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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潇从梦中猛地惊醒了。
想起那些,根本就不可能成为现实的,荒谬之梦,她苦涩而又无奈地笑了。
那时,恰是清晨七点,天已微明。
她迅速地穿衣下了床。
她忽然想起跑到外面去看看,那条通向成都,也通向昆明的,举世闻名的成昆铁路。
她穿过了丰收的田野,来到了铁路边上。
它在初秋的晨光里,散发出清冷的光芒。
但在这背后,是每修一公里,就会牺牲一个铁道兵。
他们当年的年龄,也就是在十八九岁,二十来岁左右。
跟她同龄。
在小镇的山上,有一个很大的烈士陵园。
他们没有死于战争,却死在了,为祖国的建设之中。
她终于理解了一句话:“这个世界并不安宁,你所有的安宁,不过是有人替你挡住了。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而在这之前,她从未想过这些。
前天,她和冼锐坐在那趟,在成昆线上开行的列车上,发呆,赌气,翻白眼。
这些烈士们,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呢?
但是,今天她醒悟了,她要好好地珍惜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健康。
既不能浪费机会,也不要浪费光阴。
他们会感到欣慰,因为她醒悟之后,她会更好地活着,会去创造更好的生活。
“你给我讲讲昆明吧。”在火车上,湘潇对冼锐说。
“你自己去看吧。”冼锐对湘潇说。
原来,他竟然是无比地正确。
听别人讲的,和自己所看到的,悟到的,是天壤之别。
从铁路边回来,湘潇又坐到了书桌旁。
虽然夜里曾经顺畅地构思过,但今天却开张不顺,任她咬破了笔杆,也无济于事。
再也无法写下去了,湘潇扔了纸和笔,去果盘里拿石榴吃。
她不小心一口咬到了石榴皮,很苦,很涩,就如现在的她自己。
她一连吃了两个大石榴,边吃边构思,石榴皮堆了一桌子。
在吃最后几粒时,她忽然有了灵感,连忙一屁股坐下去,抓起笔一阵猛写,一直写到了吃中午饭。
午饭后,她又卡壳了,又吃了两个石榴。
吃来吃去,竟万分喜爱,再也不怕弄黄手指。
她又想起了,那个爱吃石榴的冼锐。
吃石榴是很麻烦的,原来,他的耐心,是比一般人好很多的。
一般的人,对于她这样的女孩子,只是远远地望一望就行了,是不会靠近她的。
当然,也就发现不了她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有这么难缠了。
这一天,她又熬到了两点多,同样又是失眠,但是没有了梦。
接下来的许多天,只要一动笔,她就必须吃东西。
瓜子,花生,石榴,苹果,梨子,什么都能吃,而且一吃就是一大堆。
她通常是,左手拿吃的,右手握笔,边吃边写。
左边食物右边壳,中间才是纸笔和人。
她每天都要在那张桌子前,坐上十七八个小时。
她几乎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冼锐,忘记了一切。
但是,她害怕别人谈到昆明,一听到昆明两个字,她的心就紧缩,就会不由自主地去想。
幸好,她出门不多,只有在放风的时候出去走走。
而且,小镇上去过昆明的人也不多。
她也就只是听到了一次。
半个月以后。
湘潇从一堆瓜子壳,花生壳,石榴皮,苹果皮中,艰难地站了起来。
今天她很高兴,她的初稿终于出炉了,大概有30万字左右。
先不管质量如何,总之是写完了,她很高兴,恨不得放开喉咙唱一曲《川江号子》。
同时,也有几分担忧和不安,害怕这条小径,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自己这日日夜夜的苦熬,做的是无用功。
但担忧之后,她又有几分自信,她自信这一部,比她的第一部写得好很多。
即使不能够采用,对她也是一种提高。
就在这一天,邮递员送来了广州男孩,沉甸甸的来信。
她的心里,说不出的矛盾,连忙跑到房间里去对着镜子照。
镜中的自己,简直真令人大失所望。
由于连日连夜的苦坐苦熬,眼睛又红又肿,又无光泽。
皮肤憔悴,且呈菜色,无精打采,更没有健康的红润和灵动的水份。
脸部臃肿,不知是坐肿的,还是她一天到晚只知道吃,吃胖了?
吃胖了,吃这么胖了?
不就是,才坐了半个月吗?
湘潇觉得不可思议,她羞愧得无脸见人。
于是她给自己放了假,用柴火烧了热水,洗头,洗澡。
洗头的时候,她的头发一大把一大把地掉在,盆子里那清亮透明的水中,将满满的一盆淡水,染成了浓黑。
“一夕是百年”。这个,不但是一句定情的话,更是,一个女孩子的青春。
这就是女孩子,飞逝的青春吗?
湘潇有些悲哀,她开始对着镜子上妆,她想挽回这些日子以来,如水飞逝的青春。
然而,她没有能够。
她终于不再努力,她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出了门,她在寻找着阳光。
只有小镇上的理发店里才有电吹风,家里是没有的,她准备用阳光和风,把湿漉漉的头发晒干,吹干。
西昌的一年四季都是,太阳很大,风也很大。
头发干了以后,她又回到了屋子里。
只是,她的心里很平静,她是接受过阳光的人了。
在她的身旁,放着那把,被冼锐折磨得变了形的,粉红色梳子,和他送给她的《野渡》。
在扉页上,已被她题了:
“为何你曾经说
你永远不离开我
换来的却是你的冷漠
难道我的柔情也会错
为何你不对我说
你其实不在乎我
难道你的真心也会错”
这是毛宁的一支歌。
那是她在那两个月,漫长的等待中写下的。
那时候他不来,她认为那是因为,他忘了临走以前,他在W宾馆里所说的话。
他没有真心。
而现在,她一把把它撕了。
而现在,她却并不这么认为。
现在,她懂得了:他们的问题,不是真不真心的问题。是很难讲,很难讲,很深奥的问题。是他们俩都太年轻了,都处理不好的问题。
“假如你以后遇上了比我好的,你会怎么办?”在W宾馆时,冼锐曾这样问湘潇。
“那要看你怎么对我……只可惜,他晚来了一步。”湘潇曾这样回答冼锐。
而现在,物是人非。
有她在的时候,他不好去找别的女孩子。
而现在,她已经不在他的身旁了,他可以“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了。
她粗粗地看完了《野渡》,却牢牢实实地记下了这两句韦应物的诗。
她自己觉得很奇怪的就是,她看小说,总代入不了自己。
那并不是因为她自己清高,而是因为,父亲从小就希望她,通过自己的努力,往上发展。
而不想让她,不带着她,和周围的亲戚打交道。
她的生活,太封闭简单了。
结果就是,往上够不到,往下融入不了。
她跟她的同学不一样,他们有着复杂的难缠的七姑八婆,他们的生活,本身就是通俗小说里的,俗世的生活。
就在昨天夜里,她甚至恍恍惚惚地听到了,他搂着另外一个女孩子讲她。
只听他说:“我认识一个很纯很纯的女孩子,我们刚刚分了手……”
“只有秃鹫才碰死肉!”她在心里叫道,“是雄鹰,怎么也要抓住一只活兔子!”
虽然他已经与她毫不相干,但是,她心里,还是难受。
想到这些,她又在他所属的小老鼠的肚子里,塞了一张纸条,纸条上乱七八糟地写了:
“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
“你的青草缚住了我的泪,我的秀发,可否系住你的心?知音最难觅!”
什么是知音呢?
就是当你知道一的时候,他也只知道一。
就是当你知道十的时候,他也陪你数到十。
就是再差,怎么也要能数到九或者八,能深情地看见你,望见你。
你在一,他在十,肯定是不行的。
冼锐和郗湘潇,看名字就是,一个太锐利,太现代。不但锐,而且平常一个“洗”字,还嫌麻烦,还要减去一个点。
而另一个,太顾虑,太古典。三点水不嫌多,还要再来三点。
现在小镇上,也已经开始有人离婚,而在以前,是没有的。
两个人谈恋爱了,特别是住到一起了,那就不能再分开。
如果分开,那男的就是陈世美,女的名声就不好。
男的女的,都不容易再找。
在小镇人的眼里,只有花心,而没有不合适。
再不合适,都可以磨合到一起。
年轻人可以理解离婚,老年人却理解不了,他们总在讲一个真实的故事:有一个大学的校长,他老婆在学校里扫地,大字不认识一个,他们还是过了一辈子。而且人家的子女,还个个有出息。
那他们所过的,一定是很强的赵叔叔和很弱的阿姨,一样的生活。
幸福,只是给外人看的。
湘潇以前能够理解一些,而现在是,很深刻很深刻地理解了。
如果,她是强那么多的那一方,那她也不愿意。
看着看着,想着想着,湘潇的心中思绪万千,摊开纸笔,写下了一首名叫《孽缘》的小诗。
以表达,她对她与冼锐这段情缘的追忆,怀念与哀叹。
“我曾不慎跌进你的眼帘
你曾让我弃乡粉墨上演
如今,思念俱已成痴恋
岁月跨不过
我们之间的峰峦
我们之间的罅隙
我的人早已走远
我的眼眸早已看你不见
我的脚步
再也追不回那段
——失却的孽缘
江南梅雨串成
多少带泣的风铃
时光流转……
尽管海天无法相连
尽管零线火线各占一端
尽管南北两极毫不相干
也让,
眉梢的音符
悄悄地滑落,
凝滞在我拙劣的笔尖……”
湘潇从下午开始改稿,一边改,一边将它工工整整地誉写到方格稿纸上。
她就这样没日没夜地干着,干着。
她不再吃零食,只是一个劲儿地,埋头改,埋头写。
眼睛疼,脖子疼,腰疼,背疼,手也疼,但她不叫累,不叫苦。
因为前方有灯,她的心被灯照着,有了信心,更有了恒心。
又是半个月之后,湘潇望着两寸高的稿子,惬意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当她再次照镜子时,镜中的自己,果然已经变得苗条有致,亭亭玉立了。
仅仅只是亭亭玉立而已,她还是那么憔悴,那么丑陋。
但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她的心灵,被欣喜和轻松所充斥。
她洗了个脸,梳了个头,就抱着沉甸甸的稿子,去邮局寄了。
这心情,这慌慌张张的模样,就像云给前男友寄磁带一样。
不经深思熟虑,只凭一时冲动。
出门走路,方才发觉,自己差一点就不知道,怎样抬腿了。
恨不得趴在地上,如那个《邯郸学步》里的齐人那样,爬在地上走。
在邮局门口。
湘潇看见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和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正在兴致勃勃地“过家家”。
“咱们来过家家吧。我做你先生,你做我太太。”小男孩歪着头,背着手对小女孩说。“太太,给我烧饭。”
“我不会。”小女孩睁大了眼睛,痴痴地望着小男孩说。
小男孩想了想,说:“那你给我洗衣服吧。”
“我……也不会。”小女孩紧张极了,涨红了脸说。
“唉!”小男孩觉得有些无趣,叹了一口气说,“那你给我生个孩子吧。”
“不!我才是我妈妈的孩子呢。”小女孩连连摇着头说。
“你什么也不会,跟你在一起,一点都不好玩。那你走吧,你回家去吧,我要去找别的女孩子玩了。”小男孩说,觉得扫兴极了。
小女孩一听,急得放声大哭,边哭边抹眼泪说:“谁叫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谁叫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我要我妈妈。呜……”
小男孩气得直跺脚。
边跺脚,边用手中的柳条抽打地面,扬起阵阵尘土。
但转瞬间,他却跑了回去,对小女孩说:“你本来就比我小那么多,你本来就是妹妹呀。妹妹,来哥哥带你玩。”
手中的柳条,被柔柔地,静静地,放在了一旁。
湘潇不禁哑然失笑,待回头时,方才发觉,苦涩的泪水,已经从心间,淌到了唇边。
这不正像,她和冼锐吗?
低头弄指甲,还是那么短短的。
右手因写字而不能留指甲,左手的指甲,因为洗衣服而被弄断了。
人说“人闲留指甲,心闲留头发。”
冼锐也曾对她说过:“到昆明以后,你不做事了,你一定要为我留长长的指甲啊。”
只可惜,头发和指甲,她都没有能够留住。
她当时的理解是肤浅的,她以为他所说的不做事,是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成天在家里闲着,买衣服,打麻将,和妯娌们嚼舌根。
她还觉得逃开很容易的,她一定可以。
她和她们不一样,她可以用那些时间来看书,写小说。
就像,成都人无论到什么地方,都可以打麻将一样。
她无论到什么地方,都可以写小说。
原来却并不是,而是要把手脚腾出来,要去用脑子了。
生活完完全全变了样,所有的东西,都要从头开始学习。
是要她把自己的从前完全推翻,是要放她的血,抽她的筋。
是要把她剁成肉馅,让她失去从前的形状,然后再重新塑造,要把她塑造成一朵,用自己的肉做的——玫瑰花。
让她很美,又让她有刺,没有人敢惹她。
是刮骨之痛,是割肉之痛。
不一定能够成为凤凰,却要经历那样的涅盘。
不一定能够成为雄鹰,却要经历那样的脱爪。
在转小弯时,她顺利地转过去了。
在转大弯时,她翻了车。
而且,他也并不是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带的是女秘书,他出门带的是男随从。
而且是言语不多,不拍马屁,只做事,不惹事的那种。
想着想着,湘潇的心里真是堵得慌,她决定走出门去,到外面去散散心。
她沿着山路走,人少的地方就不安全,她也不敢走太远。
她只是走到了一片小松树林里,那里已经不见了人烟和房屋。
她想一个人呆着,她想面对着青山绿树,好好地放声大哭一场。
刚才听到小男孩和小女孩的对话,她心里真的是堵得慌,她又想起了冼锐。
她狠狠地大哭了一场,她不像是在家里哭的时候那样,要忍着。
而现在,在这个没有人的地方,她开始了她的大哭大嚎。
风很大,风吹起的松涛声,盖过了她的哭声。
她的哭声,随着松涛声,起起伏伏。
嚎够了,全身都抽搐了,嘴唇都麻木了,她开始想她的问题。
冼锐和她的对话,就是那样的,一模一样的。
只是,冼锐并没有放下他的鞭子,也没有和风细雨。
因为他要带她玩的,并不只是过家家,并不只是沙子,这么简单。
而是,商场上的血战,是和群狼合作或者决斗。
他能不测试她的智商吗?
难道,他在大街上随便找一个傻姑娘,就可以吗?
她真的就是一个,傻姑娘。
她忽然醒悟,他对她说:“你少带点东西,咱们去昆明买。”
她没有听进去。
自从她拎着包,在他面前出现以后,他就开始用那个包,训练她,惩罚她。
他就开始就地取材,用她的包和她的石榴开始训练她。
他想用她的包告诉她,她是成年人了,她要对她的所作所为负责任。
而不能指望别人,甚至指望他。
他其实没有必要送石榴给一个列车员,他只是在用她的石榴训练她。
在火车上,他对她的冷漠,他不回答她的话,也是在训练她。
让她不要废话,并且承担废话所带来的后果。
就像教练在球场上训练运动员一样,不吼不叫不出成果。
他小时候一定就是这样,被训练的。
他和老广和周胖子在一起,虽然名说是因为他父亲的关系,他们在罩着他,但他们说话,也并没有多客气。
所以,他在W宾馆,在招待所和他们相处的时候,她看到,22岁的他,和三十五六岁的他们,言语和玩法,已经成熟得并没有多少差距。
反而,他还更有气势。
她只看到了他的结果和他的表面,而没有看到他的原因和他的背后。
他一定没有想到,她这么不禁摔打,一摔即碎。
如果是菩萨有什么惩罚,那就是,自从她拿到上上签的时候开始,菩萨就希望她顺应。
如果她去还了愿,那就说明她顺应了,她开始在思考她和冼锐的关系。
那是一个绝对的强和绝对的弱的关系,她只有顺应,这个关系才能够成立。
那么从此以后,她在冼锐面前,也就会不停地去思考,不断地去顺应。
而不会去坚持自己的想法,逆流而行。
也不会带上那个沉重的行李包,厄运从此开始。
如果顺应,就是两个大于一的数相乘,结果会越来越大。
如果不顺应,就是两个小于一的数相乘,结果会越来越小。
两个总是产生矛盾的人,会消耗对方。
就算每一次消耗不多,但日积月累,耗时耗力。
更何况,他们的每一次争吵,都很认真,都很耗神呢。
冼锐是非常懂得这个道理的,因此,干脆速战速决,干净利索地把她灭了,以免后患无穷。
菩萨不是在讲迷信,而是在考她的悟性。
所有的人,都在顺应时代这个巨人,所带来的潮流,不然就会被拍死在沙滩上。
冼锐也是在顺应,那从大海深处,汹涌而来的潮流。
每一次,他所受到的冲击,都很大很大。
难道,他逆流而行吗?
那他,那他手下的几十号人,也一定会像她一样,早就死定了。
是他先知先觉,知道了那潮流的方向,然后,因为喜欢她,悄悄地告诉了她。
但是,她却不相信。
而他又不能够说得太直白,以免泄露了天机。
她并不是因为逆了他,而受到惩罚,而是因为她,逆了潮流。
在火车上。
她不听他的话,带着沉重的行李包,装着她以前的衣服。
她逆的是时代的潮流。
她没有主动地去穿,时代要求她穿的衣服。
在宾馆里。
她不听他的话,不好好睡觉,她逆的是人性,逆的是人的本能。
无论是在火车上,还是在宾馆里,他都力所能及地为她阻挡了,那巨大的潮流的冲击。
但是,他阻挡住了其中一波,却没有能够,阻挡得住另外一波。
潮流一层一层地往外传递,等到传到了一般的人那里,他们离那个源头已经太远太远,所能够感觉到的冲击力,已经不太明显。
而她,就是那个一般人,后知后觉。
她简直是,连城里面最普通的女孩子都不如。
城里的人,从小就知道生活不容易,挣钱不容易,他们会努力地去算账,去用好包里的每一分钱。
去学习生存的技能,去发展各种特长。
而她,在小镇上生活得太容易,太舒服了,根本就不需要多努力,所以一摔就碎。
世人只知贪恋有钱人的钱,却从不去想,他们的钱,来自何处。
他们有更多的技能,更精准的判断力,超强的执行力和必须说真话,让人信任的能力。
哪怕是黑帮,也有严密的纪律,除了心长歪了以外。
反而是普通人,整天按部就班,懒于思考,怨天尤人。
难道,明明是狮子,却要他们像蚊子一样哼哼,像绵羊一样咩咩吗?
别看九姐平时妩媚温柔,面对神经病时,该出手时就出手。
那是一只母老虎,在保护她的地盘。
胖子也是。
冼锐当然更是。
如果和风细雨,会有人听吗?
不然,怎么做老板,早被人弄垮了。
当时,她也没有能够理解老板的不容易。
冼锐来西昌,并不是来旅游,是来开会,更是来催款。
在和她坐在三轮上兜风时,他想着工作。
回南昌,是因为开会和去总公司。
凌晨三点多上的车,在火车上睡一觉,还被无病呻吟的她折腾。
醒来想工作,却被她打断。
下火车,就是去工作。
而她和小李,却是闲扯。
饭后并不能散步,得赶回去看《新闻联播》,了解动向,了解政策。
四人吃饭,四人住宾馆,付帐的却是,年龄相当的他。
是老板,撑起多少人的钱包和多少人的家。
简简单单的一句,“你并不漂亮,而我却偏偏喜欢你。”也能被她走偏。
重点在后半句啊,她真的很纯——很蠢啊。
她确实应该为她的幼稚,说一声:“对不起。”
再一想,他那天晚上,也并没有说什么过份的话,他所说的,句句在理。
他自己曾经就说:“我只是个很普通的人。”
因为他知道,天外还有天。
那天晚上,她之所以接受不了,那是因为,她从未受过什么挫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世面,她觉得,他把她的天,都弄塌了。
而现在想来,自己是多么地可笑,天还是天,并没有塌。
只是,她长大了,能够撑起更高,更大的天了。
最难能可贵的是,临别前,她对他说她会努力的。
他竟那样相信她,对她说了好几遍:“你回去以后,好好地写。”
并向她投来了默许的目光,以示鼓励。
他的家庭,他自己,就是努力的结果。
他相信,只要努力,她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如今,她离开了他了,她就要独自接受生活的训练。
不会比在他身边更容易,只会更难。
如今,她的行李丢了,她的包袱也没有了,她能够轻装上阵了。
她的生活经历很少,她只有一个行李包,而不像云,有足足20个行李包。
丢了一个还有一个,丢了许多,还有许多。
哪怕浑身是血,哪怕皮开肉绽,她也要坚持下去。
在能力上,她没有准备好,也没有办法准备好。
但在心理上,她无所畏惧。
她再也不敢退缩。
因为,她明白了——如果退缩,只会越来越惨。
伤心的是,如果遇到的是一个小男生,一旦她成长了,她很快就会将他忘了。
顶多只是偶尔想起来,他们那个时候,还有点纯真。
而遇到冼锐,以后她每明白一个道理,她就会发现,原来冼锐早就明白了,是他教给她的。
她这一辈子,都只是在追赶他,但是却,怎么追也追不上。
她从他那里得到更多,也会痛苦更多。
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人,都是一把双刃剑。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