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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李文柏被房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时, 天色已经微微亮了。
平日里如果没事, 县衙里没人敢扰他清梦,外面这么着急, 必然是有鱼儿上钩了。
李文柏匆匆套了一件厚衣服,打开了房门。
一股寒冷刺骨的风雪顺着门缝卷入,激了李文柏一身的疙瘩。
门外李二一脸的兴奋,“大人,好消息啊!钱德兴, 抓到了!”
“哦?在他爱妾那抓到的?”这真是一个好消息,李文柏也顾不上什么风雪了, 房门打开,笑着问道。
“不错!不出大人意料,这小子果真趁着雪夜回来了!还以为他能多忍几天, 想不到这么性急!”李二的脸上很兴奋, 同时也有些不屑。
“你也别笑他,你若犯了事儿, 东多西藏的, 家里若有这么漂亮的美妾,你也会放心不下!”李文柏笑着地摇了摇头,想到了什么, 问道:“几时抓到的?”
“丑时处抓到的。人已经扔进了大牢,严加看管着呢!兄弟们都很高兴,这会儿正在大牢内吃吃喝喝,聊着呢!”李二笑道。
“对了, 大人,既然钱德兴都抓到了,那他那爱妾那边……咱们是抓还是放了?”
李二问道。
在他看来,犯事儿的是钱德兴,他的爱妾周舞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李文柏却是摇了摇头。既然知道了周舞是往来居出来的,那他怎么可能就把周舞给放了?
他曾想过把周舞也抓了,通过她慢慢调查往来居的秘密。但是周舞毕竟是施五送给钱德兴的,若是直接把周舞带走,难免会让施五、甚至是曹严起疑。
往来居的事,只能偷偷的查,毕竟往来居在前庭,那是曹严的地盘。一旦曹严有所防范,那再想查出点什么来,就基本不太可能了。
“再辛苦兄弟们一阵,继续看着周舞吧。这个周舞,本官还有用。”
“是,大人。”
自家大人如此说,必然有其中的道理,李二没有多想,点头称是。
“那……钱德兴那边……”李二又问道。
“啊……”李文柏打了个哈欠,“他对本官多有不服,你们给本官敲打敲打。本官先睡一会儿,两个时辰后,本官再亲自去审审他。”
“是!小的明白了!”
李二心中了然,与李文柏相视一笑,告辞离去。
所谓敲打敲打,这里面的门道就太多了。李二是军伍出身,上过战场,不仅懂得如何杀敌,对审讯这种活儿,他也是略知一二的。
毕竟战场上时不时就会抓回来几个俘虏,有了俘虏,自然就要审讯审讯,逼他说出点什么。有些俘虏宁死不屈,到死连个屁都不放一个,这种人极少。大多数人,几套刑具下来,嘴巴就藏不住任何秘密了。
至于钱德兴,李二不相信这瓜怂能是什么硬骨头。不过既然自家大人两个时辰后要亲自审,那么他也不好下死手,只要稍微敲打敲打,做做铺垫就好了。
做下属的,可不能抢了大人的风头!
一边想着,李二走进了县衙的大牢。
然后,大牢的深处,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痛苦且绝望的哀嚎。
经久不衰。
……
李文柏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他平时不睡懒觉,无奈这几天实在太累了,加上前两日遇刺,生死间走了一回,他的精神也有些虚弱。他太需要好好休息了。
好在搜寻那三座山的线索有陈一志和他的部队帮忙,如今钱德兴也抓住了,他自己反倒成了最清闲的一个。
用过早膳后,李二又来了。
“大人,大牢那边都准备好了。”
“嗯。”李文柏点点头,没有穿官服,而是一身寻常便服,和李二还有两个护卫一起,向县衙大牢走去。
自从上次遇刺之后,李文柏觉得交合这地方太危险了,决定坚决不一个人外出。
而李二这几日也被刺激到了,不再自信地一个人护卫在李文柏身旁。现在李文柏出门,李二都会在护卫中再选出两个和他实力相当的,一同随行。
大牢距离县衙不远,就隔了两条街,一拐角,就到了。
和刚到时的交合县衙一样,交合的大牢,也是破败得可以。要不是上面挂着一块交合县大牢的牌匾,李文柏差点要以为这只是一个贫民窟。
“这大牢要不是前阵子大人以工代赈,拨了几十个民工过来清理修缮了一遍,恐怕现在都没法用!”
李二一边说着,一边在前面引路。
李文柏边走边看,这还是他第一次到交合县的县衙大牢。
和之前的县衙一样,这里很久没人用了,别说是犯人,就是老鼠也见不到几只。
或许是担心钱德兴被劫走,李二把钱德兴关在了大牢最深处的一个牢房。
经过了两个时辰非人道的折磨,钱德兴已经彻底萎了,一脸颓丧地靠在牢房的墙角,身上衣服破碎,被打得皮开肉绽,厚厚的衣服内,隐约可见血迹。
钱德兴听到了动静,睁开疲惫的双眼,看了看站在牢门外的高大身影。当他发现是李文柏时,眼中泛起了一道求生的亮光。
他吃力地翻过身,挣扎着向李文柏的方向爬过来,最后扶着木栏,一脸期盼地盯着李文柏,乞怜道:“李……李大人,求求你,放过我吧,我错了,以前……以前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该怨恨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
“以前?”
李文柏微微挑眉,有些惊讶地看着一脸哀愁悲苦的钱德兴,问道:“你觉得……本官是因为和你有旧怨,才如此费尽心机抓你吗?”
钱德兴愣住了,看着李文柏,一下子没法理解他这话的意思。
人就是这样,当他自己常常把某个恩怨挂在心头,便会以为对方和他一样对这件事很执着,殊不知,对方可能根本就没把这件事放在眼里。
见钱德兴一脸茫然,李文柏笑了。
笑得很不屑,也很生气。
“为什么抓你?”
钱德兴眼珠子转了转,试探地问道:“因为……我跟了五爷……哦不,施五,和……和大人您作对?”
李文柏一脸无可救药地看着钱德兴,懒得再跟他绕圈子,“看来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你可知,私征徭役,是什么罪?”李文柏盯着钱德兴的眼睛,问道。
“什么……什么罪?”钱德兴被李文柏盯得有些怕,避开他的视线,下意识地问道。
“死罪!本官现在就可以把你斩立决了!”
李文柏的声音突然大声了起来,差点把钱德兴的魂儿都给吓丢了。
“啊?这……这……李大人,我……我只是个打下手的,这些都是五爷……哦不,都是施五那王八蛋干的啊!我没有私征徭役啊!我就是管管那些贱民而已……”
钱德兴一脸的惊慌,疯狂甩锅,却被李文柏打断。
“贱民?你管他们,叫贱民?”
“呃……”钱德兴猛一抬头,见李文柏脸色不对劲,蓦地想到了什么,连忙朝自己脸色抽了一个大嘴巴子,“大人饶命,饶命……小的……小的一时口误,是那些百姓。”
见到钱德兴装出一副卑贱认错的模样,李文柏却并不高兴,因为他知道,无论钱德兴如何道歉认错,他的心里,始终觉得自己做的没错,始终觉得那些被私征过去做苦力的壮丁,都是贱民。
如今大齐皇帝尚且爱民如子,反倒这些宵小,自觉高人一等,视人命如草芥。
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你不要觉得本官是在吓唬你。”
李文柏站了起来,居高临下俯视着钱德兴,眼中杀意渐现,“本官即便是现在将你拉到菜市口斩了,莫说是施五,便是西州刺史曹严,也不能说本官一句不是!”
这下可把钱德兴吓到了。
只见他很是干脆利落地扑通跪下,手足无措地说道:“李大人……小的……小的真的知道错了,求李大人看在与小的是旧相识的份上,饶小的一命吧!常言道,人生有四大喜,他乡遇故知,便是其一。哪怕……哪怕小的和大人不算故知,那也算是旧相识了吧!大人您就看在咱们相识一场,饶了小的吧!”
李文柏冷笑了一声,“你也别给本官扯这些没用的。咱们充其量只能算‘他乡遇对头’,没有白刃相向,本官就算给足你面子了!”
“你现在有两条路,看你选哪一条。”
钱德兴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燃起了强烈的求生欲,激动地说道:“大人请说!”
“一,老老实实,把知道的,都吐出来,本官看心情杀不杀你;二,嘴硬,宁死不屈,等到被打成半死,熬不住了,再把知道的,都吐出来,然后拉出去,给你一个痛快。选吧!”
说完,李文柏转过身,负手立在一边,任由钱德兴慢慢考虑。
第49章
第51章
这哪里是什么选择题啊,这分明就是送命题好吧?
钱德兴无语了。
即便他现在的小命攥在李文柏的手上,但他还是很想对李文柏破口大骂一番。
但他还是忍住了。
他觉得,活着,真的是最重要的事,没有之一。
“倘若……倘若小的,把事情都告诉大人,大人能否……能否饶小的一命?小的愿意给大人做牛做马,报答大人……”
他把心中最强烈的渴求,说了出来。却被李文柏打断。
“你没有根本官讨价还价的权利!你只能选一,或者二!”
李文柏头都没转,看都没看他。
李二站在一旁,有些担忧地看着钱德兴。
他并非同情钱德兴,他是怕自家大人逼急了,钱德兴干脆绝了求生的念头,把真相全部带进棺材。
但他还是低估了一个人,尤其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的求生欲。
人有多么轻视他人的生命,就有多么在乎自己的死活。
如果一个人,上半辈子都是在穷困和痛苦中度过,他可能不怕死;但像钱德兴这样的,已经享受过金屋藏娇这般人间美事之人,又怎么可能愿意就这么死去呢?
“我……我选一。”
钱德兴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落寞,同时,还多了一种放松,和庆幸。
李文柏转过身,看着钱德兴,问了一个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施五私征徭役,为的是什么?”
“挖矿。”
“挖矿?不要卖关子,细细说来。”
“是。”钱德兴点点头,“施五在交合县外,大恒山山脉的三个山脚,发现了矿脉,于是,便借着县衙的名义,私征徭役,在一十二个村,一共征募了两千多民工,在那三座山的山脚,开挖地道,准备日后开采。”
“矿脉?”交合县境内有矿产,这个李文柏也略有耳闻,但矿产,不管是铜矿,还是铁矿亦或是其余的重金属的矿产,都是国之重器,为朝廷所有。任何私人势力,都不得以任何理由开采,否则无论什么身份,都是必死之罪!
毕竟这些矿产挖出的金属,大多都能用于制作武器盔甲。这直接影响到了一个国家的军队装备水平和熟练,这是战略储备问题!可见矿产的重要性。
李文柏本来还猜想施五可能和曹严一起背叛了大齐,私征徭役在深山老林里练兵,和匈奴私通企图叛国。没想到,居然是偷挖矿产。
偷挖矿产,其严重性,绝对不比私下屯兵要轻!
交合县起处陇右,与国境毗邻,施五和曹严在这里私下开发矿产,其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想不到施五的胆子,居然这么大!
想到这,李文柏问道:“本官也曾带人查过本县境内的几处矿产,并没有私下动工的痕迹啊?”
钱德兴摇摇头,回答道:“那三处,都是是未发现的私矿,施五想趁着未登记在册,干脆就瞒着朝廷,占为己有……”
“国之重器,他占为己有?他好大的胆子!”李文柏闻言,不禁大怒!
李文柏声色俱厉,尽管不是针对他,但钱德兴还是被吓得有些哆嗦。
“怪不得……怪不得县衙的徭役名册里什么记录都没有。原来徭役都被施五私征去挖地道了!占了朝廷的矿产,还用大齐的百姓给他挖地道,他还真是个人才!”
李文柏怒极反笑。
过了片刻,李文柏从怀里取出一张布片,扔进了牢里,又给钱德兴递了一支毛笔。
“画吧。”
“啊?”
钱德兴愣了愣,低头仔细看了看布片,才恍然大悟。
这是一张交合县全境的地图。
他看了看手中的地图和毛笔,又偷偷瞄了李文柏一眼,不由得腹诽起李文柏来。
“既然你都准备好了地图和纸让我画,之前又何必假惺惺让我做什么选择?”
不过这些他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如今小命在人家手里,他可不敢想不开。
略一回忆,钱德兴便下笔,在地图上标了三个点。
这三个点,便是那些消失了的一十二个村子的壮丁们的藏身之处!
“还有。”李文柏提醒道。
“还有?还有什么?”
钱德兴眨了眨眼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直到看见李文柏的表情,才终于明悟,又在图上标了三个位置。
正是三处矿脉的真实位置!
可怜施五,如果他知道钱德兴会落入李文柏的手中,他是打死都不会让钱德兴知道他这么多的秘密!
拿到地图后,李文柏直接将其交给了一个护卫,命其立刻出县城,交给陈一志。
接下来,李文柏又问了钱德兴几个问题,把一些细节都了解了一遍。
等到审讯结束,已经是大中午了。
“大……大人,小的现如今可是……可是有问必答,毫无保留啊!大人,您现在心情,好些了吗?”
钱德兴还对李文柏之前的那个选择念念不忘。
毕竟说好了,就算你把该招供的都招供了,死不死,还是看咱们李大人的心情。
所以李大人的心情很重要,这可关乎到他的小命啊。
“还不是很好。”李文柏面无表情地说道。
“啊?这……小的真的什么都说,没有丝毫的隐瞒啊!小的若有隐瞒,甘愿遭天打五雷轰啊!”钱德兴实在是没招了,他真的是怕李文柏记仇,利用完他,知道所有的真相后,再将他定罪等死。
“本官心情能不能好,你还需要做两件事。”
钱德兴闻言,眼睛一亮,心想有救了,连忙问道:“大人尽管说!”
李文柏也不多废话,又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
这次不是地图,而是一张白纸。
“写吧。”
“这……”
钱德兴又懵了,他觉得李文柏的行事作风真的摸不透,他刚刚不是已经把地图都标好了吗?这次又要他写什么?
“当然是写施五、蒋勇、三子等人所犯的罪行!”李文柏笑道。
这次钱德兴不干了,脸色有些难看。
“大人,大人您这不是要小的……要小的的小命吗?”他是能指出施五等人的罪行,可同时他自己不也成了帮凶共犯了吗?无论是私征徭役还是偷挖矿产,都是大不赦的死罪,这认了罪,不是死定了吗?
李文柏一看钱德兴这表情,哪里还不知道他在担忧什么,摆了摆手,很是淡定地说道:“你尽管写,不必担心。施五等人乃是主谋,至于你,到底是共犯,还是受施五所迫。这个,乃是本官说了算。你可明白?咱们大齐律法,有过罚有功赏,你有心悔过,供认了施五等人的罪行,即便不能抵过,也不至于捞个死罪。到时定罪之时,本官自会替你美言。”
钱德兴又懵了。
还有这操作?想着自己到底不是主犯,一咬牙就准备开始写了。
等到李文柏走出县衙大牢的时候,已经是未时了。
连续下了十多天的大雪,今天难得停了。
冬日的阳光打在李文柏脸上,显得那么年轻。李文柏一身黑色长袍,站在雪地里,日光下,就像是一个儒雅内敛的邻家谦谦君子。
就如那句诗说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然而,只有一旁的李二知道,自家大人其实并非一个人畜无害的小书生。
雪地里站着的,是一个锋芒毕露的执刀人。
他手中长刀的刀尖,指着人间的罪恶与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