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海棠酒满

蒂芙尼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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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话说好事多磨,不过也有太多的好事就在这几次三番的磨砺之后被磨得半点不剩,找寻郑权这件事就是个极好的例子。

    叶凝香起了大早,跟着魏询满心期待地按着户部提供的地址并没费多大力气便找到了郑权的住处,不过只能称之为从前的住处。

    郑权家中隔壁的邻居是个七十多岁的独居老太太,叶凝香和魏询赶到的时候,她正在专心致志地收拾着被叛军破坏得乱七八糟的屋子,不时还发出忧郁的叹息。

    那老太太告诉叶凝香说这郑权原本有个老母,不过他这老母两年前去世了,只留下他这整日疯言疯语、神志不清的傻子。不过这个疯子却在三个月前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早已离开朔州似的。

    人们只当是一个瘟神好不容易走开了,高兴还来不及,更不会有谁会去主动找他,于是他究竟去了哪里就成了至今仍未解的谜。

    整整一路,叶凝香的情绪低沉到了极点,那颗激动的,满怀希望的心此刻尽透着哀伤与绝望。

    连续很多天,魏询都尝试各种方法安慰着叶凝香,希望她快些从消沉中走出。然而当她重新振作起来准备再次寻找郑权下落时,她却没有机会这样做了。

    因为朔州真真正正成了一座没有半点夸张意味的孤城。

    朔州城外围满了端王的叛军,黑压压的叛军望不到尽头,按照蔺士城的经验分析,守在朔州城外的叛军足足有三十万之多,然而朔州城内的他们还能打仗的兵士只有不到五万人。

    叶凝香不理解一个被废了的王爷,一个也没建过什么功勋的王爷,为何会有源源不断的支持者?从短短数千人发展成数万人,再到如今的数十万人,不过也就两个多月的时间。

    她曾怀疑过萧青羽,然而萧青羽毕竟只是个懂得权谋之术的江湖人,手上并没有兵权,就算他有意要帮助慕景鸿,也绝对没有调动三十万军队来帮他的权力,那么帮助慕景鸿的人究竟是谁呢?

    叶凝香苦思冥想了许久依旧没有答案,不仅没找到答案,他们的日子也越来越难熬。

    这三十万大军不是要马上攻入城中将他们打败歼灭,而是十分冷静地驻扎在城外,将朔州城围个滴水不漏。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这叛军的最终目的是要将驻守朔州的士兵和生活在朔州的百姓一块困死在朔州,最后不费一兵一卒便将朔州收入自己的囊中。

    每一日,总会有扛着行李的百姓呆呆地站在城门旁,看着那紧闭的城门难以自恃的流泪。他们没有什么壮志豪情,也不幻想着封官拜相,他们只是想着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

    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一切却全都化成了泡影。叛军的长刀不知何时会插进他们的心脏,那少得见底的粮草不知何时会彻底消失。无论如何,等待他们的终将是死亡。

    围城一个月。城中之人虽面色焦虑,却依旧能够保持理智,小心地依照仅存的粮草划分着每日的口粮。街道之上还时常传来孩子饥渴难耐的哭声,还有女人畏惧死亡的哀嚎。

    围城两个月。城中之人各个面色慌张,从前的理智荡然无存,每日里做的事就是拼命寻找粮草。不少囤积居奇的粮商赚了大钱,然而他们却依旧愁容满布。没了性命,赚再多的钱也都成了枉然。

    围城三个月。城中之人面黄肌瘦,神情呆滞。街上再听不见孩子的哭声,更没有女人的哀嚎,却是多添了许多尸体。男女老少应有尽有,尸体各个面带不舍,各个面带渴望。

    围城四个月。城中之人失去理智,行为疯癫。那些本该入土为安的尸体却成了这些依旧幸存于人世之人的抢手货。朔州城中多了好几口大锅,锅中永远飘着浓浓香气,在锅中蒸煮着的都是那些饿死了的人。

    围城五个月。城中之人泯灭了良知,为了活下去运用这种手段自相残杀。别人死了,自己就能活下去,别人死了,自己就能吃到他的肉,饮下他的血。绝命的哀嚎不分昼夜的响彻在朔州城每个角落,街道被鲜血尽染,数不清的尸体堆积成山。

    叶凝香已经有很久都没到街上去了,她害怕尸体,害怕鲜血,害怕人性之恶因为围城而发挥到极致,害怕见到从前亲密无间的邻里自相残杀。

    对于她来说,能够安然待在逸王府,跟着她心爱的男子一块等死已经是上天给予她的恩赐。能够日日见到这个痴痴傻傻却又样貌极美的男人,叶凝香就算饥饿到胃里翻江倒海,还是觉得很幸福,很惬意。

    然而幸福与惬意之中总会包含一些令人烦忧的因素,比如她的好姐妹莫小琴。不知道是不是被化骨池水伤到的缘故,这五个月以来,莫小琴的身体每况愈下,四肢渐渐麻木,失去控制力,如今更是连行走都异常困难。

    对于莫小琴身体这一反常的变化,莫小琴自己倒是坦然、豁达,反而常常劝慰叶凝香不要因她而烦忧。

    明明已到了冬季,魏询身着单衣依旧是满头大汗,如闪电般跑进莫小琴的房间,气喘吁吁,急不可耐地说道:“小琴,这是我从全城药房中收罗来的新药,对你的病情有帮助,我这就熬给你吃!”

    说话间,魏询已经开始寻找熬药用的煎锅了。

    莫小琴手扶墙壁艰难起身,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狼狈不堪的魏询面前,嘴角挂着笑意,可是那双晶莹剔透的眼却满布悲伤。

    “魏大哥,你不要再为我费心了,我没事的。”

    “你等我,药很快就好。”

    “你为何待我这样好?”

    他为何待她这样好?他不知该如何作答。他该怎样回答呢?

    他是她的哥哥,失散多年的亲哥哥,他无法忍受他的妹妹身体一天一天衰竭,四肢一天一天僵硬,无法忍受他的妹妹在如花似玉的年纪飞速走向死亡。

    他可以不与她相认,可他却停不下救她的脚步。从莫小琴生病至今,他踏遍了朔州城每一个角落,寻遍了所有有利于她病情的药。无论经过多大苦难,只要能够治好他妹妹的病,就算以他性命为代价他也在所不惜。

    “叛军攻城啦!”

    突如其来的喊叫完全打乱了魏询的思绪,不光是魏询的,王府中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流露的情绪有期待,也有恐惧,更多的是解脱。

    在饥寒交迫中等死的局面终于被打破,最后的决战终于到来了。

    魏询没有再说过多的话,拿起剑朝城门口飞奔而去。

    这是一场必输无疑的战斗,这些个胸怀天下、保家卫国的男儿为了大义毅然决然地投入到战斗中去。

    那一个个熟悉的身影,那一张张坚毅却又带笑的面容,还会重新活生生展现在她的面前吗?那些甚至比叶凝香还小的,还是孩子的军士,还有机会再次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吗?

    当旌旗残破,当熊熊烈火漫过城墙,当战鼓被毁,当铁甲刺穿,这些个心怀信仰的生命,应该已被鲜血尽染,汇聚成数万英魂踏着悲壮的步伐进入往生。

    当端王骑着高头大马准备当作玩物一般折磨身陷囹圄的她以及她的朋友们,她应该已将逸王府点燃,那一块块白嫩的甚至可以掐出水儿的肌肤应该应该已经烧成了灰烬。

    死亡,等待了五个月的死亡即将来临,她无所畏惧,王府中的女眷无所畏惧,甚至从前自相残杀的百姓也无所畏惧。他们是离国的臣民,是蔺士城守卫着的百姓,奴颜婢膝般活着不如昂首挺胸地死去。

    这一天,夕阳留下的晚霞似鲜血一样的红,残忍的挂在不远的天空,似乎在诉说这一幕幕透着绝望的别离。

    一场恶战之后,凄冷的朔州城走进这样一群人。身上的战甲破烂不堪,手上的长刀滴着血滴,黝黑的面容挂着深浅不一的血渍。

    这群人,心怀信仰、胸怀大爱的英雄,本以为要埋骨沙场的,如今却似一条黑色的长河,奔涌流淌在朔州的街头,彰显出一种不可磨灭的力量。

    所幸,他们还活着。被数十万敌军包围着的,被同伴拼死救护的这些人还活着,还有着为国牺牲的信仰,还有着背水一战的决心。

    街道的另一面,老弱妇孺不知从何时整整齐齐的立在那里。他们的手中多了一件盛放东西的器皿,有大有小,有高有低,器皿之中盛放的东西却只有一样,芦花酒。

    每人一杯芦花酒,赠给这些即将逝去的生命。最后一杯芦花酒,寄托百姓最后的祝愿。

    从今以后,朔州再不是孤城,因为朔州再不是一座城。

    从今以后,这些饮酒的百姓与军士再不会饮酒,因为他们已经死去。

    从今以后,朔州再不会有芦花酒,再不会有饮酒的人,人亡酒不再。

    芦花酒,本该辣而香甜,此刻却藏着无限的苦涩,好似数万滴眼泪融合在酒中,光是轻轻嗅一嗅便让人陷入无限的悲痛。

    朔州城的街道,从未有过的寂静,好似这些驻足在街上的人都成了透明的存在。千言万语化作苦涩的酒,与每个人的身体相容,千万情义在每个人的眼眸中传递,渗透进每个人的心坎里。

    无声胜有声,无言胜千言。

    城墙上的旌旗残破了,厚重的战鼓擂破了,坚硬的铁甲刺穿了,他们依旧活着,依旧可以拼尽全力战斗到底。

    就算物换星移,就算天崩地裂,就算他们已经失去所有,只要还有信仰,只要还有一条命,他们便依旧能够战斗到死去。

    “战士们。”

    蔺士城的话语打破了眼前的宁静。他昂起头,眼中流露坚不可摧的情感,如同雕塑一般屹立在朔朔寒风之中,让人脆弱、无助的心瞬间不再动摇。

    “决一死战的时刻到了。离国必胜!朔州必胜!”

    顷刻间,手起,杯落,一连串叮当声响响彻在整个朔州城的大地上,尽显着绝命的悲壮。

    “离国必胜!朔州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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