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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柏站在窗口吹了吹风, 醒了醒酒后, 便领着李二和一帮护卫,回到了刺史府。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 李文柏这一夜睡得特别沉,再次睁眼时,晃眼的晨曦,已经透过门窗的纱布,照到床前的地面上。
房门外, 传来了婢女的声音,是来催他洗漱的。
李文柏楞了一下, 才晃过神来。
现在和以前不同了,他现在是西州刺史,衣食起居都应该有婢女伺候。倒不是说县令就不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 只是以前交合县衙实在太破落了, 除了他自己带来的一帮糙老爷们儿,就没功夫安排婢女。
“进来吧。”
随着他一声招呼, 门外两个婢女推门而入, 手里端着盛着热水的脸盘和布巾。
等待李文柏洗漱完毕,穿好刺史的四品袍服,用过早膳之后, 已经是辰初时分了。
府衙大堂设在刺史府的前堂,是刺史府办公的地方。当李文柏走到府衙大堂的时候,不仅是刘安,就连郭高轩那六判司, 都早已经坐在那里等候了。
见李文柏进来,众人齐齐站起身,恭敬行礼。
李文柏的目光有意地在六人之间停留了一下,发现六人的神态很庄重,表情也认真恭敬,看来,昨天的酒宴,已经起作用了。
让众人入座后,李文柏看着郭高轩六人,笑着关心道:“六位大人,昨晚睡得可好啊?”
六位判司闻言,都笑了起来,拱手回道:“大人的酒宴上菜肴美味、酒味醇厚,又托大人的福,卑职们睡得都很香甜。”
“那就好。”李文柏点了点头,简单的客套结束,开始说正事,“昨晚在醉霄楼,本官就与六位大人说过,本官身负皇恩,要治理好前庭,治理好西州。可目前为止,前庭的现状,并不是很让人满意啊。”
六位判司闻言,都低着头,面带愧色。
李文柏也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继续说道:“今日乃是本官任西州刺史的第一天,就说说前庭吧。前庭的大致情况,昨天刘长史已经和本官说过,但毕竟所知有限。六位大人分别掌司功、仓、户、兵、法、士六块,就由你们给本官说说吧。”
“是。”六位判司齐齐点头称是。
首先是军队这一块。作为刺史,本身就同时掌管着整个西州的政权与军权。这也是偏远州的刺史会经常被称作土皇帝的原因。毕竟无论在什么年代,军权都是最重要的。
前庭有五千州兵,没错,就是半年多以前围攻交合县的那五千州兵。这是目前前庭乃至西州仅存的所有军事部队。因为距离不远就是大齐与匈奴的战线,常年战乱,征募的都是西州的兵,所以还能留下五千州兵,算是不错的了。
曹严在任时,调兵的虎符一直由他掌管。曹严死后,六判司与刘安这个代掌西州军政的长史不和,虎符便落入了司兵判司夏石的手里。
当然,现在李文柏来了,夏石哪里还敢再攥着虎符啊,刚介绍完军队情况,就匆匆忙忙将这烫手的虎符交给了李文柏。
接下来是府库和粮仓。因为曹严倒台,众官吏奉旨查抄了他的家产。李文柏本以为曹严的财产查抄,足以填满府库了。却没想到,曹严虽然是刺史,所有家产,比起施五来说,也只在伯仲之间。
不过这些钱财,用来治理前庭、振兴前庭乃至西州的经济,也足够了。
至于户口和税收这一块,李文柏终于发现了问题。
“朝廷体谅西州临近前线,常年受战乱侵扰,故而连年减税,甚至灾年还免除了税赋。故而百姓们所交的税款额度少可以理解。可为何前庭的商户所交的税额竟也如此少?”
李文柏翻着这几年的税务账册,眉头越锁越紧。
“呃……这个……”司户判司朱江低着头,沉吟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解释来。
“哼,只怕是有些人,收了好处,不好意思收吧。”刘安冷着脸,讥讽了一声。
“你……刘安,你少含血喷人。”朱江老脸一红,哪里肯承认,当即瞪大眼睛指着刘安大骂。
“行了。”李文柏将账册重重拍在了案台上,面无表情地说道:“本官说过,以前的事情,本官不和诸位计较。这些账册里的猫腻,本官就懒得琢磨。只是有一点,今年岁末马上就要到了,去年冬季大雪,今年收成不好,百姓那里是没有什么税可收的了。但几个大商户那里,无论如何,该有的真金白银,一两都不能少。听明白了吗?”
司户判司朱江眼皮跳了跳,只觉得有些头疼,但还是俯身,点头说道:“卑职……明白了。”
李文柏瞄了朱江一眼,心里觉得商户纳税这件事一定不简单,搞不好又是什么官商勾结,至少也有贿赂的成分在里头。
只不过从账册上看,这商户逃税的情况,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其中必定盘根错节,想理清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所以他也不好把朱江逼得太紧。
“不过商户那边,只靠朱江一人,怕是没什么戏。还得我亲自出马,徐徐图之了。”李文柏一边手指敲着案台,一边暗自想着。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呼喊声。
“不好啦。大人不好啦。”
一个衙役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跑来,见到府衙大堂里坐满了官吏,所有人都盯着他看,下意识停下了脚步,脸色不安起来。
“有事慢慢说,如此大呼小叫的,成什么体统。”
司法判司郭高轩脸色不喜,斜睨了这个衙役一眼,呵斥道。
这个衙役李文柏有点眼熟,昨天他到刺史府的时候,与这个衙役有过一面之缘,于是朝他招了招手,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马上道来。”
衙役一见刺史发话,不敢拖延,忙说道:“大人,不好了,铜器作坊的杨少东家,在春风阁门口,被人刺死了。”
“什么?”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李文柏有些意外地看了朱江一眼,因为另外一个明显激动的声音,就是来自朱江。
只见朱江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个衙役,确认道:“你确定,是杨少东家被刺死了?”
衙役忙答道:“千真万确。杨公子是什么人啊,全前庭谁人不知?小的是亲眼所见,赶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啊?”朱江作势欲起身,却被一旁的郭高轩死命拉住。朱江正疑惑呢,只见郭高轩疯狂打眼色,愣了愣,猛地回过神来,转过头,看见李文柏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朱大人,请稍安勿躁。”李文柏淡淡地说道。
朱江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太过激动,险些喧宾夺主,犯了大忌。要知道,这里是刺史府,不管大事小事,都是刺史说了算。他只是个辅佐刺史的下属官吏,只有旁听的份。
见朱江安静下来,李文柏这才站起身,叫来了李二,吩咐道:“李二,你带上二十人,跟着本官。”
然后对那个衙役说道:“你带路。”
……
春风阁距离府衙并不远,两炷香后,李文柏和刘安、六位判司以及李二等衙役,便赶到了春风阁门口。
此时的春风阁里早已经是闹成了一团。
像春风阁这样的大青楼,平日里死一个普通人,都是很坏名声的事情,更别说,现在铜器作坊的少东家杨公子,死在了春风阁的门口。
杨公子是什么人啊,前庭首富杨邦的独生子。死在了春风阁门口,这就不是坏名声的事情了,而是要吃官司了。
所以张妈妈扭着略显富态的身子跑出来,看到倒在血泊里的杨公子的时候,只觉得一阵头重脚轻,整个人都要晕过去了。所幸身旁小厮搀扶着,才勉强支撑着。
可怜张妈妈,昨晚还做着美梦,企图用柳怜涵攀上李文柏这样的高枝走上人生巅峰呢,谁成想,第二天一早,杨公子就死在了她家青楼的门口。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张妈妈看了看倒在血泊里的杨公子,又看了看越聚越多的街坊看客,整个心都凉了。
这时,人群外传来了几声呵斥。
很快,人群被驱赶开来,李文柏和刘安等官吏,在李二等衙役的护卫下,走了过来。
在李文柏出现的一刹那,春风阁二楼的一个窗边,一双美目突然亮了起来。正是昨夜弹奏琵琶的柳怜涵。像柳怜涵这样的卖艺清倌,大多时候,是不露面的,所以即便除了命案,她也只能在楼上偷偷看着。
另一边,张妈妈见李文柏站在六位判司的前面,对他的身份瞬间有了定位,眼轱辘一转,连忙又哭又嚎的走上前,一下跪在李文柏的面前,哭诉道:“大人,大人您来得正好啊,请您一定要为小民做主啊。这一大早的,杨公子就突然死在了我们春风阁门口,这……这可与我们春风阁无关啊。”
张妈妈的嗓门很大,李文柏下意识皱了皱眉。
“稍安勿躁。”
张妈妈还想诉苦来着,突然听李文柏来了这么一句,张大了嘴,却像是嘴里被塞满了东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然后,不等她有什么回应,李二大步上前,将她一把拉开从地上拉开。
张妈妈被拉开后,李文柏这才见到了倒在血泊里的杨公子。
李文柏蹲下身,伸手在杨公子的鼻下探了探,又在脖颈上摸了摸,确定已经没了呼吸没了脉搏。
“什么时候的事?”他站起身,问道。
最早赶到现场的几个衙役拱手回答道:“回大人,半个时辰前。”
李文柏点点头,又问道:“怎么会死在春风阁门口?”
这下几个衙役没有回答,反倒几个一脸愁苦像是死了爹妈一样的仆从走上前,哭丧着说道:“大人,我家公子昨夜留宿春风阁,晨间刚出门的时候,遇上了刺客,这才……请大人一定要为我家公子做主啊。”
李文柏点点头,正要说什么,谁知道身后突然钻出一个人,一下子蹲在了地上,悲伤的喊道:“有德,有德……”然后指着几个仆从,怒道:“你们这么多人,是怎么保护你家少爷的?大白天,还能让人当街行凶得逞?”
这个发怒的人,正是朱江。
这下李文柏就不明白了,自从在府衙的时候,这个朱江就不太对劲,现在到了现场,他更是表现得比谁都激动。
难不成,这杨公子,还是朱江的亲戚不成?
这时,刘安突然凑到李文柏耳边,轻声提醒道:“冠玉,这死了的杨有德,乃是朱江的小舅子。”
李文柏眉头一挑,“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这么激动。”
所谓士农工商,商人在古代的地位并不高。但是西州地方偏僻,有钱真的能为所欲为,商人的地位普遍都很高。像之前的曹严,和施五就是一堆翁婿。所以现在知道朱江是这个杨公子的姐夫,李文柏也不觉得惊讶了。
见朱江一脸怒容地责问着仆从,李文柏不禁想到了之前在府衙讨论的税务账册的事情。若是朱江身为私户,自己都是大商户家的女婿,那又怎么可能收的来多少商税款项?
算了,还是先处理眼前这桩子事吧。怎么说自己也是刚来前庭任职,第一天就出了人命案,若是没有处理好,难免会落下什么不好听的名声。
想到这,李文柏对朱江劝道:“好了,朱大人请节哀吧,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尽快破案,查出凶手。”
李文柏发话,朱江不敢不听,点头称是后,怒瞪了几个仆从一眼,便退了回来。
“李二,你去看一下伤口。”李文柏给了李二一个眼神。
李二闻言,点点头,便走上前,翻看起杨公子的尸身。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慌乱的马蹄声,不多时,一驾马车急匆匆停下。
“德儿。我的德儿。”
马车上跳下一个衣衫华丽的富态老人,几下推开人群,当他见到倒在血泊里的杨有德时,眼睛立马通红,张大了嘴巴,干喘了几口气,浑身颤抖起来,眼看着就要晕过去。
“老爷,老爷……”几个仆从连忙上前,伸手扶住老人。
不用看,此人就是死去的杨有德的父亲,铜器作坊的大东家,前庭首富杨邦。
李文柏没有理会突然赶到的杨邦,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杨有德的身上,只等着李二的结果。
“老泰山,老泰山,你没事吧?”朱江走到喘着粗气的杨邦面前,关心道。
杨邦看到朱江,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朱江的手,伤心问道:“贤婿,你快告诉我,我儿是怎么死的?是什么人,害了我儿?”
“这……”朱江回头看了一眼李文柏,又转过来对杨邦说道:“现在还不知道凶手是谁,刺史大人正在查,老泰山千万要保重身体才是啊。”
“刺史?什么刺史?曹大人不是被抓了吗?”
此时的杨邦早就被丧子之痛刺激得昏了头脑了,哪里还记得李文柏出任刺史的事情,悲愤交加之下,就把心里想的脱口而出了。
李文柏耳朵动了动,微微侧过头,看了杨邦和朱江一眼。
朱江一见慌了,连忙抓着杨邦的手,低声劝道:“咳咳……我的老泰山啊,您就别说了,等结果吧。”
“不,不,我要见见我的德儿,我要见见我的德儿。”杨邦突然又有了精神,一把挣开朱江,踉踉跄跄的向杨有德的尸体跑去。
这时李二已经检查完毕,李文柏也就没有拦这个刚刚丧子的老人。
李二的神色有些奇怪。
“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李文柏问道。
“回大人,此人身上有两处伤口,且都是致命伤。一处在心口,一处在脖子的气脉上。这两个地方,伤及一处,都是必死的,但凶手却两处都没放过。”李二表情严肃地说道。
李文柏闻言,眼睛微微眯起,“你的意思是,凶手与此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担心一击不死,又补了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