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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首坐着的她的婆婆王良娣,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望舒楼里告知她真相的神秘黑披风女子!
原来这一切的闹剧,根本就是由东宫一手导演,诱使她一步一步前去探寻,最终破坏舒王和她的婚约。步步算计,而误杀姊姊也许是其中唯一的一桩意外,却又恰到好处地被利用。
从郭家分别应下两桩婚约开始,这一切都进入了一场角逐。李谊以郭鏦为盟友,争取郭家的支持,接她回府,并打算利用她打回忆牌,赢取皇帝的欢心。
而李淳不能容忍郭家两头押宝,于是向她示好,出手破坏舒王府的联姻,一步一步诱使她挖掘往事、逼迫韦贤妃出手,最终赢得了她和郭家。
这一场博弈中,最无辜的是姊姊,成为一个牺牲品。
最悲哀的是她,仿佛人人都爱慕她,实际上她也不过是一个权势的附属品而已。
宾客散尽,新妇静静地坐在贴满喜字的屋里。隔着模糊的透额罗,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种全然的陌生。
呼吸里的每一口空气都是陌生的,混杂着淡淡的香气。
她不知道东宫熏的是什么香,味道很细腻,也没有烟味,想是极好的,但这陌生感让她惶然。她扯掉透额罗和头上冗余的饰物,沉默地坐在床沿上,像一尊石雕,仿佛那是她一个人的天荒地老。
有一人自推门而来,无人通报,她知道是李淳,于是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那人却开口道:“你若不情愿嫁来,今日就不该上轿!”
一个略低沉的女声,念云猛然回过头来,是王良娣。
念云看向她:“可上轿之前,我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东宫的预谋。”
“有什么区别吗?我并没有对你扯谎,也没有阻拦你做舒王妃。这都是你,你自己决定来听我说故事,自己决定不要嫁给舒王,决定做郭念云。不是吗?”
她的手温柔地抚在念云的肩上,语气那样和蔼可亲。
念云泄了气。
王良娣微微一笑:“相反,你还应该感谢我,是我提前告诉了你真相,给了你重新选择的余地。”
假若真做了舒王妃,许多年后才知道自己一直在为虎作伥,一直在受仇人的利用,一直被夫君欺骗,那时又该如何是好?
王良娣拉着她的手:“也不要怪淳儿,他喜欢你,不能算错,是因为你有你的好处。”
她是个聪明人,已看出念云心中的不快,因此特来游说。
念云黯然:“他算计我,算计得这样深!”
王良娣笑了:“你看,这男人的天下,咱们女人想要自己拿主意总归是千难万难——我还曾是先帝的才人呢,不管自己愿不愿意,懵懵懂懂的就被赐给了殿下……”
念云不知道这一桩,难怪太子妃殁了,她又生了长子,却始终没有扶正。
她继续道:“也不见得就是不好。没几年先帝就去了,和我一般年纪入宫的美人、才人、婕妤,如今都只得去感业寺做姑子,我尚能伴在殿下身边,有那么一点盼头。”
见念云略有动容,她谆谆善诱:“大礼已成,你若现在反悔,还要讨一纸休书,对两家也都没好处。既然已经嫁过来了,又何必同自己过不去,若是运气好,夫君一切顺利,你何愁不尊贵?”
她不是后悔嫁了李淳,而是担忧。李淳这般将她算计到手,往后的日子,这漫长的一辈子,夫妻之间不知还要怎样算计。
已经够艰难了,她可不想再得罪婆婆,因此恭恭敬敬地起身行一礼:“多谢良娣,儿媳受教了。”
王良娣拍拍她的手背:“等会淳儿回来了,莫要同他置气。”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得见另一个人的呼吸声,还有扑鼻的酒气,在离她只有一米多的面前。她知道是李淳,她的夫君,不知道外面的宾客给他灌了多少酒。
她惊觉,屋里只有他们二人。光线并不明亮,但她早已适应,看见他站在面前,一身绛红色的官袍,怔怔地看着她出神。
恍若初见,他也穿着红衣,在郭鏦的屋里,含笑转身,光线也如今日般朦胧。
他忽然伸出手,似乎想要去抚摸她的脸,于是她下意识地向后躲了躲。
“念云……”
即使王良娣再三叮嘱,可她依然无法想象今夜便要承欢于这个男子。
她冷冷地抬眸,对上他因酒精而涨红的双眸,刻薄道:“恭喜你,现在你终于娶到了升平府唯一的嫡女,可满意了?”
他瞪着她,忽然把手飞快地伸过来,三个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把脸凑到她的面前,眸中的血红似要将她吞噬。
“不,我不满意,我从未得到你的心!”
“我的心?”她惨笑:“不过是一个弱女子不合时宜的情绪罢了,我的心有什么用处?”
李淳不答话,就这样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泪就像不是她自己的一样,迅速地涌出,跌落,滑过面庞,正落在衣裳上那只翩然的凤凰上,像是凤凰在哭泣。
李淳忽然觉得她可怜,将她揽在怀中。
那麻痒的感觉又来了呵,似那日的梦里,似李淳站在台阶上凑近他说话时……
她的身体微微的颤抖,下意识地推他。
李淳叹一口气,在她耳边道:“我会等着你。”
他扬声叫门外守着的茴香、绿萝进来。两个丫鬟面面相觑,战战兢兢地挪进来,李淳上下打量了一下二人,又深深地看了念云一眼,眼中堆积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沉默了一瞬,说了声“照顾好夫人”,便转身离开,留下一个寂寥的红色背影。
念云花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夫人”指的就是她。
她松了一口气。
茴香和绿萝服侍她换下厚重的钗钿礼衣,她便打发她们俩回去休息了。
儿臂粗的龙凤花烛彻夜地燃着,把紫檀木大床上的雕花投在锦被上,深深浅浅,如同她破碎的心绪。
东宫是比公主府更加孤寂的地方,就连三哥哥,都不能够时时来看她了,只剩她孤苦伶仃一人,形影相吊。
这样暧昧的夜,她自然不想李淳在身边。可是李淳真的走了,她只觉得无比的寂寥,简直不知道以后的成千上万的日日夜夜要怎么过才好。
念云就这样呆呆地坐着,直坐到烛光暗下去,窗外的光线似乎渐渐的明朗了。
于是窗外有丫鬟来,说是郡王派来叫她的,要洗漱去拜见太子夫妇了。
很快便有丫鬟捧着许许多多的物事鱼贯而入,念云于是又被她们拉扯着梳洗换衣,穿上一套并不比钗钿礼衣轻松多少的衣裳。
茴香用浓重的脂粉遮掩了她憔悴的黑眼圈,又从一个崭新的朱漆螺钿妆盒里取出两指来长、比笔管略粗的一个物事来。念云细看了一眼,仿佛是一些红艳艳、看着十分娇艳润泽的油膏,装在一个雕花的小竹筒里,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
一个丫鬟道:“这是太子殿下赏下来的茜色甲煎口脂,颜色纯正,很是难得呢!”
念云心里一动,忽然问道:“昨夜屋里的熏香,可是沉水香?”
丫鬟笑道:“郡夫人果然好见识,咱们这沉水香是宫里头赏的,便是太子殿下的几位侧妃也用不上这么好的!”
念云拿过那支口脂,细细地端详着,慢慢地把那红艳艳的颜色涂到略显苍白的嘴唇上去。
她记得的呢,韦姑姑同她说起长安城的盛况,也说到过这两样,她是极喜欢茜色的甲煎口脂的。韦姑姑啊韦姑姑,这个时候,惟有你,竟还能给我一点安慰。
绿萝替她梳好头,向妆盒内拿起一支八宝雀衔珠滴钗,在她头上比了比,又拿起一支赤金红玛瑙缠枝珠花钗,左右拿不定主意,于是问她:“姑娘自己喜欢哪一支?”
念云茫然地看了看她,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这时身后有一个声音响起:“红玛瑙的那一支吧,看着喜庆。”
念云微微抬眸,在镜中看到了李淳。
她在心里轻轻地叹息,一支钗而已,喜庆了又如何?嫁的人不对,戴对了一支钗又能改变什么?
李淳拿起那支钗,替她插在云鬓里,轻轻拍拍她的脸颊:“笑一笑,莫叫下人看见新夫人愁眉苦脸。”
念云只好努力撑出一个笑容来。
原以为不过是拜见太子和王良娣两个,没想到到了东宫的正殿承恩殿才发现,大殿里坐了一大圈人,让念云小小地吃了一惊。
太子李诵身旁的座位空着,两边的下首坐的全是女子。念云暗暗扫视了一圈,有一十八位,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想来那些都是太子的姬妾,论身份地位比念云要低,所以她不必给她们奉茶。但论辈分她们又都是李淳的庶母,所以念云进来,她们也不必站起来同她见礼。
被这么多的女人用各种各样的目光打量、审视,念云有几分不自在。李淳悄悄地拉一下她的衣袖,她想起来,要按照先前教习姑姑所教的礼仪,目不斜视地给太子殿下奉茶。
太子接过,徐徐饮了一口,放在旁边的几上,对她吩咐道:“给良娣奉一碗茶吧。”
东宫没有太子妃。早在六年前,太子妃萧氏就因为她母亲郜国公主而被迫与太子离婚,并被圣上囚禁。两年前,郜国公主去世,萧妃也被赐死。
此后,太子妃之位一直虚悬着,王良娣因最受宠爱且陪伴太子的时间最长,成为实际的东宫之主。
萧妃没有生育儿女,李淳是太子的长子,乃是王良娣所出。
念云深吸一口气,接过丫鬟手里的茶,在丫鬟的指引下,恭恭敬敬地给右边下首第一位的王良娣奉了一碗茶。
王良娣尚未开口,她下首的一个绯色衣衫的女子却笑道:“郡夫人果然是好颜色,难怪良娣姐姐老早就要去结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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