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鳖孙(捉虫)
安息香的色泽彷如胡桃瓤一般, 堪比最贵重的琥珀,质地比普通香料略软些。
即使此物的形态与古籍上描述的别无二致, 周清也不敢掉以轻心, 她用竹刀轻轻切下指甲大小的香料,放在香炉中点燃,又拿厚厚一层草纸覆盖在炉盖的气孔上, 眼见着袅袅烟气透纸而出, 她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古籍有云:焚烧安息香时,若烟气能透纸而出, 即为真品。
大概是心绪波动太过的缘故, 女人眼角略微泛红, 虽然没有掉泪, 但那处通红的皮肉仿佛尖刺, 狠狠扎在谢崇心口, 让他恨不得立时将清儿抱在怀里,想方设法让她展露笑颜。
“得到了安息香,该怎么做才能彻底根除髓海的病症?”他哑声发问。
周清深吸一口气, 答道, “藒车香有驱邪之功, 只需将两种香料混合在一处, 早晚各焚香一次, 等体内风邪排尽了,指挥使便再也不会受到病症的折磨。”
刘百户与叶猛站在旁边, 听到夫妻二人的对话, 只觉得万分神异, 怪不得京城中的达官显贵都崇尚香道,没想到竟有这样的作用, 还真是让人开了眼界。
瞥见众人的神情,周清浅笑解释,“藒车香易得,品相上佳的安息香却难得,据说前朝有一位翩翩公子,因被家人欺瞒,无法与心爱的姑娘成婚,太过悲痛导致昏厥,幸亏家人及时点燃了安息香,这才保住了他的魂魄。”
刘百户不由咋舌,就连叶猛也啧啧称奇,对待周清的态度也不像先前那般轻慢了。
来蜀地时周清就带了藒车香,免得谢崇突然发病。虽然一路车马劳顿,对于调香养身而言,肯定会造成些微的影响,但好不容易得到安息香,她一刻都等不得,当晚就在客栈里将两种香料炮制成香丸,以便在路上取用。
说来也是奇了,先前在用藒车香祛除风邪时,谢崇髓海总会涌起阵阵痛意,将他折磨地痛不欲生,但有安息香配合,那种疼痛竟然消失无踪,他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日日变得强健,即使白天黑夜都呆在马车中,依旧不觉得有多疲乏。
镇抚司的人来到蜀地,一是为了寻找安息香,二是为了将齐贵妃的大宫女廖氏带回宫。当初齐贵妃风头正盛时,廖氏在宫中颇有脸面,只可惜正主甫一去世,她就迫不及待地逃出宫,若说没做过亏心事,三岁稚童都不会相信。
谢崇本想派刘百户将周清送回京城,但想起在暗处虎视眈眈的齐王,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带着夫人在蜀地中奔波了大半个月,最后才在巴县发现了廖氏的踪迹。
廖氏在深宫之中浸淫多年,当真狡猾的很,每隔一段时间就搬离原本的住处,就怕被锦衣卫抓住。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当年从宫里逃出来时,她脸上被刺了字,即使面颊上的皮肉被生生削去,瞧不见刺青,但那块疤痕足有杯口大小,简直能止小儿夜啼。
要是廖氏安生躲在偏僻的村落中也就罢了,蜀地难行,没有人能将所有的村镇都给寻找一遍,但她如同狡兔,不断挪移,留下的马脚就更多了。
谢崇带着刘百户、叶猛将躲在草垛里的老妪抓起来,用麻绳结结实实捆住手脚,直接捆到了客栈中。
周清坐在桌前,扫见廖氏狰狞可怖的面庞,面色没有任何变化。前世里她被天花折磨许久,死前身上长满了无数脓包,论丑陋,比起廖氏也不遑多让。
谢崇本以为清儿会害怕,还想借此机会将佳人拥入怀中,用手掌丈量着纤细的腰肢,轻抚柔嫩的粉颊……只可惜,现实远不如设想美好。
除了叶猛外,周清见过的锦衣卫大多情绪内敛,很少会将心思表露出来,她自然猜不透谢崇的想法,只蹲在廖氏跟前,白玉似的鼻尖几乎贴到了廖氏满是皱纹的面庞。
将这副场景收入眼底,刘、叶两人脸色发绿,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注在指挥使身上,明明上峰面容俊美,为何夫人会对一名老妪如此亲近?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周清嗅觉灵敏,闻到了老妪身上的气味,带着些许苦意,其中夹杂着闹羊花、万桃花、醉心花、狗核桃等物,味道虽然不重,但这些药材融合起来,长久嗅闻,便会使人昏迷过去,到时候只要廖氏的心肠足够狠毒,说不准会一刀将他们的性命给结果了。
想到这一点,她不由打了个激灵,先将客栈的门窗打开,而后又狠狠拧了下手臂内侧的嫩肉,皱眉道,“廖氏身上带着一股香气,能使人昏迷。”
叶猛有些不信,反驳道,“那她怎么没晕过去?”
“薄荷、冰片能破除药性,她肯定是将香料磨成粉,放在鼻间,避免自己受到影响。刚好布兜中还剩了些香料,点燃便无事了,只是廖氏跟在齐贵妃身边多年,保不齐还有别的手段,不得不防范。”周清淡淡解释。
思及瑞王体内的断骨花,以及险些虚弱而死的王妃岳氏,谢崇脸色霎时间变得极为阴沉。他大步向前,一脚踹在廖氏的胸腹处,直将人踢到了门板上,发出砰的一声响,口鼻中鲜血四溅。
廖氏扯着嗓子尖叫,仿佛蛆虫一般在地上蠕动,想要逃出客栈,但她很清楚锦衣卫的手段,这些人一个个都是修罗托生,骨子里没有半分人性,尤其是指挥使谢崇,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鬼,怎会轻易放过自己?
谢崇站在廖氏跟前,蹲下身,毫不留情地将老妪的下颚卸了下来,为了避免她再使出诡计,还如法炮制,卸开她浑身关节,让廖氏彷如废人一般,瘫在地上,动都不能动。
反正他只需将人活着带回京城,等到了诏狱,没有人胆敢撒谎,
“叶猛,这几日由你照顾廖氏,莫要生出岔子。”男人冷声吩咐。
听到这话,叶猛指了指自己,满脸的不可置信,不过他也没胆子违抗指挥使的命令,只能垂头丧气地应声。
叶猛与刘百户将廖氏拖拽到了隔壁的房间,谢崇站在铜盆前用胰子洗手,状似无意问,“方才我的手段是不是太狠了些,清儿可会害怕?”
周清早就在香炉中点燃了冰片与薄荷,这会儿已经烧的差不多了,头脑中的晕眩之感也渐渐消失。
等到房里刺鼻的气味彻底消散后,她才将门窗关严,笑道,“指挥使这叫防患于未然,要是不提前做好准备,难保不会给廖氏可趁之机,一个不相干的恶毒妇人,怎能与你相比?你未免太妄自菲薄了。”
谢崇咧了咧嘴,走上前,将人抱在怀里。他发现自己爱极了清儿后颈处的朱砂痣,每次一看到那黄豆大小的红痣,他心跳便加快许多。
解决了廖氏所带来的隐患,一行人再也没在路上耽搁,坐着马车往京城赶去。
等到达京城的范围内,已经进到六月了,天气暖融,街上的女子都换上了轻薄的夏衫,一个两个都如同娇花似的,万分招眼。
周清回了谢府,甫一看到主子,金桂这丫头眼圈都红了,连连福身,又是端茶又是倒水,伺候的极为殷勤。
“夫人,您下次再出远门一定要带上奴婢,这回在路上奔波了近两个月,您瘦了许多,要是让娘家老爷瞧见,甭提有多心疼了。”
轻轻捏了捏金桂的小脸,周清笑眯眯道,“你放心就是,府里厨子的手艺委实不差,只要好好养上几个月,就能丰腴不少。”顿了顿,她继续问,“我走的这段时间,京城里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金桂仔细回忆,“要说大事仅有一桩,齐王不知怎的,竟触犯天颜,被陛下勒令在王府禁足三月。
除此之外,杂七杂八的小事倒是不少,前几日三房的谢岭少爷写了一封休书,亲自驾着马车,将大着肚子的宁氏送到齐王府门前,扯着嗓子斥骂,说什么齐王让他当了没种儿的鳖孙,这绿帽子爱谁戴谁戴,骂了整整一上午才离开。”
当时金桂虽没在场,但听到府中婆子绘声绘色的描述,她也能联想到那副画面。要不是齐王受了陛下的斥责,禁足在府,不能离开半步,世间哪有男子能受得了这么大的屈辱?肯定会好生教训谢岭。
周清挑了挑眉,不由对谢岭高看一眼。她本以为谢岭被宁玉芜迷得神魂颠倒,连规矩脸面都不要了,哪想到他竟还硬气一回,不止休了宁氏,还将人送到齐王府,也算是彻底断了个干净。
“不过这齐王倒也心善,就算受到这么大的污蔑,仍将无家可归的宁氏接到府中安置,根本不在乎那些传的沸沸扬扬的流言蜚语。要不是他发了慈悲,一个大着肚子的美貌妇人逗留在街上,命运怕是十分悲惨,也不知宁氏的奸夫究竟是谁,早些承认多好,非得连累别人才罢休。”
边说着,金桂边摇头晃脑,清秀小脸上露出几分悲愤,显然对谢岭的做法极为鄙夷。
在世人眼中,齐王寄情山水之间,不慕名利,不爱权势,简直与超然物外的谪仙没有任何区别,因此就算他被世人斥责、被谢岭辱骂,普通百姓与金桂一样,依旧会认为这是对齐王的污蔑,不断寻找理由替他开脱。
只可惜伪君子就是伪君子,即使披了人皮也没有任何用处,完全改变不了他的本质,一旦那张假面被扒下来,就成了令人不齿的真小人。
前世齐王落得圈禁的下场,估摸着是明仁帝对他彻底失望了,才会放弃这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