋零在荒野山岗,自然会觉得国家的安,比任何一个人,包括他自己,包括皇上,包括皇子,包括每一个士兵的生命都更重要。
看着身后季长安护送二小姐长孙离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长孙大人心中稍感宽慰,他绝不会让敌人看到内心的软弱和痛楚。
“诸位军士,我是北梁邺城的长孙无疆,请问哪位军士管事说话?”
斩杀完最后一位神策团的战士后,游骑军们并没有继续疯狂。这支队伍和其他游骑军的嗜血残杀不同,他们是二皇子窝别台的手下,二皇子心中有比抢掠一城一池更大的目标。他的手下自然也有远超其他游骑军的钢铁军纪。
这些游骑军们刀箭归鞘,擦净了身上的血迹,有的在周围戒备,有的已经开始收殓战友们的尸首,即使是对手神策团的残骸,也都轻轻的摆放整齐。他们敬重这些作困兽斗的对手。
二王子窝别台对战报极度不满。数月前,也正是他手下的这支队伍,以五百破三千,大败西羌铁鹞子野战无敌的神话。
为何今晚,在已经是千疮百孔的北梁邺城,自己的这支队伍却取得如此惨胜,不对,准确的说,是惨败。三百游骑军精锐竟被这区区五十个神策团消耗近百。
怒火攻心之下,他差点要命令手下尽屠整个邺城。
不过,当长孙无疆镇定从容的想要找游骑军首领对话的时候,窝别台突然平静了下来,战士用鲜血和生命换回了战场上的胜利,那么接下来,就该轮到他这个首领,为游骑国争取更大的战果。至少,要让面前这个老狐狸对游骑国俯首称臣。
“长孙大人,别来无恙!”
这声音有些耳熟,长孙无疆开始在记忆中翻找这个声音到底是属于哪个人的。同时,只见游骑军的队伍往两边散开,数骑较周围骑士更加高大威猛的游骑兵簇拥着中间一匹如火焰赤红的高头大马,慢慢迎了出来,红棕马之上,端坐一个身材魁梧,脸色同样黝黑但五官棱角分明的青年,或许是肤色的原因,浓眉大眼让这少年显得老成了许多。
“原来是哈苏亚的二王子啊。”
显然,这两位统领者之前已经打过交道。长孙大人私下和游骑国的头领,窝别台的父亲良木哈有过接触,想要借助于良木哈的实力重新建立西羌,南郡和北梁的三角平衡。
奈何襄王有意,神女无情,良木哈的条件过于苛刻,此事不了了之。
但窝别台王子却有更大的雄心,先攻下北梁,然后统一西北三国,最后剑指南方那个占尽天时地利,又一直都狂妄自大的巨龙大夏。
今夜,窝别台就是来征服长孙,接纳北梁的。
长孙看到众人拱卫的窝别台,心中也是一沉,别看窝别台只有二十来岁,可是比他爹良木哈更有谋略,他知道或许今晚就是决定北梁最后命运的时刻。
经过一阵的寒暄,两人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虚伪已经有些多余。最后窝别台开出了游骑国的条件,可以出兵讨伐西羌和南郡,但是要北梁先加入游骑国的版图,这样也师出有名一些。
长孙大人摇了摇头,他原本想以牵制住西羌和南郡,外加岁贡的条件,借助于游骑国的实力,助北梁复国,奈何游骑国的胃口远不止此,他知道驱虎吞狼并非上策,如今最后的幻想破灭,他反而觉得轻松了一些。
长孙大人手指地上那些还没有凉透的神策战士,
“二皇子,这,是我北梁的战士。”
他又蹲下身来,捧起一把浸满鲜血的泥土,
“这是我北梁的土地。我一介老朽,怎敢把这样的土地,当着这些战士的面,拱手相送?”
窝别台闻听此言,腾地一下心头火起,他带着手下的精锐,穿越五百里无人荒漠,损失了不少最优秀的战士,可不是为了成全一个老头子的爱国之情的,唰的一声,他从战马侧挂一旁的刀鞘中抽出马刀,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亮线,朝着长孙的脑袋劈了下来。
就在此时,旁边闯入一匹快骑,在窝别台的耳边耳语几句。二皇子先是双目圆睁狠狠的瞪了快骑一眼,继而大手一挥,身后的十名战士冲出阵型,跟着通报的快骑朝着季长安和长孙离突围的方向奔去。
数骑离去后,窝别台的脸上却突然浮起了笑意,不仅收回了马刀,而且和颜悦色的对长孙大人说道,“长孙大人果然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只可惜当年北梁的项胜将军被你嫉恨中伤,昏君又自毁长城,那我看看现在还有谁能为您保护您最心爱的东西。”
长孙大人知道窝别台指的是什么,心中惊惧,暗恨这少年的卑鄙手段,但他依旧不动声色,甚至把双眼微微眯缝了起来,不再搭话。
邺城之内如此惨烈的战斗,整个东城哪有不被惊动之理,只是那些已经被连年战争吓破胆的普通百姓都紧锁门窗,把老人小孩一家人都团在一起,在黑暗中瑟瑟发抖,祈祷着这场噩梦会在天亮的时候结束。
胆子稍大些的邺城百姓,隔着门缝偷偷观察街面上的动静,看出兵祸是指向长孙家的时候还狠狠的啐上一口,
“活该,你这祸国殃民的老东西,早晚会被老天收了的。武威将军的大仇自有老天来报。”
那架孤零零夜行的马车,也早就警惕着战场上的喊杀之声。按照惯例,苏苏听到军马夜行的声音时就打算掉头回避,可是车上那个不速之客却插起嘴来,
“让我闻闻看”他装模作样的伸出鼻子朝四方闻去,那使劲吸气又吐气的样子让苏苏觉得像是看到一条四处找骨头的流浪狗,她这次躲得远远的。
闻了一会儿,老头坚定的一指东方,“女侠若是信得过我老叫花子,今晚的生门在东方,其它城门都已是死门。”
苏苏厌恶的哼了一声,心想老叫花子说的都是废话,谁听不出来夜袭邺城的军马自北门而入,奔东门而去,若想避祸自然是要从西门或者南门退去。
她一扬马鞭,马车调转车头,就想向南门进发。
项北此时刚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他也听到了战场上的动静,问清了当下的状况后,淡定的把身边的水囊递给花子老道,
“天默道长,您怎么知道东门才是生门?”
这个水囊里装的并不是水,而是从南郡一路带来的上等女儿红,塞子一开,一股浓烈的酒香就充斥着整个车厢,苏苏和项北都不饮酒。这酒是苏苏特地备在路上用来为项北清洁伤口之用。而且听说白首山地处极寒之地,烈酒关键时刻也可以引火或者御寒。
看着这个自称天默老人的老花子对着水囊咕咚咕咚喝的嘴角冒浆的样子,一旁的苏苏生气了,
“项北,这是我带在路上有用的,你凭啥拿来给他做人情?”
哪知天默老人不仅不收敛,闻言还更是得意的咕咚咕咚连嘬了两大口,突显的喉结轻快的跳动几下,最后还来了个示威似的“嗨”了一声,用又脏又破的衣袖狠狠的蹭了一下已经挤在一起的五官。这才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酒嗝,一掀车帘,
“小哥,容我先下去方便方便,回来再和你说,记着等我回来啊。”
说着,像个身强体壮的年轻人一样翻身跳下马车,摸索到旁边的暗巷里方便去了。
“驾!”苏苏扬起马鞭就想甩掉这个猥琐的天默老人。
哪知却被项北拦住,“苏苏,这个老人不简单。”
“当然不简单了。脸皮那么厚,骗吃骗喝,浑身臭烘烘的,还弄脏咱们的马车。项北,你为何对他这么客气?”
“或许是人之将死吧。”项北叹了口气。
这句话让苏苏非常反感,索性把鞭子一摔,气的眼泪在柳眉之下的眼眶里直转,
“项北,你怎么能只顾着自己,你死了倒是轻松,那我这一路拼死拼活的,图个啥?”
“呵呵”,项北苦笑一下,“是啊,苏苏,你图个啥?生死有命,该死的总是会死。”
“你!”苏苏被项北气的说不出话来,只在心中默默咒骂,
“你这个混账,虽然你很讨厌,可是你死了,那我在这个世界上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不过。”项北突然面带正色,看了看窗外天默老人的身影还没有回来,压低了声音,“这个老人真的不简单。刚才我有意试探,递他水囊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可是他却能够稳稳的接住,能在这个世上行走,他靠的并不是听觉。”
“嗯。”
项北一旦正色起来,那带着稚气的五官让苏苏无数次看的有些痴迷,以前或许苏苏还是带着对上级的敬畏,如今她更喜欢看着这种神情隐含着项北对生存的执着。
苏苏也接着说道,
“你别看他假装拿着那个竹杖指指点点,可是他走路的时候,不仅能避过路上的不平,连一点积有脏水的地方都能避开,那不可能是靠盲杖做到的。”
项北点了点头,两人似乎又回到了一同御敌时的那种默契,
“而且这个天默老人身上没有武功和内力,对我们似乎也没有恶意,虽然装的痴痴傻傻的,但他一定还有别的目的,再说他竟然知道我们在找白首山,他说是自己要去,哪有这样的巧合?”
一提到白首山,苏苏终于喝止了马车,现在他们收到唯一关于白首山最确切的消息也只有这位神神叨叨的天默老人,不管这个老瞎子是不是在胡扯,苏苏只能冒险一试。
两个曾经最默契的战友又达成了共识。所以,那就静观其变。
“呵呵,就知道你们不会抛下我。”那个自称天默老人的老花子厚着脸皮又扒上了马车,苏苏暗自记下那双脏手碰过的地方,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再碰那些地方。
“天默老丈,那我们就去东门吧。”
……
城西的城门上,没有夜值的岗哨,只是挂着两个悬在空中的灯笼,突然,一团黑影闪过,夹带的黑风瞬间把那两盏孤零零的灯笼熄灭了。
今晚的邺城,注定是一个无眠的夜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