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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断电话之后,谢思清扔掉了手机,靠着床脚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眼泪——好像是得知真相后心里各种情绪需要宣泄,否则就会积郁在他胸口。
过了不知多久,谢思清爬起来,木然地往出走。
他要回家。
他想见钟扬。
而且,在这里待太久,钟扬会担心的。
推开楼道大门,阳光非常刺眼。
谢思清刚才哭过,忍不住眯起眼睛。
然后,他发现,钟扬的车还停在原处。
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并没有什么人会注意。
虽然自己让他回去,但他一直都没有动。
谢思清站在钟扬那边车门前。
钟扬打开车门下来,仔细看了看谢思清,然后问:“你哭过了?”
“……”
钟扬有些惊讶。
他还没见对方哭过——不管因为什么全部都没有过。
这个人似乎不管遇到什么事,反应永远都是慢半拍的“哦……”,似乎没有什么心绪波动,就只是简单地表示“我知道了”,然后去做各种应对。
现在这种陷在某种情感里出不来,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是他过去从来没有看到过的。
钟扬又问:“你没事吧?”
他并未问“你怎么了”,而是“你没事吧”——因为知道对方未必会说发生了什么。
“钟扬……”谢思清看着他问,“你没有变是吗?还和从前一样。”
突然之间,谢思清在过去对自己的认识、对邵羽的认识、甚至还包括池文越,全都变了。
“当然没有。”
“……”
钟扬将谢思清拉进了他怀里,“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哭……但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还在这,在你身边,你的电影即将公映,所以并没那么糟糕,不是吗?”
“……”
不糟糕吗?谢思清不知道。
他将头埋在对方的颈窝处,用力呼吸着属于对方的气味。
过了一会儿,钟扬听见怀里的人又发出了一声抽噎。
钟扬又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爱一个人不能爱得变成这个样子……”谢思清搂着钟扬,声音有些飘忽不清:“他们两个都是……”
钟扬没有说话。
“太奇怪了……他们做出的事太奇怪了。”
钟扬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他们”指的是谁。
“……钟扬。”过了一阵,谢思清突然抬起头问,“在你看来……如果a和b交换了身体,a的记忆在b的身体中,b的记忆在a的身体中,那么,究竟哪个是a,哪个是b?”
钟扬愣了一下,然后才回答道:“这个……不同的人大概理解不同。在我看来,应该记忆在哪,哪个就是本人。或者两个都是,但是,拥有记忆那个,占了更大部分。”
“……”
“怎么了?”
“……谢谢。”
“……?”
“喂……”谢思清说,“有一件事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关于我的一段过去的那件事。”
“嗯。”
“我告诉你。”
钟扬静静地望着谢思清。
谢思清还是不知道说了钟扬会怎样,是不是也会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人。
但是,这个时候迟早都要来的。
那就现在说吧。
否则,一个人承认这件事,他真的要扛不住了。
“在那之前……”谢思清又开口道,“有一句话,我想再讲一次。”
“嗯?”
“……钟扬,”谢思清说,“我很爱你,非常爱你,在这点上,我没说谎。”
“我知道啊。”
“你……你不要忘记这一点。即使等下我说的你不能接受,也请你不要否认曾经有过的美好。”
“我想不出有什么我不能接受的事。”
“……”谢思清没回答,而且对钟扬说,“那么,我告诉你那件事吧。”
“嗯。”
谢思清轻轻地推开钟扬,眼睛越过对方望向远处:“该怎么讲……其实,我……是谢思清。也可以说,在三年前,谢思清死的那时起,我就变成了他。”
“……?”
“嗯,对。”谢思清像要确认这一点似的,“我……是谢思清,或者,不完全的谢思清。”
“……什么意思?”钟扬有点疑惑。
“就是字面意思。”谢思清苦笑了下,“有件事情当时只两个人知道,就是谢思清很快就会病死了。然后……就在邵羽不愿接受那个结果之时,尧舜禹愿意献出他的躯壳,邵羽杀了谢思清将谢思清的记忆移植给了尧舜禹。”
“……你说什么?”钟扬似乎完全不能相信。
“是真的。”谢思清视线移回钟扬的脸上,“邵羽已经向我坦承,你可以打电话问他。”
“……不用。”钟扬好像冲击也是不小,“到底怎么回事?”
“……”谢思清深吸了一口气,一五一十地将方才邵羽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不过他隐去了最后邵羽说的那一段话。
“所以,”钟扬再次确认了遍,“你……是谢思清?”
“……嗯。”
应该是谢思清吧,或者,并不完全的谢思清。
谢思清并没明显感到自己与以往不同,有时会有一点,但总体来讲一切都和重生前差不多。
尧舜禹的基因还有脑部结构会有影响,但并没有相差很多,过去近三十年早已习惯了的认知、思维还有性格似乎没有那么轻易地就被改变。
关于记忆移植,科学界也有过讨论,讨论这种形式的“永生”,或者,记忆移植技术加上□□技术共同制造的“永生”。不过,谢思清想,如果这种技术真的出现,各国政府大概会明文禁止吧——毕竟,这太不合伦理,如果不禁止它,大概很快就会乱成一片,毕竟这个东西诱惑太大。
那边,钟扬对于这个信息似乎用来很久来消化它。
自己爱到骨子里去的人,居然是那个讨厌的家伙?
“你……”钟扬又问,“换了身体之后,性格也变了吗?”
“没有吧。”谢思清想了想,“也许基因有一点点影响,但我没有察觉,毕竟早已熟悉之前那种思考方式还有处事方式,遇到某种情况之时需要如何应对,我都记得,早就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嗯。”
“……钟扬。”谢思清说,“所以,我就是这么一个……很不正常的存在。”
“……”
“我就是谢思清……你很讨厌的人,但是又不完整,有谢思清的记忆和尧舜禹的身体。”
说到这里谢思清他顿了一下,然后咬了咬牙,再次对对方说道:“你还愿意继续和我在一起吗。”
钟扬没有说话,目光却是望向别处。
谢思清觉得心在往下沉。
然后钟扬伸手去拉车门。
是驾驶的那一边。
他要走了——
谢思清看着他,眼前又模糊了。
他想拉住钟扬,告诉他自己刚才全都逗他的。
不行,这样实在是太假了。
那么求他?求他不要离开。也许没有用处……但万一有用呢?
想到这里谢思清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
怎么这么贱了?
过去每次看到有人这样,都会觉得特别难以理喻。
谢思清愣愣地看着钟扬,似乎想把最后一刻记住。
可能以后,就没法这么近距离地看他了吧。
不得不说,对于钟扬这个反应,谢思清是很失望的。
但是他也没法指责什么。
在一段关系中,甚至是婚姻中,一方想要分手,那就可以分手,可以基于任何原因,甚至根本没有原因。在一起时需要两人同意,分手只需一人想要就好。说白了,就是任何一方都要开心,如果有人觉得在关系中并不开心,那他完全有权选择退出。
而且,自己的事这么蹊跷——
不仅有着记忆移植这档子事,还且还是钟扬非常讨厌的人。
他想要一段心里没疙瘩的关系,那也是……可以理解的吧?他完全可以选择一个很正常的恋人。
谢思清想着,摘下了戒指。
他最后有看了一眼。
很简洁的款式,上面带着体温。
真的是很奇怪。
自从听说真相之后,自己一直手脚冰凉,但是这个东西却依然是温的。
那边钟扬已经打开车门,看了看呆立在那的谢思清,皱了下眉:“你还愣着干什么呢?”
“……?”
“赶紧上车回家,车门早就开了。”
“……”谢思清立刻就钻了进去,好像是生怕钟扬会反悔。
发动车子之后,钟扬问谢思清:“手里攥着什么?”
“……戒指。”
“没事把它拿下来干什么?哪天折腾丢了你打算怎么交待?”
“……”谢思清说,“我以为要将它还给你。”
“……?”
“我以为你不能接受我说的话。”
“有什么不能接受的。”钟扬的语气与平常没有任何的不同,“我爱的人是你。如果你是谢思清,那么谢思清就是我最爱的人。”
“……”谢思清轻轻时候了句,“谢谢。”
“这点小事而已。”那边钟扬又说,“我想不出来任何事能让我决定放弃。”
谢思清又说了一句:“谢谢。”
“……所以你别傻了。”
“不是……”谢思清解释了一下,“因为刚才我问你还愿意继续和我在一起吗,你不作声却去拉了车门准备离开。”
钟扬皱了下眉:“我没听见你这最后一句。”
“那你在干什么?”
“有一群人向着这边过来了啊。所以我说上车回家。难道你都完全没有看见她们?”
谢思清摇了摇头:“没有。”
他根本就没有心思注意别处。
“没看到就没看到吧。”钟扬又说,“她们还在百米开外。”
“……百米开外你急什么?”
“怎么?”钟扬却是特别理所应当地道,“百米开外就注意到我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钟扬这种自恋真是……
“对了,”钟扬又问,“以后我该叫你什么?”
“……都行。”谢思清想了想,然后又像想要证明什么似的,推翻了他刚才的话,“我想,你就叫我‘谢思清’吧。”
“好。”钟扬点了点头,“虽然有点别扭。”
“……”
沉默了一会儿后,钟扬又开口说,“所以……这件事是邵羽做的。”
“嗯。”谢思清说,“他本打算瞒一辈子,让我将这当作一次灵魂穿越快快乐乐没心没肺活几十年。”
“他就那么确定会成功吗?”
“他说……这个手术和其他的手术并不一样,可以一点一点转移记忆来做试验,并不至于一招失败就进入了无法挽回的境地里。尧舜禹中途被叫醒几次,通过刺激更被转移的那部分,让他说出回忆起的东西,邵羽证实那些的确是谢思清有的经历。如果没有回忆起来,冯医生会宣布失败,将两个人头骨合上恢复原状……到时,对我,大概只说一句东西掉下砸到我的脑袋所以为了进行了个手术,就可以了吧。”
“他还真是……”钟扬顿了一下,然后接道,“偏执。”
“嗯。”没错,偏执,为了他想要完全的事情已不惜一切。
等了一下,谢思清问:“如果是你,你怎么做?”
“我?”钟扬直视前方,“我会去找一切有可能救你的方法,但我不想背着你对你做一些什么事情。只要你想要的,我一定帮你都得到。如果,你想要的就是‘不接受某件事’,我也一定不辜负你。虽然我会一直劝你选择接受……不过……我想……我应该不会在你激烈反对的情况下强迫你去做你根本不愿意做的事,或者强迫你成为你根本不愿意成为的人。”
“……嗯。”钟扬一直都是这样,给他所有他想要的。
谢思清想了想,如果当时邵羽来问自己,自己肯定不会答应这种做法——生老病死本事自然准则,有时漏掉一个“老”字也是无奈。他没想过逆天而行,将记忆移进别的身体去。就像冯医生所说的,那个已是神的领域。不答应他的话,自己就会真的死了,也不会有“这一辈子”。
那边钟扬又问了句,“那么,你打算报警么?”
“……我不知道。”谢思清说。
“如果打算报警,又怕说出真相,你可以讲邵羽告诉我的版本,我想邵羽他是肯定会配合你。”
说出真相太过可怕,谢思清一定会被卷入麻烦的事情里。
还有尧舜禹的家人。尧舜禹的遗愿就是希望有人替他在家人前扮演角色,如果一切公布于众,尧舜禹的家人应该会比谢思清还不能接受。
而且,说不定,会有更多的人想要尝试这种东西。
“可是它说不通。”谢思清比钟扬对那天的事情想的要多得多,“邵羽杀死了我,但尸体却被移走了,他一定有帮凶,难道我要说是我吗?”
“也对。”
“……我还没有想过报不报警的事。”
“嗯。”
“你认为呢?”
“我?”钟扬愣了一下,“我也是不知道。”
“哦?”钟扬很少会有犹豫之时。
“从法律条文上来讲,肯定应该去报警的。目前杀人致死的标准是心脏死亡,邵羽杀谢思清当然符合这个标准。”
“……嗯。”邵羽做了件很疯狂的事,没有人能够否认这一点。
“不过……”钟扬苦笑了下,“虽然我不能赞同他那种做法,但我大概也没有立场指责他。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最大的获益者应该就是我吧。”
“……”
“我反对他的方式,但也不是不能明白他的想法——其实还挺好懂的。”
谢思清又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回到家后,钟扬问他:“想吃什么?”
“不太想吃。”谢思清低声道,“我想试着睡下。可能是逃避吧,我不想再一刻不停地被这件事冲击神经了。”
“嗯。”钟扬对谢思清说,“那我换床厚的被子给你。”
“好。”
然而谢思清睡不着。
他吃了点安眠药,最后终于进入梦乡。
在梦里面,依然全是那时情景。
自己、邵羽、尧舜禹、冯医生……
上辈子和邵羽的一些事。
这辈子和钟扬的一些事。
他梦见有一大片河,两边种满芦苇,邵羽在芦苇中,走着走着就不见了。
等到晚上醒来之时,谢思清发现钟扬正搂着自己。
“……”
看着钟扬的脸,谢思清想起之前他曾无数次想那次死亡也不错。
那样想的自己,是不是还有资格肯定地说他根本就不想要重生呢?
在被杀害之前,这个答案是肯定的。
但是现在,一切已经发生。
“根本就不想要重生”这句话已经说不出口了。
从自己很反对的事情中获了益,谢思清已经不知道应该如何看待自己了。
想着想着,谢思清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这会睡到第二天一早才醒来。
池文越的公司发了一封公告。
邵羽因为个人原因,今日开始退出演艺圈子。
这在之前完全没有预兆。
一时之间,各大媒体各大名人纷纷猜测这个“个人原因”究竟是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